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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乡村春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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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后每年二月十号,鹿幺幺都会给喻文州煮一碗长寿面,里面卧了一个荷包蛋。
很简单,但是两个人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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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始,是在一个叫四海村的山村。
白鹭展翅,徐徐飞过天空,一头落入绿色的稻浪里,灌浆期的水稻抽出黄绿的禾穗,叶片落下一片凉荫,浅浅一层水里偶尔有鱼尾拍打水花的声音。
四海村的牛车轧过那进村的泥巴路,留下深深的褶痕,车上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胸前各戴一朵红花,左右行李贴在身边。
红丝带扎着两个辫子垂在胸前的那姑娘问驾车的大叔:“叔,这就是四海村了?”
老大叔笑呵呵地应道:“到了到了,我带你们去村支书那里报个道,然后就带你们去知青点咯,欢迎来到四海村啊。”
一排排土墙茅顶,房子边各自一块菜地。
远远便见一个在土墙上磕烟袋的毡帽老人拿着个本子在等着,耳边夹了一支圆珠笔,向着这边翘首。
问话的姑娘又跟恹恹地抱着行李的粉衫女孩子说:“红花,已经到了,就别想了,既来之则安之。”
鹿幺幺直起身,一袭轻粉色的的确良衬衫将她身姿衬得身姿曼妙,绰约多姿,披落的黑发是那么亮,好像最好的绸缎,顺服的落在她的肩背,连额边头发弯曲的弧度都是那么的好看。
她一抬脸,小鹿一般的杏眼仿佛天生带着天地汇聚的灵气,薄雾蒙蒙,唇如同村尾那几棵桃树四月落的花瓣,粉粉嫩嫩的,雪肤花貌,好像就将她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搬行李下来时,另外的知青都纷纷想帮她,也是因为就她东西最多,鹿幺幺却笑着拒绝,不容违背。
她自己搬下来,不过多搬几次。
村支书开始点名字:“卞明。”
“到!”国字脸男青年应到。
“陈卫民。”
答道的是个高个子瘦弱青年。
“陈秀秀。”
这次就是扎两个辫子的女青年了。
“鹿红花。”村支书多看了她一眼,内心叹息这个一看就是干不了活的。
因为政治原因改名的鹿幺幺很不想承认这个名字,却不得不应道:“到。”
人都到了,村支书领着他们去知青点,陈秀秀就开始询问村子的情况,而鹿幺幺还在想家里的事。
父亲老了,家里三个孩子,大哥进了军队,异母的小妹早早就给她找了份工厂的工作,只剩下中间的她,正好要求必须每家有个人下乡。
哭也哭了,闹也没用,还能从后母那里把她的工作岗位抠回来?
鹿幺幺拦住要退伍去下乡的大哥,冷静地死抠住小妹和后母都得了工作这个事实,要了足足五百块钱和一堆粮票肉票,每月家里还得给她寄十块钱和一些粮票吃的。
一个岗位可不便宜。
亏了钱票的后母跟人说道,别人都得称她一句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人狠着呢。
除了这些,还有大哥塞给她的五十块钱,加上鹿幺幺本身的小金库,现在她兜里有六百块,她知道自己农活干不好,要怎么在这村子里活下去才是眼前要紧的。
想得多了,也就没注意到村子里各色目光,鹿幺幺还不知道自己一身粉衣服有多显眼呢。
很快四海村就都知道新来了个娇滴滴的城里知青,鹿知青那身皮肤,一看就不是干农活不行,还有大娘讨论说这鹿知青瘦瘦弱弱的就不是个好生养的。
第二天鹿幺幺就跟着老知青去上工,知青老大姐王向红给她领了一个扯猪草的工作,工分不多,但是看她大包小包不缺吃用,加上那双豆腐一样的手,这份工作应该是适合的。
鹿幺幺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长衣长裤,戴好帽子,这都是王向红指点的。
试着直接徒手弯腰扯,草都是一丛一丛密密麻麻生的。
鹿幺幺废了好一会,手都扯红了,反作用一屁股墩到地上,望着手里才扯出的几根草,鹿幺幺懵了。
村子里的猪可都指望她的草呢。
高中才毕业的鹿幺幺这辈子不是在读书就是做些家里的打扫收拾……这密成织布的草着实把她给为难住了。
这才捡起村里发的一把弯的打柴刀,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麻布手套戴上,这样才好些,半天过去,腰都酸了,麻布手套也磨得她的手疼得很。
提着两大筐草回去交工时,连拖带拽的,时不时停下来休息,路过的年轻男社员脸庞黝黑,但是眼睛很亮,上手想要帮她。
这人实在多,鹿幺幺不清楚农村劳动力的价值,加上实在累,又带不动,也就轻易答应了,还以为像以前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一样。
只感觉帮忙的两个男青年眼睛更亮了,通过他们的自我介绍鹿幺幺知道他们一个叫喻前进,一个叫喻红军。
他们一大群人,就显得那边低着头一个人走的农村青年很显眼了,鹿幺幺瞧着,那人白瘦白瘦的,一身衣服也破烂,但是很干净整洁,她看不到脸,就顺口问了一句那是谁。
喻红军一脸晦色,只说:“那是喻大牛,地主狗娃,红花你离他远点。”
红花本花的鹿幺幺也没说别的,并更加不喜自己被改的名字。
一朵红花向阳开颇为朴实,要是她姓藏,就是藏红花本花了。
干了一整天活后,鹿幺幺感觉自己的腰和手都不是自己的了,而且知青点都是一起吃,吃个七分饱已经很不错了,她必须吃自己的储藏。
这一天也算挣了三个工分,第一次挣得公分的鹿幺幺奖励自己一杯麦乳精冲水,叫旁人看到了,也只能嘀咕她家宠她下乡给了她好多好东西。
也因着不缺吃的,鹿幺幺挣工分没那么迫切,一般挣两三个工分,比村里的小孩都比不过。
所有人也就知道这鹿知青干不得活,且有钱有票。
只是再怎么在人前装着偶尔夜里也会掉眼泪。
村子的生活和之前的生活实在是不一样,起来就是田,睡觉身上也会酸麻作痛,被父亲抛弃的伤感隐隐昭示存在感。
到了月里的小日子,肚子疼得厉害,鹿幺幺实在忍不住告了假,所有的坏情绪随着例假汹涌。
她独自一人躺在知青宿舍,委屈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她一开始就告诉自己总要适用这里的生活,现在连哭都不敢大声哭,闷在被子里忍不住往坏里想,要是她不抓住后妈逼着要钱,缺钱少票的自己一个人来到村子又如何活得下去?
睡着前鹿幺幺对自己说:人若不狠,就活不下去。
第二天日子还是得过,较轻的农活干多了也能够习惯,倒也不显得鹿幺幺在村子特立独行。
这个年代,特立独行就是一种过错。
简单点说,这鹿红花在四海村,也就是有点漂亮、有点钱票、有点知识、有点人喜欢,没什么特别的嘛?
以下乡第一年算,鹿幺幺算是75届的知青。
像是老大姐王向红,都是68届的知青了,坚持着就是想回城,一晃眼她都待了八年了。
王向红听说鹿幺幺对结婚没想法,以为她也是只想回城,还过来摸了摸她脑袋,说:“年轻真好。”
说着,这个快二十四,已经丢失最灿烂的几年青春的女人眼泪就直直落下来。
看得鹿幺幺心里五味杂陈。
在知青所有几个知青好像对鹿幺幺不待见,鹿幺幺也不在意,总不可能让她把自己的东西分了,把自己变丑来让人不嫉妒她吧?
而且这些毕竟不会摆到台面上,知青总要团结一起。
而老大姐王向红虽然不会偏私鹿幺幺,但是会自己多照顾她一点。
鹿幺幺投桃报李,会以食物还她的帮助,倒也不错。
从田里回知青点有两条路。
知青点是另外建起来的,和村民的房子不在一起,在村子后头都是水塘,过年会捞鱼分鱼,而鱼塘后头才是知青点。
知青如果要到村前上工,除了要绕塘走的大路,还有直接从小树林钻过去的小路
王向红带着知青们一堆人走过一次小路。
小路中程,路边上有栋破屋子,看上去风都挡不住,老大姐告诫他们这里住了个癞子,不要独自走这边,尤其是女生大晚上的走这边很可能会被害。
到中后段村尾当先是连在一起的七八间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宅子,里面一间唯一还能住的小屋子门紧闭着,墙上还有火烧过的黑印子。
“王姐这是?”陈秀秀当先问道。
“之前地主家,你们避着点。”这年头成分可以定命运,要是被打成坏分子,他们就被毁了。
陈秀秀只点头,再也不问。
中间的鹿幺幺望着一个人推开那小屋门倒水,远看人太瘦了,那一身破烂衣服唯一可称道的就是其干净,有点眼熟。
男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漠然回屋子了。
远远就一眼,鹿幺幺无意看到一张干净的脸,和村里人以及学校的男生都不同。
这种干净也不是说他十分爱干净,而是看上去很顺眼。
她也说不清,移开眼。
后来干活的时候,鹿幺幺过好久才把那个偶然一瞥到的男人和田里这个埋头挑来大粪堆肥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也就是,喻大牛?
瞬间觉得自己红花这个名字完全没有问题。
虽瘦,但活干得高出村里青壮年及格线,顶着大太阳,破衫子露出手臂上因用力而微微隆起的肌肉,而且他好像就是不会黑,几分文气让鹿幺幺觉得,他更像个落魄的学生,但又比她的同学多了几分内敛和阴沉。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鹿幺幺忍不住好奇。
也许是她悄悄盯着看得太久,就被正主抓了个正着,对视时才发现喻大牛的眼睛很沉稳,目光却很冷,一瞬间就像是狼,吓得鹿幺幺立马转身,这动作太大了鬼才不知道她心虚,鹿幺幺又后悔自己太明显了。
贱名大牛,大名喻文州的青年,目光抓到村子里现在最漂亮的姑娘,毫无所动,冷漠地继续低头堆粪。
娇花不会落到牛粪上的。
感觉到他的冷漠,鹿幺幺撇嘴,继续蹲在田里扯长得还不高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