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罗斯圣咏曲》橙汁儿

2、章·一

　　战火席卷而过的天堂北境显得毫无生气。广场中心的教堂已然被摧毁，雕刻着金色十字架与怒放的圣花的大门裂成数块，教堂前的喷泉雕塑被砍去了头颅，天马伸展开的翅膀支离破碎。街道上是前赴后继的天使军，司医疗的天使则在后方尽力治愈在战场上受伤的天使们，那悲戚的圣歌哀婉流转，如同轻烟一般在北境上空袅袅不绝。

　　但这些熟悉的、带着治愈的圣洁气息的歌声丝毫无法沁入叛军的队伍。

　　路西菲尔的六扇羽翼完全张开，遮天蔽日。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堕天使大军。他们的发丝被地狱的堕落染成了浓重的黑色，而领军者那双如墨的眼睛里映着的是熊熊燃烧的火光。

　　那是来自米迦勒的十字剑。

　　路西菲尔抛弃了神所赐予的光明的封号，拉起了被他称之为自由的旗帜，率领三分之一的天使与天堂展开了一次大战——在九界史上，这被称为第一次天使大战，俗称“圣战”。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米迦勒问道，他双手持剑，翻滚的火焰直指堕落的光耀晨星——即便他仍然拥有七分之六的神力，仍然散发着属于星辰的圣洁光辉，但他的眼睛是黑曜石的颜色，他的羽翼是堕落者的证明。

　　“我当然知道。”路西法平静地伸出白皙线长的手心，轻轻拨开了圣剑的锋芒，“米迦勒，让开。”

　　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在新任天使长的灵魂深处炸开了。他的身上开始不可抑制地爆发出强烈的金色圣光，将脚下的地面撼动，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在一片光芒之中，他仍然能看清昔日至爱的面容，那双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一战。

　　“这就是你的选择。”米迦勒咬牙，冷冷地说道。
　　“也是你的。”路西法注视着那把剑身金红的巨剑，淡漠地说道。

　　……

　　米迦勒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脑袋又像是在被什么钝器敲打一样的疼痛了起来。
　　自从圣战结束后，他很少花时间在睡眠上，不止是因为天堂有堆积如山的公务需要他来处理，更是因为他一旦陷入沉睡，便会不可抑制地梦到战争的情形。

　　就如同现在。

　　梦中的刀光剑影已经变得模糊，只有堕落的晨星的话语萦犹在耳，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在他的心口划下伤痕，剜出血肉，最后用那血迹绘成了一朵色彩鲜艳得令人窒息的玫瑰花。

　　他感觉到胸口又传来了一阵没来由的疼痛，不得不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透过窗帘向外望去，看到天边泛起了温柔的、和煦的晨光。其实，永昼的天堂仍然明亮，只是为了让他拥有好一些的睡眠，拉斐尔特地派了在人界司晨昏的天使为米迦勒创造了一个独属于他的夜晚——可惜黑夜里的梦境并没有变得甜美一些。

　　此时的天堂，维持着脆弱而又不堪一击的表面和平。保守派的势力仍然庞大，路西法正是因为与他们的矛盾无法调和，而最终选择堕落到一个自由的世界。保守派自始至终认为天堂是最高贵的神族，是九界的至上者，拥有诸多特权，却早就忘了随着各界的发展，这个古板而又圣洁的地方渐渐变成了一个信仰的符号，却没有了进步的空间。路西法曾经提出要改变天堂的大环境，却遭到了保守势力的强烈反对。

　　如今，保守派和改革派依然在争论不休，但天堂的改革也同时在艰难地推进着。作为继任的大天使长，米迦勒承受了诸多来自保守派的压力，这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疲惫。

　　饮尽了杯中的水，米迦勒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他想趁着在去晨会之前，再批阅掉几份堆积如山的文件。清晨的钟声已经透过若有似无的晨雾传了过来，整个天堂开始苏醒，他却觉得灵魂无端地一重。

　　这感觉之前也曾经有过。他也问过拉斐尔，拉斐尔认为这是圣战精神力透支留下来的创伤。繁忙的战后重建工作也让米迦勒无暇顾及自己的异样，只是这时常会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灵魂的重压让他变得比以往更需要休息——事实上，他本来就比天堂中的任何天使都更需要休息。

　　在灵魂的负担加重之后，他的身体里又传来了一阵侵袭了四肢百骸的剧痛——用剧痛绝不为过。米迦勒在那一瞬间疼得冒出了一头的冷汗，他握着笔的手下意识地一用力，手中一支漂亮的羽毛笔应声而断。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

　　白色的光球在会议厅顶部上下浮动，而路西法却望着会议长桌中心的一点烛火微微出神。阿巴顿盯着那团蜡烛看了许久，也没见它开出一朵花来，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宰相。

　　“路西法大人？”别西卜出声提醒。

　　地狱之王这才仿佛回过神来，又像无事发生一般，淡淡地问道：“前面说到哪里了？”
　　玛门和别西卜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回答说：“在说和矮人和精灵两族建交的事情，路西法大人，您没事吧？”
　　路西法低头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文件，由于他的动作停留了太久的缘故，那纸上晕染开了一团很深的墨迹。他不动声色地挥手清除了那片墨迹，说道：“这件事就由别西卜出面去签订协议吧，文件大家都再看一下，不要出什么纰漏。”

　　路西法很少有在开会的时候走神的情况，别西卜经过一番察言观色，决定提前结束会议。送走了其他几位魔王，他独自留在了路西法的宫殿里。

　　魔王一言不发地紧闭双眼，眉头微微皱起，一手缓慢地敲打着桌沿。另一只手……别西卜惊讶地看到路西法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空气中游移比划，痕迹留下的淡淡的白光已经结成了治疗的符印，慢慢渗透进他的掌心。

　　“路西法大人，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他睁开了眼睛，别西卜才关切地问道。
　　路西法的眼中满是深深的冷光，像是担忧，又像是藏着怒意。沉默了许久，他才近乎喃喃地回答：“我感觉到了我的一片灵魂……正在承受剧痛。”
　　“你的灵魂？”别西卜吃惊地问道，随即想起了什么，恍然指出，“你是说……你用来为——为米迦勒修补的那一片灵魂。”

　　在路西法尚是大天使长路西菲尔时，天使军统帅米迦勒曾奉命去围剿地狱的深渊恶魔。恶魔数量庞大，各自为阵，将天使军团拖入硫磺火湖之下。火湖下方，暗无天日，只有血色的天空和灼烧的岩浆。地狱深处的魔君倾巢而出，与天使军团缠斗数日。无数天使在这场围剿战争中受伤，恶魔的怒焰几乎要将他们的灵魂侵蚀。是米迦勒靠着一己之力展开了极为强大的圣域，才将受伤的天使们安全送出地狱。

　　得到消息的路西菲尔率兵赶往地狱之时，看到的是鲜血浸透的白色战甲，和战甲中神色倨傲却又精疲力竭的天使军统帅，还有一地被斩于剑下的恶魔尸首。路西菲尔不顾他的一身血污，用尽全力抱住了米迦勒。他听到他在自己怀里若有似无的呼吸，也感受到卸下了最后一丝防备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这是他的全世界。路西法想。
　　他此时此刻拥抱着的，是他一生的挚爱与信仰。

　　虽将恶魔全部斩于剑下，天使军统帅却因精神力透支而陷入重伤之中。大天使长路西菲尔倾尽了光明的力量来为他治疗，最后用自己的一小片灵魂修补了米迦勒受到重创的灵魂。所幸他们都是光明的孩子，灵魂严丝合缝地契合着。从此，米迦勒的灵魂一旦有什么异动，他便能感觉得到，即便是堕落了，他依然能感觉得到。

　　米迦勒……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是什么让他的灵魂如此不堪重负……

　　渗透进自己灵魂的符印显然没能缓解远在天堂的天使长的痛苦，灵魂的震颤从九天之上一次又一次地传来。无论是经历圣战抑或是在地狱开疆拓土，地狱之王的神色始终波澜不惊，让人窥探不得其中深意，而此时他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别西卜，天堂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路西法问。
　　别西卜取出放在西服口袋里的一个记事本，翻看了几页：“没什么特别的、值得关注的事情，路西法大人。”
　　路西法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让别西卜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先进食一阵子。在他准备掏出三明治的时候，路西法才淡淡地说道：“让阿斯蒙蒂斯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