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罗斯圣咏曲》橙汁儿

1、引子

　　天空与地平线的尽头像是在燃烧一般，猩红色的火焰狰狞地四处翻滚，不知魇足地试图将周遭的一切吞噬殆尽，但若是细细看去，便能发现那只是大片大片的色泽深沉却的晚霞云。巨人的尸首在干燥的空气里发出了嘶嘶的声响，地面皲裂，沟壑纵横，仿佛在宣告这场近乎于灭族的战争的结局。

　　这是操纵着巨人们试图占领人界的恶魔们的灭顶之灾。

　　不远处的营地里，战斗天使们正在清算战果。

　　“将军，大部分恶魔都选择投入岩浆之中，我们只找到了小部分的俘虏。”正在说话的天使穿着的是副官的服制，他的面前有几卷浮动着的羊皮纸，而他汇报的对象——天使军统帅，正站在他面前，用一方白帕子细心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

　　他的剑身是十字形的，隐约有火苗在周身燃烧，通体赤红，让人很难分辨这色彩究竟是血迹还是本身的颜色，但是从他细致的擦拭动作来看，这把剑在这次战役中必定是饮足了异族的鲜血。

　　“领头者抓到了吗？”将军问道。他的声音从头盔中传出来，清亮剔透，如同一束明丽的光，又像是圣洁高山上流下来的一捧清泉，霎时间让萎顿疲倦的士兵们抖擞起了精神。

　　“有的，将军，我们抓到了诅咒魔女。她拥有四只骨翼翅膀，其中两只已经被您砍伤，目前应当是品阶最高的俘虏了。”

　　被称为将军的天使长官仔细地将佩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之中——随着他的动作，剑鞘两侧金属铸成的一双翅膀忽然展开，泛起了一圈温暖的金光。将军佩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推起了银色头盔的面甲，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英俊面容。他的眼睛曾被称为圣城的天空——因为那里拥有天堂最纯粹、宁静而美丽的蓝色：“带我过去看看。”

　　诅咒魔女被绑在了木制的十字架上。她的一双猩红色的眼睛隐藏在一个精雕细琢的头骨面具之后，四肢被锁链桎梏，胸口则插着一支银箭，随着呼吸起伏着，像是一只快要坏掉了的风箱，伤口正缓慢地渗出深褐色的、带着腥味的液体。

　　“杀了我！”见到来者，魔女的身体猛地一震，试图挣脱绳索向前冲去，“杀了我吧，你们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副官连忙挡在将军身前，用一柄银色长剑直指魔女，没想到用力太过，神剑的圣光剧烈一动，直冲前去，将那魔女的面具打了个四分五裂。

　　恶魔头骨雕刻而成的面具碎裂着剥离开来，露出了一张丑陋不堪的面孔。唯有那双狭长的、仿佛没有焦距的眼睛，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我才知道，诅咒魔女原来长这副模样。”副官怔怔地脱口而出，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后退了一步，默默地低下了头，“米迦勒殿下，请您审问。”

　　这个名字像是触动到了魔女的敏感的神经，她的面孔骤然扭曲，用沙哑的声音喃喃道：“米迦勒？你就是米迦勒？”

　　“为何不留在地狱，要率领巨人侵入人界？”米迦勒问。他的问话不急不徐，就好像他只是在和一个无关痛痒的人询问明天的天气，这让魔女的头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起来。

　　她曾经是地狱数一数二的美人，但她不想永远被困守在永夜之中，她献祭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美貌，受孕整整十年，诞下了第一个巨人，从此获得了操控巨人的力量。她是泰坦族的女王。她带着自己的子民来到人界，推平了村庄，烧毁了森林，她要让太阳也染上恶魔族的血，她想让人界变成另一片炼狱。

　　但是她失败了。
　　天堂很快察觉到了她的计划，派出了一百三十四个天使军团，由统帅亲自带兵，浩浩荡荡前往人界。她的城堡被移为废墟，她的子民变成了一块块破碎的尸体，她的同伴纷纷投入了岩浆之中免受圣火的摧残，而她被剥夺了所有的力量，被牢牢桎梏在这个十字架上。

　　这一切，都要拜这位天使军统帅所赐！

　　“杀了我，米迦勒。”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重复着刚才求死的话语。
　　“打破了九界中的平衡，让泰坦族和人类互相残杀，杀了你确实并无不妥。”米迦勒冷冷地看着她。他曾为摩西引路，分开红海，他也曾守卫耶路撒冷击败进犯的亚述大军——他对人类拥有着和天父一样的感情，“但我不会杀你。我要带你回天堂，接受天父的审判。”

　　魔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太讨厌那双注视着她的湛蓝眼睛了，还有那令人窒息、是神赐予的面容。他与生俱来就享受至上神的宠爱与荣光，站在最耀眼的九界顶端，俯视着芸芸众生；而自己呢，在上界者眼中就如同蝼蚁一般，她需要用美貌来换取力量，在她牺牲了这么多得到的一切，被这些高高在上的上界者尽数摧毁了。

　　“米迦勒，如果我跟你回天堂，你愿意把你的脸给我吗？”魔女似乎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她的声音呼哧呼哧的，让人听不太分明，又像是进入了纷杂的梦境，她开始胡言乱语，“多漂亮的一张脸啊，为什么是在一名男天使身上呢……还给我，能把我的美貌还给我吗？”

　　“你竟敢侮辱米迦勒殿下！”副官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米迦勒摆摆手，不再看魔女扭曲的身形，对一直站在自己两侧的下属说道：“你们将她看守好，明日带回天堂。”

　　“米迦勒，等等！”像是从梦中忽然惊醒，魔女又不自觉地向前动了动，却被忽然翻涌的圣光笼罩，痛得她发出嘶声惨叫。在愈发汹涌的圣光浪潮之中，她大声喊出了她最后的话语，“米迦勒，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要咒你——受至爱分离之苦，受万年孤独之苦，受我类受孕之苦，受永无宁日之苦！”

　　恶毒的、用最后的生命进行的诅咒湮没在了浪潮一般的金色光芒之中，等金光散尽，魔女只剩一副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