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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番外 ...

  •   “爹爹,我饿了……”

      四声云板轻轻叩响在赵王府,屋内弥漫的烧纸气味刺鼻呛人,钻入肺腑,入眼所见皆是一片缟素,在无数啜泣声中蓁不顾头上的白花掉落,一路小跑进厅入了男人的怀中。

      “饿了啊……”米禽牧北一把抱过小小的身躯,却有些为难地哄道:“那……再等等,一会儿爹爹给你做鲜虾小馄饨如何?”

      “可是我真的好饿......现在就想吃……”蓁肚子一个咕噜,已经连着多日没有吃饱饭,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挨饿过。

      外公过世,整座王府中都陷入了悲戚之中,娘亲更是像变了个人一样,整日里浑浑噩噩的,问话也几乎不应,看着吓人。

      依着习俗,娘亲身带重孝,不吃不喝以尽孝心,于是乎,小孩便也跟着一起饿着肚子。

      “蓁儿,过来。”

      蓦的,蓁抖了个激灵,跪在一侧挺直的母亲突然间开了口,她的身躯单薄无助,跪在那处又仿佛摇摇欲倒,头上披的麻布布满了焚烧黍稷而翻飞的灰尘,腰间的草绳也凌乱得不成样子。

      蓁低着头,一步一步挪着走过,现实中的母亲和幻想中是不一样的,母亲不爱笑,是个冷美人儿,时不时还会发脾气,让人心里害怕。

      被素麻遮罩的头渐渐抬起,因着多日没有进食,赵简的脸泛着浮白之色,干燥起皮的嘴唇下略有发青,只略扬了扬脸道:“上面有点心,去拿吧。”

      蓁抬头看了眼上头刚刚摆上去的供品,还未说话,米禽牧北便已阻拦道:“娘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岳父会怪罪的。”

      “外公才不会怪罪呢,外公最疼长姐了。”

      子归招了手唤了人,奈何仿佛是天生的差距似的,蓁从小便比着她晚出生半个时辰的弟弟矮上半头,莫说是上去够点心,就是站在供桌下看也只能看见个供盘的边沿儿。

      子归向来习武,从会走路起底子就好过同龄的娃娃们,用上气力一把将那蓁抱起,两个小小的身子便像叠罗汉似的攀上了供台,蓁够了一个比她手掌还要大的酥皮枣泥山药糕,临了了,又抓了一个下来。

      那点心上的酥皮掉了一地,女孩儿垂着头不说话,自己留了一个,另一个却塞给了比自己高上那半头的弟弟。

      夜来风冷,两个娃娃守在廊间终于将父亲盼至,一路小跑着跑进了男人宽大的胸怀。

      “爹!……”

      “父亲!……”

      米禽牧北脑子有些发热,不禁嗔问道:“都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怎么还不睡?”

      子归用脚扒拉了两下地上的石块子,“......爹,娘亲在屋子里呢。”

      米禽牧北顿时明了,两个孩子皆是怕赵简的,这几日赵简情绪不对,一时更是不敢招惹。

      “西边还有两间空房,你们今晚去那儿睡。”

      米禽牧北幽然叹气一声,端着一盆刚烧好的热水和淡粥便回了房。

      屋子的门本就是虚掩着,听得房门的动静赵简恍如才缓过神来,抬眼看他道:“他们睡了?”

      “嗯,都睡了。”

      米禽牧北放好水盆,又绞了帕子,坐在床沿儿将赵简的手轻轻拿起便低着头一寸一寸地擦拭起来。

      温热的感觉终于让赵简感觉到了一丝清醒,本能地缩了两下,便想将手抽回道:“我自己来吧。”

      米禽牧北不动声色得暗中将手攥了回去,只沉声道:“别动。”

      赵简没有再动,只是看见那白色的帕子上被他擦下一块一块的污迹来,这几日总是木讷寡言,手上蹭了一层厚厚的纸钱灰烬亦不曾发觉,待到那手双双净白,清水变成了污水,米禽牧北才舀了清粥而来,煮的时候又用肉沫和青菜豆腐等物辅之,才将这剔透的珍珠米煮得稠烂,“阿简,我熬了些粥,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话语中温言软语,可动作上米禽牧北却是利落得紧,那勺子都送至了赵简嘴边,却见她忽得偏过了头道:“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些。”米禽牧北趁着赵简分神,便将粥直喂进了嘴里。

      “再吃一口……”如此一来二去,赵简硬被迫着喝下一碗淡粥才恍惚得有了气色。

      夜半时刻,赵简仰躺在床上一时无法入睡,两只眼睛那样愣愣地睁着,心底却是一片空洞无物。

      下意识地翻过了身子摸到了身侧之人便忽然间犹如惊到一般躲进了他的被子,将头埋入在米禽牧北胸间。

      米禽牧北将环住的臂膀紧了一紧,另只手则抓住了赵简的手腕放在了胸腔之上,一时之间寂静无声,赵简枕着他的胸口沉默不言,只余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咚咚地回响着。

      “阿简,逝去不是终止,而是往复不息。岳父没有离开,他也一直都在。否则你看,他曾经是如何疼爱你的,如今你便是疼爱两个孩子的。”

      赵简错愕了一瞬,反应过他的话才哀哀戚戚地低泣出声,他极力地想要拥着她,却还是止不住那副身躯的簌簌颤抖。

      米禽牧北其实清楚地知道赵简的脆弱不堪和故作坚强,她比谁都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也比谁都要伤心。

      那个夜晚米禽牧北不曾合眼,只是沉闷得看着乌漆的卧房,他不能感同身受赵王爷对赵简那份浓重的亲情,哪怕赵王爷待他会像亲生儿子那般,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那份疏离和空洞。

      他尽可能的尊重着也接受着那份情意,也只能如此。

      忽然间。又有许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一一钻出。有时是自己父亲脸上那双决绝狠厉的双目,有时是宁令哥受尽屈辱后的疯狂,有时又是元昊那张被割去鼻子后布满鲜血的脸孔……

      米禽牧北沉稳了下心神,低了头,却不知赵简已然疲累得入了梦境。下意识将她身上的锦被往上扯了扯,米禽牧北便忆起那三日之前。

      落日的余晖斜照进这赵王府中,有家丁来报赵王爷忽然起了兴致邀其一同河边钓鱼。

      米禽牧北应邀前往,只见那青山绿水之中老者悠闲地搬了张矮凳子坐在河边,一众守卫则离得远远的,静默得很。

      米禽牧北走了过去,恭谨一笑,“岳父。”

      赵王爷指了指身边同样的矮凳子,“坐。”

      米禽牧北看着自己身边已经立好的鱼竿子和鱼饵,便顺势搭好了一切往水中抛去。

      接下来近乎半个时辰两个人皆是无话,米禽牧北专心看着那个鱼竿,那话便顺着风飘进了耳朵。

      “老实说,我打心眼儿里不同意你和阿简在一起。”

      米禽牧北扬唇一笑,只紧盯着水面道:“我知道,您待我好,只是希望我能待阿简好,我能看出来。”

      赵王爷看着一汪波澜不惊的湖面极其冷静,“是啊,我也是没辙了,明知你曾对我这个老丈人起过杀心,我还是要接受你这个女婿,冤得很。”

      米禽牧北不再接话,只是垂眸不语,鱼竿子依旧安静得支在那头没有动静,忽得又听赵王爷絮叨道:“其实我心中最中意之人是王宽,可惜了,这孩子和阿简没有缘分。再不济是元仲辛,虽然家世差些,也算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好儿郎。但无论怎么说,也都不会是你。”

      米禽牧北淡然而问:“是因为我是一个夏人?”

      赵王爷摆了摆手,“这只是其中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你和阿简的心性本就不是同路的。”

      水面上沉寂许久,米禽牧北从地上挑了支树丫子放在手上把玩,一时又没了话语。

      “后悔吗?”

      米禽牧北偏过头不解地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孔,又听赵王爷道:“没了族姓又身败名裂,再也没有人知道米禽牧北是谁,知道了也不过会说是个跟错主子的倒霉将军,如此,还不后悔吗?”

      米禽牧北倏忽一笑,道:“我母亲本家姓丁,是个宋人,如今我随母姓,也不算没了族姓。”

      “你倒是看得开。”

      “阿简曾经和我说过,路从来都是自己走的,今日种种也是我的选择,我从来不后悔做出的决定……跟着阿简我便有个家,还有两个孩子。”

      赵王爷一时愣住,哑了哑口,却忽然展颜而笑,“有你这句话,我闭眼也算安心了。”

      “您一定能长命百岁,您长寿一天,阿简便能当个孩子。”

      赵王爷颇为呆愣,诧异道:“还真是和我女儿待得久了越来越像她了。”

      “你啊,跟你这种人讲情是行不通的,因为你没有体会过,所以也感受不到。讲理呢,又斗不过你。最好的法子是感同身受,还好蓁儿乖巧,子归伶俐,如今你也为了人父,可能体会到身为父亲的心情?”

      不等米禽牧北回应,但见赵王爷的鱼竿子已起了动静,“诶,鱼上钩了。”

      肥硕的鲤鱼摆动着尾巴在阳光下划过光亮被迅速钓起,赵王爷看着那鱼儿满心欢喜,笑道:“昨天蓁儿就吵着想吃鱼,如今可好了,这么大一条鱼定能把她高兴坏了。”

      米禽牧北微有勾唇,但见两个小娃娃从远处如团子一般一路跑来,奶声奶气得直扑进老人的怀里。

      “外公!……外公!……”

      赵王爷护住两个娃娃,欣喜道:“来,看看外公钓到了什么?”

      子归眼睛看得直了,“是鲤鱼!”

      “好大一条鲤鱼!”

      蓁高兴得又蹦又跳,赵王爷摸了摸那丫头梳得圆滚滚的发髻,笑道:“走,今晚上我们吃松鼠鱼怎么样啊?”

      蓁一时高兴得又蹦又跳张了手臂撒娇道:“外公,抱……”

      “抱啊?”赵王爷愣了一下,赶忙把鱼竿子和那鱼篓丢给了一旁的小厮,满是慈蔼道:“行,抱抱就抱抱。”

      老人家抱着女娃娃颇有艰难地走在前头,子归抬了抬眼皮,亦有模有样学起来,“父亲,我也要抱。”

      “都多大了还要抱……”

      如此说着,米禽牧北还是俯身将那娃娃抱在怀里,跟在了后头。

      赵简守在马车跟前等了半晌,结果看见两个一大一老抱着两个小的缓步而来,临近跟前忽得眉头一紧,皱起道:“下来自己走。”

      两个孩子不敢多说半句话紧跟着便随着赵王爷上了马车,米禽牧北笑了笑,唤道:“娘子……”

      “干嘛?”

      “你有时候过于严厉了。”

      赵简歪头不解,“有吗?”

      “有啊,不仅两个孩子怕你,连我也怕你。”

      赵简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米禽牧北此番的打趣,便骂道:“我信了你个鬼。”

      赵简本欲转身离去,却忽觉掌心处空落落的没个踏实,又转了身牵起那米禽牧北的手放在怀中,问道:“还不回家吃饭?”

      男人几乎愣了一瞬,转眼间痴痴笑道:“……嗯,回家吃饭。”

      在米禽牧北的记忆之中,那日的晚膳是见到赵王爷的最后一个活面,次日清晨,府中婢女送去洗漱等物,却不料入门时赵王爷身子已凉。

      入殓的仵作说老人家神态安详,于睡梦中长逝,没有痛苦也没有折磨,家中人应当高兴才是。

      这是唯一撑着赵简走到今日的话,也是会促使米禽牧北偶尔陷入回忆之事,或许那一日赵王爷的钓鱼之请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将要不久离开人世,便提前的做了交代。

      赵王爷曾问过,身为父亲是何种心情。米禽牧北扪心自问地说还是不大明白,但有时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有些许相似的两个孩子又会忽然体会到一丝丝。

      尤其是蓁,她是由他带大的,她见过那些腥风血雨,也见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死人,性子上总是怯懦些,也不知长大了会不会遇上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米禽牧北陷入那些浑乱的想法中便睁着眼睛到了天明,天未曾亮,赵王府一路吹吹打打抬着棺椁来至那青山之中。

      米禽牧北将目光落在赵简身上,不敢有半丝松懈。

      赵简神情呆愣不做声响,在看到那棺椁入土的那一刻还是没有忍住几近飞扑而去。

      “阿简!……”

      米禽牧北眼疾手快得将赵简硬生生按在怀里,凭着她如何崩溃出声亦不再让她回头看上半分。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只余一个坟头高高堆起,赵简沉默不言,裙摆却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拽了去,女娃娃头上带着白花,眼睛里面也有着眼泪,抬着头,低低地轻唤:“娘亲……”

      蓁向来胆小,更怕自己的母亲怕得很,每每见之都恍如饺子闷茶壶般的说不出话来。

      赵简心知那娃娃如今来唤那声“娘亲”已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了,便强打着精神露了笑容来,把那娃娃拥进了怀里,心中暖意融融。

      “娘亲,您别哭了,您还有我和长姐,还有父亲。”

      赵简又摸了摸那男娃的脸蛋儿,一时站起看了看周遭,便直视了男人问道:“后悔吗?”

      米禽牧北回答得干脆,“不后悔。”

      赵简勉强一笑,又看了看那土堆子,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而离去。

      一只颇为粗粝布满茧子的手掌附了上来,如同她先前牵起他那般,十指相扣,走在了路上。

      “长姐,娘亲和爹爹说后悔,后悔什么呀?”

      蓁有些皱眉,旁的她不懂,这事她还是知道的。娘亲在问父亲后不后悔舍了族姓,因为她记得她的父亲本姓米禽,是个西夏人,但是在那个地方她活得并不快乐,甚至还记得在最后的那场抄家灭族中,没有人从里面活着出来。

      不过这一切,蓁已经答应了父亲从踏入宋土开始便要彻底忘掉,再不提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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