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卖部 ...
-
蝉鸣喧天，盛夏八月。炽阳丝丝缕缕穿过空气，织成一只热浪大网罩在城市上方。
穹空悠扬蔚蓝，毫不吝啬地展示夏日重彩。
“下面为您播报今日天气，星期一，晴，东风二级，气温32摄氏度，预计到下午19:00转阴，夜间有小到中雨,广大市民朋友请注意……”
姜思走进小卖部，看到墙上挂着的老式电视播着天气预报，津市今年和往年并无不同，八九月份正是雨季，要是赶上白天亮堂的时候，常常能看到雨幕如同水布一样贴在玻璃窗上。
但不管晚上天气如何，今天正午的阳光都是炽热的。
露天操场堪比刑场，从教室一路跑过来，皮肤都开始变得灼烫刺痛，姜思感觉到身上蒸腾着的热气，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熟透的包子，撕开就能飘起热气的那种。
她热的甚至有短暂的失聪感，短暂虚无后，被一道男声拉回现实。
“买什么？”
吸烟过度的嗓子。
声音嘶哑，极重的破碎感，跟破锣落地似的把姜思吓一跳，她循着陌生的声音看向柜台后面，平了平呼吸，开口：“要一瓶百岁山，一瓶娃哈哈。”
姜爸厨艺好，姜思很少在外面吃饭，重油重盐的外卖怎么也抵不上她老爸的爱心餐。今天忙了半个上午，她没来得及吃东西，手里捏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盒早上姜爸烤的蛋挞，夏天不怕食物放凉，姜思想买点水将就着吃。
没人应她了，姜思才反应到，看店的人不是平日的廖家老两口。
“……”
？
“什么玩意儿？”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小卖部里的商品一个挤着一个摆放，几大箱可乐摞的老高，死死把墙上唯一的窗户挡上，有丝丝缕缕的光试图抵逃进室内，又被纸箱严丝合缝地推了回去。
光的来源便只剩了门口，逼仄的空间里，柜台后的少年在黑暗中偏头，漏出薄而利的侧脸。
下颌线清晰，转角流畅，过于瘦削的脸颊更明显的显现出骨相。
黑发，白肤，黑色上衣。
姜思眨了眨眼。
少年人不惧任何死亡角度，他处在一生中最好的年纪，蹙眉像风，眼波像雾，滔滔袅袅落落大方的展现着。
此刻，这间小卖部成了颜狗天堂。
“......”
姜思察觉自己措辞可能不对，语气像是在解释CO2是二氧化碳一样，缓缓地说，“娃哈哈，或者，也可以叫AD钙。”
她调整了呼吸，这句话讲的礼貌温和。但不影响姜思心里吐槽，娃哈哈这种男女老少皆宜居家旅行必备的饮品，居然有人不知道？他们全家对这个饮料都记忆深刻，全拜姜爸所赐，姜思听她妈妈说，从前有个亲戚家的妹妹刚出生，姜爸就捧着一大箱AD钙去贺喜，还跟人家说小孩都爱喝这个，丝毫不记得刚出生的娃娃的牙都还没长。
但廖星昀确实不知道。
廖星昀：“......”
有大病？
“哦。”他冷冷淡淡应了一声，坐着电脑椅转了半圈，抬起胳膊，指尖从一瓶瓶可乐雪碧冰红茶上快速掠过，掠到第三排时，他的手速变慢，过了半天才停在白绿包装的塑料瓶上。
A...D钙。
他样子漫不经心，目光却认真落在五颜六色的饮料瓶上……好像在辨认。
姜思看着他的动作，有个荒诞的想法……
很显然，他很少出现在这里，对货物摆放的位置也并不熟。
少年身上黑色短袖衣摆跟着他的动作微微上移，漏出一截干净白皙的腰。椎骨贴近皮肤，留下若隐若现的弧度。
小小的塑胶瓶在廖星昀宽大掌中像是个模型玩具，廖星昀下意识在手中颠了颠，把那瓶他三口就可以嘬完的饮料递给姜思，嗓音比白开水还没味道，“百岁山在门口的架子里，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姑娘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瓶水。显然是对小卖部的商品摆放位置比他还熟。
廖星昀坐着没动，背脊往后靠，长腿随意往前伸开，视线落在姜思头上。
女孩个子不高，长发扎成一个马尾垂在脑后，发圈上有一只……那是什么玩意？鸭子？还是鹅？
看材质是陶瓷的。
那鸭鹅不明的东西静静地伏在姜思发间，她发色不是纯黑，被姚瑶笑话仿佛营养不良的头发透着淡淡的浅金，细白手指轻轻一旋，“咔——”的一声拧开水瓶。她在逆光处，廖星昀甚至能看出瓶盖开启一瞬间，在空气中溅出的水雾。
他把手里的饮料放在柜台上，收回视线。
今天是高一新生的开学典礼，她们高二还没开学，姜思本以为还能在家浪个几天，结果被通知要来迎新发言。其实本来这活是轮不到她的，只不过恰好年纪第一的陈帆暑假夏令营没结束，所以姜思才被校长临时抓来顶上。
八月的天，热的人想螺旋升天。
直到水瓶里的水少了三分之一，姜思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双手趴在放满琳琅零食的玻璃柜上，拿过廖星昀放在柜台上的AD钙，微微垫脚倾身看柜台后的人，“多少钱？”
洗的干净的白色板鞋头因她垫脚的动作显出一道折痕，廖星昀歪头想了一下价格，这个动作莫名戳到了姜思的萌点，“六块。”
硬邦邦的两个字从廖星昀叼着烟的嘴里蹦出来，他说完吸了口烟，两颊的肉微微凹下去，烟头的火星明了又暗。吸烟的动作把他身上的少年感盖去，填上一片暗金斑斓的颓败。
他整个人的气质，像是一件被扔在仓库里、精致但蒙尘的艺术品。
“好。”姜思眼珠从飘起的烟雾上收回，又握着那瓶ad钙提醒，“小哥哥，麻烦再给我个吸管。”
廖星昀蹙眉。
事真多。
好烦，早知道不答应看店了。
廖星昀胳膊长腿长的，拿什么东西都是一抬手的事，姜思半天没见他的屁股从他坐的椅子上抬起来过。就看他翻箱倒柜的在一包果冻下面摸索出一根吸管给她。脸上神色像是沸水上的泡，隐隐有些不耐的滚着。
吸管是艳丽的红，配上白绿色瓶身的AD钙，姜思觉得有些丑。但她还是接过来，确认吸管外面那层薄薄的塑料包装没破，姜思小心握在手里。
廖星昀刚洗过澡，给姜思拿了吸管以后就低着头，垂下来的额发上挂着水珠，鼻脊高挺，驼峰明显，是以即便唇色殷红，也并没有让他面孔柔和一些。他的脊柱弯着，肩宽背薄，整个人过分的瘦，下巴上还有淡淡的青色。
看着太冷漠，不像廖叔老两口的热心肠。
“怎么支付？”姜思问。
“扫码。”廖星昀仿佛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姜思手里的AD钙。
嗯，看她样子，他没拿错。
姜思没察觉他目光，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微信扫码。”
姜思声音爽脆，让廖星昀莫名想起哈密瓜切开后最靠近果皮的那层果肉，咬下去酸甜可口，那东西贵，他也就吃席的时候见过一两次，那种甜蜜的口感他一直记得。
她说完话，看着少年又咬着烟吸了一口，抬起一只手在玻璃柜里拿出套了塑胶的收款码递给她。
风涌进来，姜思把吹到脸颊上的发丝拨到耳后，白色的烟雾跟着廖星昀递收款码的动作飘到姜思眼前，烟不是什么好烟，不知道廖星昀在哪买的，姜思被冲的下意识偏头避开，手机壳上坠着的卡槽晃啊晃。拨头发的手落在小小白净的耳垂上。
她发丝清香，他烟味劣质。
廖星昀看到她躲闪的动作，眯了眯眼。
摆满了零食的透明玻璃柜长长横在屋子里，玻璃柜后面放着几个木制椅子，老板廖顺来夫妻两个人舍不得装空调，冬天还好，一到夏天，屋子里就闷的不行。闷热加上心口突然涌上的燥意，廖星昀咬紧嘴里的烟蒂，一口接一口的抽。
她还没走。
廖星昀抬头看着那挂着笑意的少女面孔，耐心没了，嗓音斜上去，硬邦邦提醒：“还有事？”
“……”姜思把瓶盖拧紧放在玻璃柜上，回头看了看校门口络绎不绝的新生，语气熟稔，像是没注意廖星昀的情绪，“廖叔进货还没回来么。”
廖星昀不想理她，他又靠回椅子里，面容也隐在阴影下，穴居动物归巢一样的动作。送客两个字就差写在了他脸上。
姜思一边问，一边从塑料袋里拿出包好的蛋挞小口咬着。外面那么热，她才不想再顶着太阳跑回教室，索性在这把肚子填饱再走，少年对她的排斥莫名其妙，但姜思佛系的很，并不在意。
但半天也没人应她，姜思见他不答话，心里想的全是可惜了这张脸，性格真的好闷。
她听廖叔讲过，他们家一儿一女，大儿子从小是奶奶带大，性格孤僻叛逆不好管，小女儿今年只有五岁，是在廖叔夫妻俩身边长大的，乖巧懂事极了，姜思见过那小女孩，的确礼貌又可爱，不像眼前这位。
听说儿子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乡下读的，奶奶管不住他，小小年纪打架抽烟喝酒样样都会，成绩年年吊车尾，考试场场睡大觉，班里倒数第二名的安全感，都是他给的。
家长眼里所有的坏孩子标签，在他身上贴的满满当当。
姜思又抬头看他，估摸着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其实今天忙的很，本来是打算吃点东西赶紧回去润一下稿子上台演讲的，她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九点半，不再浪费时间，“好吧，那廖叔回来麻烦您告诉他，姜思已经把他要的东西找好了，让他随时来拿。”
姜啥？姜丝？
还花椒呢。
“……”廖星昀唇角抿着，脑子里想到吃菜吃到姜的不适感。
姜思说完转身，两步就走出了小卖部，动作和她拧瓶盖一样干脆，马尾在她肩膀上流连摇曳，让廖星昀想起游戏里一个扎着马尾的人物。
飒爽的，利落的。
……
人走了，香味还在，只是逐渐被烟味覆盖，小卖部里重新回复安静，与新生逐渐多起来的嘈杂操场相比，像是两个世界。
廖星昀视线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上。
十五秒，或者二十秒后。
那道哈密瓜味的声音在廖星昀耳边响起。
“有吃饭吗，蛋挞要不要吃一点？”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小卖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