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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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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寒衍翻身醒来之时已是夤夜,侍从彦霖见丞相醒来立马端上汤药,女官锦瑟亦候在他床前,接下药碗用小勺呈到应寒衍嘴边。
“无妨,我自己来。”
应寒衍揉了揉眉心,发觉身体较之前有了些力气。
于是接过锦瑟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相爷该保重身体才是,皇上派人将昏迷不醒的应相送进宫中时,着实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吓个不轻。”
他午后快马加鞭追上那人,却晕倒在他怀里,什么都没问成,什么都没说成……
“应相骑马去追皇上何其危险,万一不慎坠马,该叫陛下如何”
见彦霖离开,锦瑟语气有些激动,想是她自己意识到此乃不敬,便跪了下来。
锦瑟说得不错,自己骑术几斤几两,妄图追上十万轻骑,还好他借的杨恺战马,还好他抓紧了缰绳,还好在马上时没有太糊涂……还好,自己追上了他。
晕倒之前的事情他也记得,身披玄甲的天子温柔地吻过他的唇舌之后,说了两句话。
一是:“寒衍,信我。”
二是:“待朕归来,朕要你一个答案。”
那人的眼中是他,怀里是他,嘴里念着也是他。
恋恋不舍的暖意与滚烫的真心席卷着应寒衍的防线,他知道,自己快要失守了。
明月天悬,宫中空寂。
“锦瑟,你费心了。”
应寒衍起身沐浴换衣,天子离宫,此刻正是出不得一点差错的关头。
凤阁彻夜燃灯,为国,为民,更为帝君镇守河山。
潇潇秋雨过,冬夜寒凉再难当。
应寒衍自代政起,便将群臣上朝变作每日于凤阁集会议事。若遇棘手的奏折,便蓝批标注,留下各部尚书再议。
白日里常常坐于偏厅接待百官,这一坐,往往是四五个时辰。
凤阁夜里的烛火几乎未曾断过,一国之相,本该于辅佐皇帝处理政务,如今将两人之责揽于一人之肩,应寒衍睡不着,也不敢睡。偶有深夜小憩片刻,也只让掌灯司剪灭小半烛火,支颐而眠,一两个时辰过后,便燃灯继续批阅奏折。
此刻适逢晚霞初照,将应寒衍右颊照得微微发烫,约莫一刻之后,橙红的色泽又撒入东侧的澄心堂。
应寒衍搁下笔,朝不远天子日夜伏案之处望去——宫门紧掩。堂内的奏折卷宗早已搬至此处,想必那里已是空寂非常。
他日日夜夜与鸿儒往来,受宫奴侍奉,竟也如那澄心堂一般,霎时搬空一切,不知所措。
应寒衍纵使有千万个不承认,可不得不承认这些天来,夜里发的梦都被淡淡的龙涎香萦绕,那人深邃的眼与张扬的眉历历在目,挥散不开。
“寒衍,这瘦金书朕也自小练习,却总未见其凌冽风骨,为何卿总能信手挥就不如你教教朕,好与不好”
天子宽阔的臂膀将自己拦在怀里,下颌抵在肩上,繁密的胡渣轻轻摩擦在脖根处,酥酥麻麻的。炽热的鼻息将耳廓烧成一片红晕,那略带薄茧的大手抓住自己执笔的手腕,指腹在那凸起的骨节上按揉着,激起应寒衍心底一片痒意。
“寒衍。”低磁的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唤着自己,那唇愈是靠近自己,自己便向另一侧靠近些许,应寒衍知道,此刻他脸红的快要滴血。
一声爽朗轻笑在耳侧响起,
“朕的应相啊……”
只觉身后之人一面将左手探进自己里衣中,一面在他在白细的脖颈上轻咬,留下专属于帝王的标记,
“你不知道,你在害羞吗”
忽而梦醒,遍体凉透。
打更的宫人恰巧立于凤阁外,敲着那孤寂而悠长的曲调。
似讥笑着他:
哪儿来的低语哪儿来的暖意
......哪儿来的梦中人
应寒衍苦笑,如今,换成他在魂牵梦萦。
不顾侍从相劝,命掌灯司燃起阁中所有灯盏,一时间如同白昼无异,应寒衍堪堪坐在席上,将明日需审阅的奏章连夜批复完毕。
此夜起,朝中大臣未敢有丝毫倦怠,随时准备应召丞相大人。
应寒衍年少称相,朝野中或多或少仍有人暗自不服,称他资质尚浅。此次天子离京,丞相失了庇护之人,多少人多少双眼在死死盯着他应寒衍,若出一点差错,心怀不轨之人便要借这个由头置他于死地。
身死事小,乱国事大,应寒衍没有错的机会。
与其提心吊胆等着被乱党挑剔弹劾,不如他先人一步,纠出其不端的错处,置下死罪。
如此雷霆手段,昔日的应寒衍极少用,可他知道,若他放过别人,别人未必来放过自己。
朱笔在册页上划下的每一个名字,都是萧熠行与应寒衍暗自派人查探交付的罪臣名录,一桩桩一件件,足以处以极刑。
搁下朱笔,满目的血红色昭示着名录上的人已魂去阴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合上册页,点点红墨沾上他的指尖,似手染鲜血,应寒衍不曾看一眼,便取来手帕将它抹去。
无可奈何,朝堂上的厮杀便是如此悄无声息,应寒衍恍然回忆起先帝甍逝前将他召来说的最后一段话:
“卿本无可挑剔,惟有心软,可断君青云路。此间,卿为一国之相,孰断君仕途,孰断我朝国运。便纵有天子荫庇,身在庙堂,迟早以血铺路。”
应寒衍端起热茶缓缓饮下,四周氤氲着茗香,怔愣了片刻,便又伏案劳形。
血流成河,不知世人是否仍旧把他与翠竹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