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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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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杨二人登上城楼,在一处闲置的岗哨内生了一簇火,烤着杨恺从西夏边陲带来的上好的牛羊肉,旁边温着酸甜的梅子酒。
杨恺知道应寒衍不懂用刀,便拿来匕首将烤好的肉分成块状呈在碟子里递给他,自己直接用刀尖插了肉块往嘴里塞。
应寒衍饮下温热的梅子酒,周身才暖和了起来,接过杨恺递来的烤肉,拈着筷子不紧不慢得嚼着。
“酒不够香,想是梅子没选对,肉有些老,不过滋味还是难得,算是没白认你这个弟弟。”
“哥,差不多得了,您这舌头也太挑剔了吧。”杨恺嘴里塞着肉嘟嘟囔囔得抱怨着。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应寒衍又饮下一杯梅子酒,这酒不烈,酸甜的味道正好能解烤肉的油腻。
杨恺正打算回嘴的时候,一名守卫立在门外,说有要事相禀。
等他哭丧个脸回来,一边系着披风一边朝应寒衍道:
“刚收到的指令,我要调去城外换防,没法陪你了,不如就在这儿别走吧,站在这南城墙上俯瞰全城,景色最好,待会儿还要放烟花呢。”
应寒衍支颐坐着,抬了抬眼:
“知道了,不必管我,你快去。”
“好嘞,哥!明儿大年初一我去敲你府上的门讨红包!”
杨恺推开门远去了,雪花比先前更大了些。
应寒衍将杯中的梅子酒喝尽,熄了柴火,离开了这处岗哨。
他行至城墙正中,兀自立于皇城的中轴线上。南城墙比北城墙建的更高,此刻在城楼放眼望去,民生百态、万家炊烟揽于一张画卷,华灯高照,满目火树银花,张灯结彩,这火热,似将漫天的飞雪融化,一幅盛世华彩。
应寒衍长呵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
那所谓的寒窗苦读,所谓的舍生忘死,所谓的鞠躬尽瘁,所谓的求仁得仁,在家国安泰前,都轻如草芥,不足为人道。
这相位,他坐得住。
举目而望,坐北朝南的皇宫矗立在他面前,那灯火最辉煌处,如一张最为奢靡的牢笼,扣住他,也扣住那位帝王。
九天阊阖开宫殿。灯火最绚烂处,竟也是最孤寂之处。
应寒衍眨了眨眼,一时间出了神。
萧熠行没有设宴,宫中四下冷清,一如寻常。
他命祁狷跪安后,便去凤阁寻应寒衍,寻人不见,在锦瑟口中得知那人早已离去。
萧熠行在寝殿伫立片刻后,命内侍为他换上常服,独自策马离开了皇宫。
自摘下党项族首领首级起,他便发了疯得想念那抹深红色,好在锦瑟每日用飞鸽捎来那人的起居琐事,细致入微,才稍微消减了这越演越烈的心绪。
见信中,他不舍昼夜,埋首国事;见信中,他夜间小憩,心神不宁;见信中,他不思茶饭,衣带愈宽……
中军帐下,战马背上,长河飞沙前,天子紧捏信函,加快了行军速度。
本就对此战役游刃有余,可西夏族人虽是强弩之末但久未告降,便于深夜带领一支精锐,衔枚疾走,夜袭西夏族群。
那夜银月如钩,他卸下战袍在黄河畔洗剑,忽然瞥见岸边一滴血红色,在漆黑的河水里显得格外耀眼。
捞起那枚石子,比铜钱大一圈的尺寸,在月色下泛着莹泽,这让萧熠行回忆起中秋设宴一晚,那人跪在他跟前饮下葡萄美酒。
深红的酒浆顺着纤长的脖颈流下,滑入浅浅的胸口中。再是,龙榻之上的缱绻——
扑扇的睫,温软的唇,细瘦的腰,隐忍着的勾魂摄魄的呻吟……
想到这些,萧熠行喉头发紧,下腹邪火霎时间呈燎原之势,他喘着粗气,手在胯间上下,
许久,隐隐听得河畔一声低吼。
是天子丢盔弃甲的模样。
次日,在边陲寻了个手艺奇绝的匠人,老者瞧着这碧玺成色不凡,询问眼前这位贵人想雕什么模样的器件。
萧熠行神色温柔说道:
“蛱蝶,烦请一分为二,制成坠子,要送予我家中那位的。”
匠人拈了拈胡须,“尊夫人好福气。”
那枚碧玺虽小,雕刻却费了好些时日,等到萧熠行肃清边塞,严惩奸细,稳定民心后,那两枚坠子才姗姗呈递在他案前。
蝴蝶纹理清晰,栩栩如生,在手心把玩,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翅寻花。
匠人不乏巧思,这蝴蝶分开是可做玉坠,若将其合二而一,则可佩于颈项前。
萧熠行怔怔看着这对定情物,似也醉倒在殷红的色泽中。
那日后,天子的身边人就察觉到陛下腰间多了一个小配件,一只小小的碧玺蛱蝶。
具体模样看不分明,太小了。
不日,萧熠行率大军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得往帝都赶去,他要见着应寒衍,越早越好。
除夕当天,萧熠行于宫门处翻身下马,抓住了那人的手腕,让他起身与自己四目相对。
萧熠行可以感受得到,这双眸子里所含的和之前不大一样了,好似极寒的冬日不复,此刻被融融暖意所代替。
羞怯地、雀跃地、埋怨地、眷恋地望着他……
怎会有如此妙人。
将他萧熠行随时随地发疯的东西悉数放入眼睛里。
天子下腹胀痛,此刻他只想把眼前之人揉进怀里,狠狠吻下去。
放开那人的手腕时,心底落寞了几分,那养尊处优的肌肤极其细腻,指腹的薄茧轻轻摩擦着细瘦的腕子,萧熠行察觉到他的眼睛缓缓敛了下去,耳垂渐渐变粉了。
十年前选中的人,打那时起便知道,这是命中的劫数。
朕的寒衍。
沐浴后换上龙袍,高坐于金銮殿中,向群臣交代事宜。萧熠行对此种事无不熟络,不缓不慢地陈说着,还能分出神来看看立于阶前第一位的丞相大人。
他清减了许多,本就宽大的官服裹在身上,显得他越加消瘦,仍旧把背挺得笔直。眸子稍敛,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是那人察觉到自己在打量他,抬眼往帝祚之上瞥了瞥,对上天子的眼睛时又连忙避开,
绝不是往常那样冷漠的躲闪,应寒衍定也心乱了。
正当萧熠行暗喜时,目光从他腰间掠过——
除了常系的腰佩,空无一物。
霎时帝王的眸色暗了些许,却不曾停下要讲的话。
也罢,寒衍脸皮薄,自然是不会将那蛱蝶配在身上,他收下便是好的。
帝王如此安慰自己。
可到底萧熠行年轻气盛,结束后一甩袖子,随便叫了个臣子跟上,赌气般得将应寒衍晾在原地,吩咐锦瑟摆驾澄心堂。
刚到澄心堂就后悔了,正想传旨将应寒衍召来,此时兵部尚书祁狷撩袍叩首在跟前。
祁狷也冤,好不容易征战归来,只想早早和家人团聚吃顿年夜饭。眼看熬到了天子交代完事情,本以为能像其他大人一样乘车归家,谁知君心难测,单单把他扣了下来,单独议事,实在是……流年不利啊。
于是,除夕夜,澄心堂内,帝君与臣子相视无语,萧熠行不出两刻钟就让祁狷从宫里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