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英雄》琅狼

82、奇遇

　　追云山下孤剑门，严严律己待人宽。赠医施药三餐宿，屹立江湖万日久。

　　追云山附近村子的人个个都会念这句顺口溜，他们若遇到乞丐，不会花一铜板，而是直接指路追云山南麓十二里。那里有孤剑门开的善堂，赠医施药不在话下，还管三餐温饱。

　　不久前一个老乞丐带着个小姑娘来讨吃，一住便是七天。至第八天夜晚，老乞丐再也待不下去，领着小姑娘出来寻山洞睡觉。

　　老乞丐其实没那么老，虽然他乱发披肩，蓄一把长及胸腹的灰白胡子，就爱把自己折腾成个半截身埋黄土的老头，但仔细看去不过是四十馀岁，而且神态孤傲，眉目疏朗，若年轻十来年，穿锦衣佩宝剑，想必是个不可一世的风流人物。

　　跟着他的小姑娘也是粗衣麻布，作小子打扮，不过她生得娇小玲珑，杏眼桃腮，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女扮男装。

　　姑娘蹲山洞边，探头去看被野兽啃得乾乾净净的骨头，发愁道：“乞丐师父，咱们真的不回善堂么？”

　　老乞丐故意叹一口气，“小丫头，我好歹教你武功，你嘴巴放尊敬一点儿。”

　　姑娘嘟嚷道：“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你也不说，让我怎么叫？再说，我也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叫汝阳，不叫小丫头！”

　　老乞丐道：“唔……也对啊。那好，你喜欢你就叫吧。至於我不叫你名字可是有原因。我捡到你那时你傻里傻气的，自己是谁也说不清。万一你是朝廷通缉要犯，或是江湖女魔头，那我在街上唤你名字，不就成同伙了嘛！”

　　汝阳作了个鬼脸：“我看你才是通缉要犯，江湖魔头！”

　　老乞丐呵呵一笑，“老头儿我今生就收了两个徒儿，没想到两个都是学不会尊师重道的小没良心。”

　　汝阳像兔子一样蹦到师父身边：“那孤剑门开的善堂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么？为甚么咱们要走？”

　　老乞丐道：“没甚么，孤剑门那群活死人十年如一日寅时起戌时睡，三顿饭一个菜，吃了十年还是那道清炒三丝。他们不疯，我可要疯了。”

　　汝阳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说你曾是孤剑门的弟子？”

　　老乞丐那张邋遢又胡子拉渣的脸上扬起个傲气笑容：“孤剑门历任掌门，哪个够格当我师父？就算有，那种逼疯人的地方我一天也侍不下去。”

　　要饭师父身上似乎有很多故事，汝阳不放弃任何机会，正待打破沙锅问到底，但老乞丐已是个人精，怎不知她心中所想，便打发她去练功。

　　汝阳做第一百零一次的挣扎，问道：“要饭师父，为何每次都是我睡坟头，你睡山洞？真有必要么？”

　　老乞丐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有。轮转心经是把活人练死，再把死人练活的武功。打坐时多吸吸死人气，对修为有莫大脾益。”

　　汝阳道：“是么？我怎么觉得你只是想独占山洞而已。”

　　老乞丐夹出两道八字眉，一脸凄凉：“可怜为师一番苦心……算了算了，你不爱练为师也不勉强你。”

　　汝阳一拱手，恭恭敬敬地道：“徒儿谢过乞丐师父苦心，这就去找片坟地好好练功去。”

　　平日最爱胡诌的老乞丐曾道，轮转心经并非中原武学，一共分三部。第一部又称忘忧诀或孟婆经，习之使人忘记前尘种种。第二部更是奇怪，听说是种洗经涤髓的功夫，让人散尽一生功力而不死。至於第三部则最为神秘，连“据闻听说”也没有，但按推断应是种活死人肉白骨的武功，能让修练者彷佛走过一趟轮回，重获新生，才对得起“轮转”之名。

　　老乞丐年轻时偶然在关外得到忘忧诀的残本，好在只是最后一页被撕去，心法要诀很是完整。他见汝阳疯癫痴傻，一时兴起教她修练，本也没指望能治好疯病，没想到忘忧诀竟然凑效，而她当真如心经所述失去了记忆。

　　不过没有记忆也没甚么不好，汝阳如今天天跟着老乞丐招摇撞骗丶吃吃喝喝，闲时练个功夫锄强扶弱一下，日子不知多快活。

　　荒野孤坟自是一派凄清恐怖，不过同行以来汝阳已独自在山坟露宿过许多次，内功有没有精进不得而知，胆子倒是练得极大。

　　她挑了一块尚算平整的石地，轻拂尘土，盘腿而坐。接着她闭起双目，默念心经要诀，双手结印引导体内真力游走全身，不一会便进入龟息状态。

　　夜露结在眉尖，野蝶停在发梢，汝阳呼吸浅缓，双手结印轻搁腿上，一动不动彷如僧尼入定。

　　东方天际现出一小片幽蓝，一夜过去，天将要亮。

　　不远处，有窸窣之声。

　　一个披发女子借高高低低的土包遮掩，一边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边小跑进这片荒野坟冢。

　　汝阳的眼睫轻颤，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完成一夜修练。她一睁眼便看到对面墓碑躲了一个人，正小心地往外探头探脑。

　　汝阳好奇心起，悄悄挪过去轻拍那女子的肩膊，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披发女子大惊转身，满目惊悚随泪水刷的一下滚落，牙关不住打震，说不出话来。

　　汝阳会过意来，忙道：“你别怕！我不是鬼……”

　　“鬼啊！”她尖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

　　汝阳哭笑不得，正忖道这姑娘似乎身怀六甲，不宜让她躺在荒野凉地，突然西北方山丘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对方共四人，从陡峭光滑的山路下来，还故意放轻脚步。汝阳听声辨位的功夫特别好，这点动静一声不落地全进了她的耳朵。

　　她想这姑娘肯定是为躲避这四人，才慌慌忙忙逃进这片坟地。她虽不知两方有何过节恩怨，但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孕妇肯定不对，於是打定主意多管闲事。

　　汝阳从腰间解下一对蝴蝶短刀，想了想在地上摸点泥巴抺在脸上，又解了发髻，任一头长发披脸。

　　对方身手敏捷，这会儿已追至坟地，齐声呼喝道：“你别跑！你逃不掉的，赶快滚出来！”

　　汝阳对这几个暴鲁男人十分厌恶，便故意吓唬他们，阴阳怪气地笑起来。

　　滚滚雾气和重重墓碑之中，汝阳缓缓站起来，捏着嗓子道：“这几位公子，妾身死得好冤哪……”

　　对方四人中有一个很是怕鬼，登时呼吸一窒，几乎要背过气去。汝阳竖着耳朵听，等的就这一瞬，足尖一点，飞身向露怯的那人扑去，双刀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个十字。

　　那个惨叫着仆倒地上，口中不停大叫有鬼。其馀三人却没那么好糊弄，齐刷刷地抽剑出鞘，喝问：“甚么人！”

　　汝阳咯咯地笑道：“半月之前妾身还是人，如今已成厉鬼。不信你们看，身上的肌肤都腐烂了。”

　　她把沾满泥巴的手掌往前一伸，在昏暗迷蒙的天色下，果然像是腐烂得泛起肉渣的死人皮肤。

　　三人中穿青衣袍的男人呸地一声，左右向同伴道：“管她是人是鬼，今夜此事要传到师父耳中，咱们谁也别想活！先解决她，再找那女人！”

　　此话竟是比甚么符咒都要凑效，两人咽口水壮胆，提剑上前来拼。汝阳瞧这几人铁定干了坏事要毁尸灭迹，於是心头火起，决心要给点颜色他们看看。可是交手没几招，她便暗暗后悔自己托大，这些人的剑术竟然出乎意料的精湛。

　　汝阳使的是一种只比匕首长数寸的小巧弯刀，挥动时被飞扬的衣袖遮掩，因此在对手看来便似以白骨为刃，十分惊悚。也多亏如此，汝阳才能勉强与他们再走上几个回合，但时间一长难免露馅。

　　她奇怪外头这般动静，乞丐师父竟还没有醒来，莫非他睡得比死猪再死？她想用传音入密向师父求救，却记起上月自己赌气不学，所以她还不会！

　　汝阳狠狠骂自己傻瓜，决定放弃装神弄鬼，保住那姑娘和自己的三条小命要紧，大声喊醒师父出来帮手。

　　老乞丐像是算准似的，老不着调的声音悉时在汝阳耳边响起：“小丫头，别怕！孤剑门的剑法看似凌厉，实质徒有架势，不堪一击。”

　　汝阳握紧刀柄，往后打了个后空翻，先拉开距离，等师父指示。

　　老乞丐乐呵呵地道：“我教给你的御龙指有没有勤练啊？小丫头，脚走五虚，龙爪七寸……很好！虚晃两招，右刺血海，左削伏兔，实打灵台丶风府，翻滚丶腾挪丶上树走！”

　　汝阳的轻功得老乞丐指点，身形灵巧迅捷，上树不过小菜一碟。她一刻不停地挥刀走位，竟发现刚才力战不下的三人顿时成了傻傻呆呆的木头人，她挥刀要拍，他们便把后背亮出来；她准备点穴，他们便把穴位送到面前。

　　她两耳细听师父指点，两眼盯着敌人身形，根本没留意到自山洞中有泥丸飞弹而出，击中目标后随风飞散，不留一丝痕迹。

　　青袍人本不信有鬼，可是明明没人近身，但每每到关键时刻身上那些要害穴道便被点，除了魔魅作祟，不然怎么可能？

　　几人当中要数青袍人胆子最大，剩下几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语无伦次，死命往战圈外逃。

　　汝阳挂心那姑娘安危，只给这群臭男人一点皮肉教训，没有去追。

　　她吃力地把姑娘扶进山洞，气呼呼地道：“乞丐师父快来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