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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有人找?”老爷子托着红酸枝托盘看了一会儿,抬头问,越明屿面无表情握着手机回看他一眼,摁灭,装回兜里,说,“没有。”

      秋雨绵绵不绝,下午无事,孟知秋年纪大了,一般都不会在店里多待,他起身点了一下红酸枝托盘,冲越明屿简短说:“那去我那里。”

      越明屿知道他的意思,没说什么,走到窗边取了伞。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奚眠和温星季一起从商场大门走了出来,快拐进巷子里的时候,奚眠忽然低头踩了一下脚下的雨水,眨眼问:“你猜她现在还剩多少钱?”

      她单手插兜,十分潇洒,东西心安理得地一点儿都没帮着提,把温星季大包小包挂了一身,像个繁忙的挂物架移动在街上,听到问话,才转头看向旁边。

      “反正我大概是帮你快把她花破产了,”奚眠走到没人的地方,学越明屿的小习惯转了下伞面的水珠,仰头说,“她那人就是那样的,一开始没打算收留你,你不会记一些小心眼儿的仇吧?”

      温星季转头,目光有些讶异地落在她乖巧的侧脸上,雨水外一侧连着路边竖立的灯牌,给她不慌不忙地镶了条五彩的光边,显得非常无邪。

      两人在青石板上走了几步,温星季才若有所思地问:“你很在意她吗?”
      奚眠莫名其妙抬头看她一眼:“她是我姐。”

      温星季似乎想了一些什么,过一会儿,轻“嗯”了声。

      奚眠弯了弯唇,一脚水花四溅地踩进水潭里,瞧她一眼问:“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姓越?”

      温星季也弯了弯唇,跟她说话好像有些生疏,总慢半拍似的:“表姐妹吗?”
      奚眠长长的睫毛非常浓密,笑了一下:“亲的。”

      温星季点了点头,也没多往下猜,侧了下身子准备进门……横着都进不去。
      奚眠脚步却没停,径直插着风衣口袋往前走:“她这会儿肯定被气得不想早回来了——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吃饭,走吧,我带你去巷口买两个脏脏包,你下回就能帮着跑腿,不用我去了。”

      温星季:“……”

      在外星人被培训成一个跑腿工的时候,越明屿在孟老爷子家的玄关换上了拖鞋,一进门,老爷子就直接脱衣净手,接过老伴儿沏的一壶茶,和以往一样带越明屿进了充满禅意的工作房。

      他的工作房半面屋环水榭花窗,桌上铺着幅错金银兆域图铜版,墙角还用人面鱼纹彩陶盆养了盆富贵竹,除了这些,各种诸如荷叶笔洗,雕花印章和福寿白釉龟之类的小件也是随处可见,贵是真的贵……老爷子也是真心喜欢,几十年时间才布置出来现在的样子——越明屿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一张桌子。

      两人在里面一待就是小半天,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孟奶奶才穿着围裙走过来,隔着玻璃敲了敲窗:“老孟,歇会儿,和孩子准备吃饭。”

      孟老爷子双手纹丝不动地勾完最后一笔细丝,才放下勾刀,慢吞吞取下眼睛,吹下木屑问:“站了半天,累了吧?”
      “没有。”一直静静站旁边观看的越明屿抬手,为他添上半杯茶。

      老爷子把玩儿了一会儿手中新鲜出炉的飞瀑小扣,才问:“学会了没?”
      越明屿没说什么,直接拿了红酸枝的托盘,选了勾刀,举一反三地将飞瀑叠起来,重影之上雕了两层。

      老爷子轻轻喟叹一声,一声不出地端了茶啜饮,安静在旁边望着她,目光中渐渐露出一些很渺远的怀念之色。

      雕篆之人,下刀留形,每一笔都是自己独特的痕迹,就如掌心纹,笔下字,带着独属又无可取代的印记,印记有灵——越明屿从很小的时候,于雕刻一道上的一些无心之笔,就时常让他想起一些很久之前、那些曾在木雕领域叱咤风云过的前辈。
      可近些年来,这种感觉却慢慢没有了。

      片刻后,越明屿打磨抛光结束,重新将红酸枝托盘放到了孟知秋面前。

      老爷子端详片刻:整体圆雕,侧板的祥云浮雕,一块自然的结瘤新近随行就势地做了飞瀑的透雕,放在灯下一打,恰似银河落九天。
      这次差不多满意,欣赏一会儿后,孟知秋目光才迟迟从镜片后流露出来:“既然没想别的,那刚才为什么出神?”

      越明屿安静了一会儿,指腹开始轻轻摩挲勾刀的刀尖:“因为觉得很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到过,”她问,“爷爷,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过一位姓温的前辈。”
      “温?”老爷子有些意外地回忆片刻,沉吟说,“好像没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越明屿也流露出似乎思索的表情想了片刻,伸手拨掉面前的木屑说,“就是刚才想起我爷爷留下的书中,有一位前辈也会类似技法的影雕,这位前辈好像就是姓温,也可能是我记混了。”

      “你爷爷……广陵,”她提起这个,老前辈就叹了口气,用湿布擦着手起身往外走,“他会的要远远比我多许多,要不是走得早,现在也就轮不着我来教你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能教你的东西其实也不多了。”

      “没有,”越明屿说,“您已经教了我很多。”

      “是吗,”老爷子去水盆洗手,顺路经过餐厅时看了眼餐桌,桌上正好有一盘大闸蟹,于是顺嘴笑说,“那怎么今年都不给我送蟹了?”
      越明屿:“……”

      她关灯上锁,勾了钥匙挂墙上挂钩,背身说:“买了,烧了。”

      孟知秋没听清,双手搓着泡沫回头:“什么?”
      孟奶奶端着盘子经过,余光扫一眼:“不准冲,多搓一会儿。”
      老爷子立刻乖乖把手缩了回去。

      越明屿挂好钥匙从博物架后走出来,说:“……买了,快递车运送的时候在路上起火,烧了。”

      “哎哟,可别买了,”孟奶奶将一碗蛋羹放上桌,下巴指了指墙角,“你看那儿堆了有多少,是今年螃蟹大丰收了吗?以往每年送五斤来的,今年送了十斤……不仅别买,小屿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捎两盒,不,稍三盒。”

      她头发半白,脸稍圆,皮肤并没有精心保养过,和孟老爷子一模一样的夫妻相,说话的时候慈祥极了,有一种女性长辈特有的温柔,越明屿在她面前的时候,浑身的气质明显静了下来,拿了碗过去帮她盛饭。

      两位老前辈年龄都大了,跟平时一样没有吃太多,越明屿却好像没什么胃口,也没怎么动筷子,只用勺子轻轻撇开葱花,多喝了一小碗汤。

      饭后送她离开后,孟奶奶从檐下返身关上门,叹口气:“这孩子……”
      “好好的叹什么气,怎么啦?”
      “总感觉今天有心事似的。”
      孟知秋溜达到窗台边,背着她用茶根偷偷浇花,并不太在意:“常有的事——没心事才是少有。”

      “唉……不是,”孟奶奶维持着关门锁的动作,迟疑了片刻,道,“就是她总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老爷子把一杯茶雨露均沾地喂了五个花盆儿,才慢慢从眼镜片后探出目光:“我知道,但你不用太操心,无论再如何,这孩子也不至于……顶多就是孤僻深沉了一点儿。”

      “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孟奶奶转过身说,“是不是因为最近快到广陵的忌日了,就是下个礼拜对吧?要不然今年我们……”她话音戛然而止,柳眉倒竖,“吧唧”一声把孟老爷子的搪瓷大茶缸打到了地板上咕噜噜地转,“……说了让你不准用茶水浇花!”

      ……

      越明屿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远远就能看到院子里亮了灯,然而华斐并没进去,而是停了车等在门口。

      她私下的时候就不太讲究,口红已经沧桑得抿掉了一大半儿,头发乱糟糟飞着,这会儿还靠车内,怀里抱着个电脑敲键盘,可见一天非常之劳累。见越明屿走近,头也不抬地摇下车窗:“进来。”

      越明屿拎了一盒蟹放进她后备箱,把长伞支起靠车边,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

      雨水成股蜿蜒在车玻璃上,天色暗得十分压抑,华斐合上电脑,摁开内置灯,开门见山:“你给我描述一下,你们两个联系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我回过消息了。”

      “哦,大闸蟹被烧?”华斐摊手,“被烧你就让赔……赔个女朋友过来?你到底是怎么会回那种短信?又怎么把‘大闸蟹’跟‘女朋友’划了等号,说出这种话来的?”

      是今年秋雨连绵不绝,她那常年孤僻不跟外界交流的脑袋被泡发了吗?
      招来了这什么?
      华斐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越明屿没说话地剥了颗巧克力豆放进嘴里,五官在昏黄的灯光下十分安静。
      华斐不用看就能读取到她的意思——就这点儿事,叨叨八遍了。

      “是啊,我脑袋琢磨得冒火花,都琢磨不清你脑袋为什么进了水。”她余光跳过越明屿,往院内瞥一眼,“你真觉得她是外星人吗?”

      越明屿靠在椅背上,轻声说:“放心吧,没有成年人会故意踩蚂蚁玩的。”
      她好像天生敏感剔透,总能从一句话里提取出简单有效的含义。

      华斐神色一动,双手扶在反向盘上忽然问:“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信誓旦旦地分辨一件事情的真假,哪怕并没有理论能支撑。”
      “因为我确实能分辨。”

      华斐冲天翻个白眼儿——这种类似于神棍的回话,她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对越明屿那个神婆朋友真的意见很大,觉得她受此人污染不浅。
      不过今天实在倦了,不想纠缠这个。

      她转而跳了个话题:“最近你们那圈子里的人,没什么人找你麻烦吧?”

      越明屿慢慢折着金色的巧克力箔纸,手一顿,“嗯”了声,问:“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因为我不用眼睛,也能看出你的半推半就,”华斐转头,“你是觉得,她和叔叔阿姨可能会有关系吗?”

      越明屿从坐进车里至今,第一次抬起头,看着远处巷口一点儿萤火如豆的亮光:“那你说她有关系吗?”

      越明屿的眼睛其实不是很深的棕色,瞳孔四周的一圈虹膜极其浅淡,在灯下经常折射出幽微绚烂的色彩层次,让她看上去无端地多出了几分复杂和难懂。

      哪怕是认识了她二十多年的华斐,也不例外,她叹口气:“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
      越明屿这次终于笑了下,单手支撑脑袋,手肘抵着一侧的车窗说:“你可以试试。”

      她从来不认为一只严丝合缝的蚌壳,会因为有人在外面儿轻轻敲打就乖乖打开,它只会偶尔自己感觉舒服放松的时候,才会不经意间漏开一点儿缝隙,也只有奉上过耐心的人,才有可能会窥到里面去一探究竟。

      虽然不懂亿万年进化赋予她的高级眼睛,也不懂她时常莫名其妙的逻辑,但华斐读得懂她的意思。
      一个人若是太过执着于追求什么东西,就会很容易被别人带着走,而假话灌输到脑海里就无法轻易抹掉,所以听得越多,判断力会越混乱。

      “不过我倒是很意外,”越明屿侧身低头,帮她把几张“哗啦”滑落到地上的文件捡起来,“你也能忍得住。”

      “我当然好奇,甚至想从她身上弄一点儿什么生物组织之类的下来,给林希宁拿去研究。”华斐接过,随便整了下塞袋子里,“可是又觉得不太好轻易打探什么,万一……”
      “不会,你随便问。”

      一股冷风卷着雨丝吹进来,越明屿游刃有余地拉开车门下了车:“不早了,后备箱里是一盒蟹,早点儿回去睡吧。”

      华斐揉着眉心思量了一番,觉得自己今天那扩容了两瓶六个核桃的脑仁已经被各种鸡毛蒜皮的生计和加班报表塞满了,这会儿在里面缠绵乱蹿地像个快要被捅爆炸的炮筒,实在很容易自己一个不清醒反而带别人进沟里,于是有自知之明地暂且息鼓走人,决定明天再上门儿看看。

      越明屿进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温星季,而她旁边的奚眠更加悠闲,手捧薯片,脚搭茶几,懒洋洋地几乎快陷进了沙发里,看起来没心没肺极了。

      她当然没心没肺,她快乐的一天充实又简单,吃了钵钵鸡,过了双十一……还剃秃了越明屿的银行卡。

      “嘿嘿,”听到开门声,快乐又简单的人转过脑袋,喊了声,“姐,回来啦?”
      越明屿对这名为妹妹的“黑洞”实在一时间无话可说,目光稍掠一眼后,转身合上门。这时,脚底“喵”一声,一只圆滚滚的猫从鞋柜底下探出头来。

      这猫是一只正宗的中华田园狸花,白手套,白围脖,一身毛养得油光水滑,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又大又圆,活似猫头鹰。
      大概是因为家里不常进人,此猫非常谨慎,今天一整天都悄悄地藏在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里,捏着鼻子观察温星季,直到越明屿这会儿回来,才大胆又撒娇地哒哒跑出来,让温星季看清。

      “噢,这是我们家长公主,叫越汤煲,”奚眠换了只翘搭的腿,怪正式地介绍说,“名字我起的,因为它抱回来的时候还很小,怕人,经常爱把自己塞在一只煲汤的罐子里。”

      她姿态轻松,说话随意,对待温星季的态度真的非常之自然。不过这姑娘一向心有海沟宽,可能真没认为这是个什么大事,甚至有可能还觉得外星人太平淡了,要换成妖魔鬼怪可能会更离奇一点。

      越明屿什么都没说,脱掉大衣换好鞋,单手抱起猫走到茶几旁倒水喝。茶几旁边堆着商场的购物袋,最上面是一条蜷成长卷儿的小票,小票躺在一只细长的高脚杯上,高脚杯里面插了根牙刷。

      那想用高脚杯刷牙的外星人此刻坐在沙发上,外表高贵矜持,垂睫喝水的越明屿却一秒钟都不想看,熏眼睛。

      可能是因为温星季无耻得十分直白爽朗,不掺一丝矫揉造作,反而极快赢得了奚眠的心,总之奚眠不仅满足了她各种无理取闹的购物要求,这会儿还搂着抱枕冲越明屿主动问:“家里没有空闲的地方住了,姐,让她睡哪儿啊?要不然我们再买张床吧,刚好这两天双十一……”

      “外面儿巷口树下有个绿色塑料桶,半人高,出门右拐,晚上不上锁。”

      “……”奚眠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连忙转头,从温星季仍旧在微笑静听的表情来看,推测她应该是还没反应过来绿色半人高的塑料桶是用来装什么的。

      奚眠“呃”一声,看了眼情绪发作的越明屿,还是决定挽救一下局面:“要不然先让她睡华斐的卧室吧,阿宁的也……”

      越明屿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水,玻璃杯随手放到龙头下冲,低着头说:“九千六百三十九。”
      温星季听到这个数字,表情立马开始变得微妙。
      奚眠却傻兮兮的:“……哈?”

      越明屿将杯子归置,手擦干净,拖着一个账本走过来,不搭理她,看向旁边沙发上的人:“欠债记账,或者塑料桶,二选一。”
      温星季:“……”
      地球上没有白花的钱,都是要还的。

      奚眠一看动真格的了,瞬间切换就像龙卷风,事不关己地挂起,把头缩到了抱枕后面。

      “好吧,”矜持端庄地微笑片刻后,温星季“弱小无助”地接过账本,低头看了下,说,“等等……这八百九十九是什么?”
      越明屿:“大闸蟹。”
      “……”
      感觉大闸蟹这事是过不去了。

      终于靠账本单方面略微抚平越明屿的情绪后,奚眠小声地探头出来问:“那让她睡哪里?”
      “睡我卧室,”越明屿低头摁了几下手机,淡淡抬头说,“华斐和林希宁在这里有房间,但是没打招呼,你睡不太方便,我睡可以——没有别的地方了,有意见吗?”

      温星季笑了笑,自然没有。
      奚眠眨了两下眼,也没发表什么意见。

      越明屿似乎很忙,重新低头又回了两条消息,嘴上问:“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或者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温星季:“哪方面?”
      “全部。”

      “没什么,我会自己注意的。”温星季问,“你们呢,有什么需要我避讳的吗?”

      越明屿从手机中抬头,对视片刻,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向了后面一扇紧关着的房门,说:“那间房,不要进去。”
      温星季神色一点儿没变,她好像没有好奇心,也没有探索欲,只简单应了声:“好。”

      家里两层,所有的卧房都在二楼,越明屿回完消息,也没多说,直接上楼让她进了卧室。

      温星季略作环顾,窗明几净,墙纸用的奶白色,东西不多,收拾得很整齐,被子虽然没特意叠起来,但并不显凌乱,窗户朝南,窗外正好是一株非常高的梅树,曲折的枝干上凸着斑驳的老结,看起来像是从几万年前的光阴中穿梭而来的。

      床头柜上还有一个雕花小香炉,一看就颇有年头了,周身缀着斑斓蜿蜒的铜绿。温星季目光落上面看一眼,越明屿在旁边低头拨弄了几下,点了味道很淡的香。

      “晚上刮大风的时候,左边那扇窗户可能会自己滑开一点儿,你感觉冷就自己起来关。”点完香,越明屿轻松利落地换了床单枕套,又看了看窗外呼啸凌厉的大风,将厚被子扔到床上,自己抱了薄的就出去了。

      家里很快安静下来,所有的光渐次熄灭,只有院中一盏留夜的小灯隔着层玻璃照着斑斓的雨幕,天空仿佛一墨泼就,黯淡无光。

      大雨还在下。

      过了一会儿,家里一团小影子轻巧地跳上猫爬架,忽然间,它尖尖的耳朵一动,看向阳台——阳台躺椅上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人,静悄悄地几乎融进了浓郁的夜色中。

      越汤煲很快跳下猫爬架,四脚并用地哒哒跑了过去,灵活跳到了她身上,吊着嗓子:“喵——”

      “嘘,”越明屿伸手搂住它轻轻揉了一下,疲惫地垂下眼说,“睡会儿。”
      越汤煲于是乖巧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头毛茸茸地窝她怀里,不乱动了。

      雨水噼里啪啦,不停四溅在栏杆扶手上,整座城市静静在夜色中蛰伏。一直快到午夜时分,一双手轻轻将已经睡熟的越汤煲放进猫窝,旋即无声无息地搭在了门把手上。

      极轻的一声“咔哒”后,门缓慢地被推开一条缝隙,卧室床的枕头上安静侧卧着一个人,睫毛阖落,呼吸轻稳,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越明屿悄无声息地走至床边,默不作声地在朦胧的黑暗里用目光识别她的轮廓,视线一路从纹丝未乱的发丝,眉睫,鼻梁,下巴,慢慢往下游走,直至落在锁骨上,定住不再动。

      她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挑动,勾出了若隐若现在衣领间的那颗珠子——那不是状若珊瑚,那就是一颗红珊瑚。
      很小的一颗珠子,雕成了六层镂空的鬼球,每一层都薄得近乎蝉翼。

      越明屿在朦胧的黑暗中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松开手,目光重新开始游移。
      温星季一只耳朵上戴着一枚色泽非常浓郁的深海蓝耳钉,可她毫不关心地掠过,直接看向了呼吸间正在轻轻起伏的白皙脖颈。

      越明屿眼睫微垂,定定端详了那里片刻,突然把手伸了过去,指骨微动间,做了一个要掐下去收紧的动作。

      床上的人仍旧无声无息,眉眼柔和地放松着,仿佛正好眠在一场美梦之中。

      卧室里钟摆:“滴答——”
      “滴答……”
      “……”

      片刻后,越明屿忽然笑了,扫了眼她平整的睡袍领口和一丝不乱的发丝,松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合上了门。
      这次没再刻意放轻,碰撞的门锁“咔哒”一声,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几乎在她身影消失的同时,床上之人“唰拉”一下睁开眼,浓密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好机灵的小鬼。”
      回答她的是窗外沙沙的雨声。

      温星季伸手提起珊瑚珠,吊在视线上方轻轻晃了会儿,片刻后,笑一声,起身下了床,斜靠到窗边,歪头安静地看外面的梅树,双手环抱身前,一只手的指背曲起,在方才脖颈被扣住的地方来回轻抚剐蹭。

      时间缓缓流逝,客厅的大钟在暗夜中左右摇摆着,时针指向凌晨一点的时候,靠在窗边的人也忽然动了,她像越明屿不久前一样无声走在地毯上,穿过门口,穿过走廊——最终悄无声息地进了奚眠的卧室。

      如果越明屿在这里,她一定一眼就会敏锐地发觉,温星季从出现至今就没真诚过的目光在进门的一瞬间,明显带上了没有过的分量。

      她像越明屿一样,背着手轻轻走到了床边,在朦胧的暗夜里,低头望向了床上的人。

      奚眠的睡姿一点儿都不端正,她整个人四楞八叉地仰在枕头上,甚至睡成了一条斜线,被子在身下凌乱地卷成了一团,整个人的眉眼却干净又纯真,乖巧极了。

      无声的雨夜里,温星季悄然在床头坐下了身。

      “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记得您了。”
      突如其来,寂静的屋内响起了一道声音,又轻又低,十分好听,有点儿像唱歌。
      温星季竖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声,几不可闻地说:“不要出声。”
      声音消失。

      然而过了一会儿,温星季自己又忽然开口问:“你觉得她和小时候长得像吗?”
      那道声音应声响起:“我认为相似率至少有百分之七十八。”

      “那你觉得她和我长得像吗?”
      “我认为相似率有百分之十八。”
      这次温星季好半天都没再出声,于是那声音说:“需要我帮您扫描她的大脑吗?”

      温星季低头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说:“不要。”

      声音融入夜色,再没出现,屋内重新寂静下来,渐渐的,连两道呼吸声都几乎调成了同一频率。

      “我不会记小心眼儿的仇,既然你喜欢她。”

      过了很久后,温星季俯下身,干净又纯粹地在奚眠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晚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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