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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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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爻镇三面环山,一面开口,本意为“安”,原名久安镇。久安自古农渔并进,一条浠水江顺着镇子钻进北面树林,林里山兽鸟禽物种浩繁,精怪妖兽也是不少,却从未有过伤人事例。
不伤人,总是要惹些小麻烦。
“祖母、栏子里的鸡又少了一只!”张家小子跑进院里喊,看样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老太太坐在厅里泡茶,对这类事儿早已见怪不怪。没有惊异愤怒,反倒是皱眉训他小声点,别吵着里屋睡觉的妹妹。
“急冲冲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祖母招他坐下,添了杯茶。说道:“只要是山里小家伙偷的,过两天总会送些别的过来,不必忧虑。”
“要是人偷的呢?“张家小伙端起茶杯往嘴边送,被烫了舌尖,缩着舌头吸气。
祖母瞧着笑他,又沏了一杯才慢悠悠回道:“那就在院子里养条恶犬。“
严冬刚过,地面上色彩也新鲜。若从高处看,草地上那团浅棕色毛球快得摸不清究竟是什么,只像条转瞬即逝的线虫,在地面上划过浅痕,又化作一点,消失在北面树林里。
跳过浠水江,顺着坡面上行,经过七棵赤松后停在一小泊无名湖边。毛团子尖嘴廓耳,身体纤瘦,体长半米有余。厚实绒尾一甩,将的血淋淋的家禽扔在岸边,踩着卵石跳进湖里,湖面瞬间染上淡粉色,又被圈圈纹浪瞬间吹散。
湖面静了十几秒,浅棕狐狸不见踪影,反倒钻出个少年。
“我说你为什么偏偏爱吃家禽?”少年在湖里游了几米,上岸时却衣衫不湿,水珠糖豆似的滑下,一颗颗撒进土里。
岸边的家禽早已不知去向,只在青灰石岸上留下小块泥泞血迹,下场雨便能冲洗干净。湖边草丛传来沙沙摩擦声,绿锦蛇和青草融为一体,探出头来:“你不懂,家禽口感比山上跑的好多了。”
“吃软的对牙口不好。”少年朝脚下扫了一眼,带点若有似无的蔑视,道:“我看你今年冬眠期延长就是早衰的预兆,当心着些。”
绿锦蛇按年头算是狐狸的长辈,在北山待了百十年从没出过远门,据说以前住在西面竹树林,到这里足足绕了小半个镇子。
小兔崽子。
绿锦蛇心里暗骂,又念及狐狸为自己的午餐跑一趟出不了口,只当没听见他嘴上不饶人,顺着少年脚腕攀上,盘在那人大臂上。
“有林想的消息。”青色蛇脑袋凑在少年耳边,鲜红蛇信闪现,混着人声传来杂音:“他少说有三十年没传来消息,这次竟然人模人样的寄了书信。”
林想是小狐狸的族兄,一只毛色鲜亮的红狐。标准的狐狸精。
“书信?寄到哪里?”少年停下脚步,伸手拍开贴在他侧颈的冷血动物:“你就不能离我远点,知不知道自己凉?”
“大小伙子事儿怎么这么多?”蛇瞳翻了个白眼,稍微缩回去点才继续道:“信上写着四爻镇北面最高的那颗杉树底,就那只老鸟的地盘。”
“哦~老鹰啊。”少年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已经想象到这条小虫子今天上午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跟你说正经的呢。”绿锦蛇紧了紧身躯,嘶嘶声愈发明显:“老鸟说信封上有咒,他不能动,让你赶快去拿。”
杉木林铺在北坡顶,其中一棵树茎尤为粗壮,成了精的青蛇环不住树身。从地表到顶尖儿足足三十余米,深绿色批针坚韧,尤其不适合爬行动物居住。
那鹰在空中旋,只听得见远处传来的叫声。小蛇还没见到老鸟身影便顺着少年衣领钻进怀中,隔着层里衣盘在他腰上,连句嘱咐都没来得及说,极力降低存在感。
杉树根隆起破出泥土,顺着山路留下了些新鲜脚印,大概是那位尽责信差的痕迹。近地面的树根形成平台,上面铺了张毛边麻布方巾,阻隔下方植物湿气。信封上仅写了地址,并未标明收信人。但那熟悉的墨渍爪印却让少年一眼认了出来。
“多谢!”少年将信封塞进怀里,冲上空喊道:“有机会带点新鲜东西看望您老人家!”言毕便消失在原地。
一人一蛇回到方才那泊小湖旁,绿锦蛇从衣襟探出头来,顺便拿脑袋顶着信封往外推,催促道:“你快看看,那小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音讯全无找都找不到。”
“说得就像你出去找过。”少年掏出信封,信上的灵咒和他血脉相连,早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便自然消解。
这条小虫子是个恋家祖宗,最爱便是冬眠那段日子,提前一个月便指挥小狐狸和其他动物帮自己找储备粮,赖在洞穴里装娇弱,稍微动一动就要喊上几嗓子。此时仗着冷血毫不脸红地钻回衣襟,汲取难得无偿的热源。隔层布料也堵不住嘴:“那小狐狸机灵着呢,吃不了亏。”
“倒是你,狐狸精啊狐狸精,你看看属狐狸的哪个有你刺儿头,也不多发挥发挥祖宗给的天赋,一天到晚和我们这些爬行动物混在一起,没前途的毛蛋。”
毛蛋走进山洞,左手扯开前襟右手拽住在胸前规律拍打的蛇尾猛然抽拽,捏着蛇尾急速转了两圈,顺势松手将青蛇甩了出去。
“啊——”青蛇撞上墙面那瞬在空中翻转,细长的身躯发出青色淡光,三周旋转下来已经低着头单膝跪在地面上。那恍惚模样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直到少年点燃火堆才中气十足怒吼道:“胡凌!我差点就死了!”
“谁是胡凌。”少年目光狡黠,棕黑色瞳孔放大,带着些专属于肉食者的专注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个没前途的毛蛋。”
“……”绿锦蛇被他一句话噎住,讪讪道:“说什么呢,我也就一小绿虫,大家搭伙过日子搞那么严肃干什么嘛。”说罢主动过来添柴伙示好。
天色逐渐转黑,火光照着一双人影在山洞岩壁上晃晃荡荡,胡凌和绿锦蛇围着烤了会儿火才慢悠悠掏出因贴身变得皱巴的信封。信的内容很简单,也很符合那只轻浮狐狸精的形象。
【哥哥在离新陆等你哦。】
胡凌:“……”
绿锦蛇:“……”
胡凌:“等个屁!”
绿锦蛇:“话不能这么说,他要是等屁,你是什么?”
胡凌:“……”
就你话多。
当天夜里绿锦蛇身侧毛茸茸的热源忽然消失,直到第二天深夜才再次出现。小狐狸把奄奄一息的野兔放在洞口,转身变为昨夜那少年。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理了理衣袖道:“在外面吃完了再进来。”
初春渐暖,但夜里一如严冬。绿锦蛇冬眠刚过,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早晚行动尤为迟缓。胡凌瞧了他一眼,还是弯腰提着兔子耳朵扔在火堆旁,自己找了块地方坐下。
“嘿嘿。”绿锦蛇变回原形,乐滋滋一口吞下兔子,在他身边团起,尾巴一甩一甩,看上去心情不错,问道:“你今天又进了趟镇子?”
“嗯。”胡凌昨夜凌晨不见人影大概是因为这个,趁着夜黑风高往张家院里丢了两只半死不活的兔子。
“我说你啊,下次再去偷鸡可别偷母的了,那是人家拿来下蛋的。”青蛇抬起脑袋冲他吐信子,蛇瞳在火光映衬下妖异异常。
胡凌被这条小青虫的厚颜无耻惊到,立刻拔高声音道:“你是说我黑灯瞎火偷只鸡,还要搞清楚它们的性别?”
绿锦蛇点头道:“母鸡留着下蛋,蛋吃一半孵一半,就总还有鸡吃。张家老太太损失也能小一点。”
“只要你不吃鸡,我也不用去偷,鸡和蛋都是张家的。”胡凌翻了个白眼,盯着他郑重承诺:“你以后没鸡了。”
“别啊!”绿锦蛇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会直接导致没鸡吃的后果,扭着细长的身子围着胡凌转圈:“我说着玩的,公鸡母鸡都好,有鸡不吃是傻子!”
“诶、说真的,你可能得找个帮你偷鸡的下家。”胡凌被它晃得眼晕,烦躁地摆手,青蛇立刻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团在他面前立起脑袋。问道:“什么意思?”
小狐狸现在的模样看上去是人类。暗色长衫在黑暗中和墨色长发融为一体,一张英俊略显稚嫩的脸庞配上双漫漫桃花眼,眼尾微挑带着些浅淡肉粉,倒是有几分传说中狐狸精的样子。椭圆形的瞳孔中跳动的鲜红火焰,就像那只骄傲活泼的红狐,甩着厚重的尾巴玩耍嬉闹。
“我们都不是人类。”他和族兄都算幸运,多少狐狸往返生死也没摸到一点儿门道。这是求也求不到的机缘。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说法,我们狐狸精……”他看了眼身前的青蛇,鳞片包裹着四肢全无的细长身体,光溜溜的脑袋一条线顺到尾尖。说道:“狐狸精一听就知道吧,狐狸精嘛。”
“那群老畜生放了几百年的屁,似乎想让所有狐狸相信这是真的。”
绿锦蛇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似乎存在在每个物种当中,他们把人类给的评价当作标准,当成金科玉律,当成终身追求,拼了命变成那个形状。
“林想是一只完美的狐狸精。”那只红狐自出生便很讨长辈喜欢,甚至很会讨人类喜欢。还是只幼崽时被人类小孩儿抓去村镇饲养了半年,夜里咬断绳子跑了回来。这段经历后来被他当成笑料讲给所有族狐听,次次引来惊叹。
“因为他是个好孩子。”绿锦蛇钻进他怀里安慰道:“被民间故事建筑,干净又勇敢。”
胡凌不再说话,把头埋进衣袖里。半响后抬起头来,盯着闪烁不定的火光,坚定道:“我想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