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一个渣攻》余观

35、第35章

　　傅年很少做梦，今夜却在陷入睡眠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跳跃的。

　　傅年知道自己正在一家酒吧的卫生间里，因为有寻衅滋事的顾客找麻烦，他和客人打了一架，手臂被划了道口子，水龙头里的流水哗哗作响，有血丝顺着流水从伤口蜿蜒而下，头顶昏暗的吊灯明明灭灭，傅年抬头，在布满水垢的镜子看到他的脸。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轮廓还有着少年人的青涩，头发理成圆寸，眼神阴沉，乍一看像是刚被从看守所放出来的少年犯。

　　Alpha的信息素在身体里激烈地碰撞着，愤怒在血管里流淌，傅年感到自己有种迫不及待要去毁灭什么冲动。

　　突然灯光大亮。

　　亮白的白炽灯刺得他几乎睁不开双眼，忍着流泪的冲动，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耳边突兀地想起一阵发动机的嗡鸣。

　　等他移开手掌，又发现自己正坐在宽阔亮堂的阶梯教室。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蓝天白云下是一排排青葱的树木，玻璃窗映出他的模样：头发留长了，不再是短短一层发茬，面孔也变得成熟了。
　　教室里沸反盈天，在一片嘈杂的闹声中，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道声音。

　　“——那是谁？”
　　“今年新入学的新生，是个Omega。我记得他叫……”
　　后面的声音又变得模糊起来。

　　傅年目光循着声音看去，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的人。
　　那人穿着印了骷髅头的黑色T恤，牛仔裤看起来破破烂烂，脖子上戴着银色的链子，每个手指都套着模样古怪的戒指，打扮的像混社会的不良人士。
　　但他有一张富有攻击性的漂亮面孔，足以让人包容他在穿着上的标新立异。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在心里浮现出来。
　　——岑溪。

　　傅年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的空位坐下来。
　　“待会儿老师点名帮我喊个到。”头也不抬地撂下一句话，语气是一贯的理所当然，然后趴下来埋头补觉。
　　傅年垂眼看着他被阳光镀了层金边的发顶，想着这人两年没见，这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身后的同学窃窃私语。
　　“岑溪不是设计学院的新生？怎么会来上这节课？”
　　“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整堂课并没有点到岑溪的名字，而他直到下课都不知道自己进错了教室。

　　傅年目送着他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被白光吞没。

　　等到白光褪去，傅年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对面是岑溪。岑溪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着，脸色很不好看。
　　“傅年，你什么意思？”

　　傅年听到自己用十分冷硬的声音说道：“我这里不收混学分的闲人，你要想留下来就拿出点本事证明你的价值，不然立马收拾东西滚出我的团队。”

　　岑溪脸都气红了。
　　“陈学锦收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陈学锦是团队的二把手，“你们这是耍着我玩呢？”

　　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陈学锦的事。这个人能力还行，就是为人势利些，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么说来倒是怪不到岑溪身上。
　　但不知怎么，看着岑溪怒火中烧的模样，他鬼事神差地说道：“我不知道陈学锦承诺了你什么，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岑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开了，力道之大，似乎墙都抖了两抖。

　　——傅年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一时还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是：上课要迟到了！
　　等又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早就从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不必再早早地爬起来去教室上课或者去图书馆占位置。
　　安静地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等到脑子完全清醒了，傅年从床上爬起来去了浴室，边洗漱边整理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

　　原来他和岑溪的初次相识，并不是在岑溪口中为了蹭学分而参加的比赛。

　　傅年洗漱完，下楼去厨房准备早餐。
　　今天早上喝豆浆，吃油条。

　　黄豆是昨晚睡前泡上的，早上起来把黄豆丢进豆浆机，在机器运行的同时，从冰箱里拿出速冻油条，冷锅倒油，加热到一定温度后放入热油中快速地炸一遍，然后捞起装盘。
　　傅年的动作高效又利落，没费多少功夫就准备妥当，厨房里弥漫着油炸的香气和豆子的清香。

　　在满室的烟火气中，傅年想到第一次看见岑溪，也是在一个差不多的环境里。

　　他家境不好，经常趁着假期在外打工，一般是白天在汽修店帮着打下手，晚上去酒吧当服务生，但那天正巧店里值晚班的员工有急事请了假，傅年就帮着代了一次班。
　　二月的夜晚还是很冷，汽修店的老板并不大方，店里没暖气，又不知哪里漏风，傅年冻得不行，在室内烧起了员工平常用来加热东西的炉子，满室烟雾缭绕。不过室内漏风，倒说不上危险。

　　彼时彼刻，岑溪自门外踏雾而来，恍如仙人下凡。
　　傅年当年确确实实被惊艳了一把，不然也不能两年后再次见面，就把岑溪认出来。

　　可惜仙人下凡时是脑袋先着地。

　　当傅年听到岑溪一个Omega，深夜要去号称“死亡赛道”的嵩阳山道和人飙车，还掏钱请他作陪时，傅年满脑子都是：找死还要拉个垫背的，这个Omega的脑子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虽然最后他还是同意了Omega的要求。

　　不能怪他，实在是因为对方给的太多了。

　　墙上的挂钟咚咚响了八声，将傅年从回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一抬眼，视线和下楼的岑溪相撞，岑溪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

　　傅年一下子怔住了。
　　回忆中的岑溪是桀骜不驯的。他记得岑溪眼神里的冷傲，举手投足透出来的飞扬跋扈，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表现出来的骄矜，唯独很少有这么纯粹快乐的时候。
　　——不，还是有的，只不过……

　　过去和现在的景象在脑海里重叠，岑溪一时是穿着奇装异服的学生，一时又是西装革履的社会人。傅年皱眉，忍不住抬手掐了掐眉心。

　　“怎么了？”岑溪关切地凑过来，“头疼吗？”

　　傅年甩了甩头，看着面前岑溪放大的面孔，凝视了几秒，记忆渐渐归位。

　　“不是什么大事。”傅年极力用轻描淡写地口吻说道，“只不过是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

　　“哦，原来是恢复记——什么？”岑溪眨眨眼，反应过来后表现出了十足的震惊。“你恢复记忆了？！”

　　“不是全部，”傅年摇摇头，“只是一部分。大部分还是你昨天给我讲的那部分。”

　　“昨天？”岑溪回想了片刻，“你是说关于比赛的那部分？”

　　“准确来说，是关于你不停地给我找麻烦的那部分。”傅年冲他扬了扬眉。

　　“……”
　　岑溪的脸红了红，当时的他确实是，太幼稚了。

　　“其实当年我以为你会直接退出项目组的，没想到你会选择留下来。”傅年又说。

　　岑溪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啊……这个嘛——”
　　其实还是因为岑溪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逆反心理一上来，本来他对这点学分是可有可无的，可被傅年这么一激，他还就不走了。

　　但是不走就得干活儿。
　　岑溪当了几年败家纨绔少爷，那点子知识早就忘得精光，但他憋着一口气要傅年好看，熬夜加班地学了好几个晚上。他的专业是视觉设计，苦学几天后只能做出来一个大致的模型，怎么看都不满意，最后又掏钱找人给他修改。因为成品也是在自己的成果上修改出来的，按岑溪的想法，这也算是自己的作品了。
　　于是志得意满地拿了成品去见傅年，让他把之前嘲讽自己的话都给吞回去。
　　然而把东西一交，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见傅年冷冰冰的声音说：“不行，拿回去重改。”

　　岑溪顿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你一个外行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说我的作品不行！？”
　　这可是他花了花几千找人修改过的！

　　结果傅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把岑溪气了个半死，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

　　一开始岑溪以为傅年针对自己，但后来发现不是。因为不止他，几乎团队里的每个成员都被傅年提过返工的要求。岑溪暗自腹诽，傅年肯定是个完美主义者外加强迫症晚期。不过让岑溪不解的是，大家对傅年抱怨归抱怨，抱怨完了又老老实实干活去了。
　　一群没出息的。岑溪暗嗤道。
　　要是这次傅年再打回去让他重改——岑溪拿着U盘，里面是他改过五遍的作品，在心里发誓：我就把U盘砸在他的脸上。

　　岑溪找到傅年的时候，他正在办公桌上撑着脑袋假寐。
　　融融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身上，金灿灿的光点在睫毛上跳跃，显得他的神态温和又安详，同清醒时冷冰冰的模样完全不同。
　　岑溪注意到了他眼下的青黑，关门的手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在这一刻岑溪突然想起来，其实论耗费的精力，傅年比他们谁都要多……
　　心情就很复杂。

　　然而没等他有过多感慨，傅年就醒了。

　　“有事？”
　　傅年的脸上还残留着朦胧的睡意，但从语气上来听已经完全清醒了。

　　傅年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又激起了岑溪的叛逆心，刚冒出头的那点子怜悯之情瞬间被他掐死。岑溪一边在心中痛骂傅年，一边没好气地把U盘拍在桌子上，并用恶狠狠的眼神表达出“你要是再让我改，我就打破你的头！”的意思。

　　傅年打开看了几眼，眉头又皱起来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反而冲着岑溪招招手让他过去，然后把座位让给他。

　　“干嘛？”岑溪不甘不愿地走过去坐下。

　　傅年言简意赅：“看着。”
　　然后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跃着。

　　电脑屏幕上的设计模型变化着。傅年没有做大的改动，只是加了些细节，删掉了一些赘余。岑溪仔细看了看，不得不承认，傅年修改后的设计，确实比之前他做得要好。
　　这一事实让他有些泄气和沮丧。

　　技不如人，岑溪认输。
　　他神情恹恹，“我确实本事不行，我认了，你放心，我这就退出项目组，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的。”

　　“岑溪。”

　　那是岑溪第一次听见傅年叫他的名字。“干嘛？”
　　他抬起头，逆着光看到傅年对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嘴唇翕动。

　　“你做的不错，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的团队需要你。”傅年说。

　　岑溪的心跳忽然漏了几拍。
　　他好似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傅年是个很有魅力的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