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入戏之当众孤独 ...
-
“青彦——我孟凛然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要是今天不给我把后面的戏砍一半,我就给你把东西全砸了。谁也特么别拍了!”孟姐瞪了一眼刚进门来的俩人,“反正他俩男主角的戏也都拍完了,那些回忆的戏也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青彦弱弱的悄悄嘟囔着,很不是滋味,“你就不能再试试……比如说……去跟薛总再要三十万……”
孟凛然气得在窗边来回跺脚,咬牙道:“人薛总刚才回我了,他在非洲!在非洲!看狮子呢,信号不好,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谈。”
“那……那……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砍戏!砍一半!”
“不行……”
“你——”
谈话再次陷入死循环僵局,孟凛然气得再次抡起了椅子。陈山和吴沧海赶紧冲上去,一个拦住孟姐,一个抢下椅子。
“两位姐姐,有话好好说啊!”陈山站在两人中间,“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说这话时他和吴沧海还忍不住对了个眼。
孟姐瞪了他一眼,再瞪了青彦一眼:“有的人根本就不想解决问题,有的人只知道经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你以为你是王家卫啊!这儿还拖着好多人的尾款没付,你要逼死我啊青彦!”
青彦居然毫无脾气,就跟一个第一次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孩子一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胳膊,一口借一口抽闷烟。孟凛然越来看越来气,再次发狠话:“信不信今天我就把组散了!你就拿现在这点素材剪去吧!”
青彦抬起头,几乎接近哀求:“不行……”
“那你倒是给我砍戏啊!就砍一半,勉强够了,我保证想办法让你拍完……”孟姐的声音里也满是疲惫和绝望。
青彦向来果敢,此刻却只能翻来覆去一句话:“不行……”
孟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整个屋子陷入沉默。
夜已很深。有些飞蛾从窗外扑进来,没头没脑的往灯罩上撞,发出细小的声响。陈山什么也不懂,这里全屋就属他岁数最小。他想了想,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好给每人倒了一杯水。最后,是吴沧海打破了平静。
“我的款先不用结,前面拿的定金也可以先还给你。孟姐,等以后片子卖出去了,你再给我。”他声音说得很平淡,就好像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不行!”这次轮到青彦斩钉截铁拒绝了。她太清楚吴沧海的状况了,他潦倒良久,勉强维持生活,好不容易才接到了这部戏,拿不到钱的话都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
陈山一时也被吴沧海的决定震撼住了。我的妈耶,他可是签的十五万哎!他就这么不要了……陈山听说过那些剧组拖欠工资的江湖传闻,却第一次见有人主动不要钱的。他用眼神质询了吴沧海,发现他真的是认真的。这一刻陈山打从心底觉得吴沧海不是在装逼,他太帅了!太!他!妈!帅!了!
陈山突然脑子一热,也说道:“对了,我也可以一样。反正我还能回去唱歌呢。等你们有钱了再给我发。”
这次轮到吴沧海来盯他了,吴沧海的满眼里都写满了:小崽儿,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青彦完全没法抗拒这俩的提议,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孟凛然显然也非常不好意思,迟迟没有接过话头。最后青彦轻轻补充了一句:“我的编剧费和导演费都不要了,这下都能凑齐了。你看行不?”
孟凛然被他们三个的举动惊住了,半晌侧着脑袋没说话。最后,她一脸迷惑的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问道:“你们说说,你们三个,都图啥呢?”
回到房间,陈山弱弱的问吴沧海:“一般……一般电影后期做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把资金收回来?”
“那不好说了。短的半年,长的一两年的都有。怎么了,后悔啦?”
吴沧海的语气俨然越来越温柔了,而且他的心情明显很好。也许……是因为刚刚两人又和青彦商定,代替场工跟着剧组去拍外地戏。一方面,替剧组能省一点是一点,另一方面,反正手上没活,倒不如跟着剧组去免费旅游加蹭吃蹭住。当然,吴沧海还有一点心思,连自己也没想到。
“不是……”陈山颇为担忧的看吴沧海,“那你怎么生活?”
吴沧海反应过来他居然是在为自己担心,不免更高兴起来:“你……你唱歌养我呗。”
“我养你?”陈山嗤之以鼻,拿眼睛把吴沧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好大一只粗汉,“……我可养不起你……你吃得这么多……”
吴沧海故意谄媚的凑近了他:“可是我会做饭啊,我会家务啊……对了,不会的我都可以学啊!”
陈山看他故意学自己的口吻,瞪大了眼睛:“那我没钱怎么办?”
吴沧海挠挠头,叹气:“那看来,只有我去努力赚钱养家了。”
陈山撇撇嘴,懒得再理他。一下子损失了这么多收入并不是一件很容易扛过去的事。陈山盘算了盘算,恐怕剧组生活一结束,自己还是得一边酒吧唱歌一边努力递简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自己对自己的承诺。
所有幻想和美梦一旦跌入现实,那些“打情骂俏”的玩笑话就显得有点没意思了。吴沧海看他半晌没再反应,知道他多半心思忧虑,便也自觉闭嘴,各自安睡了。
进外地组的条件就比在北京艰苦了许多。坐了漫长的火车,坐了摇晃的大巴,众人来到偏僻的小镇。乡音熟悉,山海二人倒也自在。更何况这里没有他二人的戏份,只是帮忙打打杂干些录音助理等苦差事,倒也没有负担。但是,这样的话,好像两人便没有什么理由再腻在一起了。
有时候,青彦给两个小演员讲戏,吴沧海在一边指导示范,陈山便远远的看着。他思忖着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劲:两人的戏都杀青了,你还那么在意他干嘛?他越想便越觉得不太对劲,只好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向吴沧海学习。
工作时间,他便老老实实在半边听吴沧海讲戏,给他们当当副手。休息时间,两人还同住一室,他便趁机问许多问题,比如怎么理解不同的角色,塑造人物的几种技巧,怎么处理性格跨度比较大的人物,怎么捕捉老年人的形体特征……吴沧海见他问得认真,便也讲得认真,只是渐渐也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似乎很少再顽皮打闹了。
有一天,吴沧海终于忍不住了,打断道:“小陈老师,你学这么认真,这是准备抢我饭碗啊?”
陈山认真的闪着一双晶晶亮的大眼睛:“为了赚钱养家啊。总不能一辈子住地下室吧……再说……”他声音压低了些,“再说,吴老师你这么优秀,我总得努力点才能追上你嘛。”
吴沧海皱皱眉头,再次疑惑起来他这个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了。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这个一无是处除了演戏啥也不会、被大佬封杀毫无前途希望的人,在陈山眼里完全就是神一般的完美存在。就像陈山打死也想不到,他这个除了一张漂亮脸蛋、一副还不错的歌喉的人,在吴沧海眼里,完全就是夏日清风冬日暖阳,是世界上最温暖最简单的存在。两个人每天睡在世界上最近的两张床上,就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夏日已经接近尾声,有时候一阵雨一阵凉。陈山最爱坐在青彦身后,听吴沧海帮青彦给两个小男孩演员讲戏。小龙迪的演员才十三四岁,演感情萌动的戏有点害羞,吴沧海便费力的帮他铺垫。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你知道吧?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但其实,他最著名的一个理论就叫‘当众孤独’。你要有一种不畏惧任何世人眼光的勇气,哪怕人山人海,你也要立在你的角色里面。所有人癫狂,你要清醒。所有人清醒,你要疯魔。看过《霸王别姬》吗?程蝶衣一生都在入戏中,他爱艺术,也爱舞台上的自己,爱他想象中的爱人,所以他会说:不疯魔,不成活。你要记住,孤独是演员的宿命,因为所有人都可以在戏外,但你必须在戏里面。所有的人这些目光、这些灯光、这些摄像机,都是不存在的。”他扭头看了一眼房门,确信小演员的妈妈没有偷听,“你站在什么地方,爱上什么人,没有任何值得羞耻的,也不应该有任何外在的评价——唯一的评价只能是你自己——你有没有真的入戏,有没有真的相信这份感情……”
陈山痴痴的在角落里盯着吴沧海手舞足蹈讲解——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话会变得滔滔不绝,他的脸上也是一种眉飞色舞的神采,他的眼睛里会散发着诱人而不自知的光芒——跟那个清高厌世的硬汉形象判若两人。这种时候,他就像一个孤独的小男孩,沉浸在自己唯一热爱的游戏里翻天覆地,自由自在。
吴沧海讲得动听,在座者都听得入神,青彦也频频点头赞许。只是夜越来越深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陈山渐渐扛不住了,便蜷缩在椅子上迷糊了过去。没一会儿,他感觉身上有动静,睁眼一看,是吴沧海把他的牛仔外套搭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识的嗫嚅了一声:“干嘛……”
吴沧海责怪道:“你想把自己整感冒了然后怠工吗?想得美。”
他冲吴沧海吐了个舌头,翻个身想继续睡,却被吴沧海拉了起来:“既然醒了就赶紧回屋去睡,别在这耗着了。这又没你的事……”
吴沧海的语气有一种老大教训小弟的感觉,陈山瞬间感觉有点不爽了。再者,他的言下之意似乎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再再者,他有什么资格管我?他还在把自己当何逸伟吗?他不是最懂入戏出戏的吗?那他到底什么意思?
陈山的大脑一时间被所有复杂的想法混合在一起,冲击得有点宕机。他把吴沧海的牛仔外套一把扔在了椅子上,“哦”了一声便自顾自的离开了房间。
他满心里跌宕着疑问:在你的眼里,我到底是谁?你是在戏里还是戏外?是清醒还是疯魔?是当众孤独还是故作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