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听朕的话》酒爷

28、第 28 章

　　五德镇的早市，比不得天都的繁华。
　　也没有小贩挑了担子，边走边拉长了嗓子叫卖。只有几个灰扑扑的蓬布随便一拉，四根木杆一支，支成个四面透风的帐篷，将初冬的雪挡住。

　　热腾腾的白气从锅里冒起来，不大的镇上飘出包子和油茶混在一起的香味。

　　“想吃点什么？”武二亲切地问道。
　　“十……小孩儿刚发过烧，大夫说他脾胃虚寒，还是吃点好消化的吧。”说着，夏流年便下意识地朝自己的腰带摸去。

　　昨晚越云松给了他一两银子十几个铜板，方才离开药铺他要开药钱的时候，马大夫说武二早就结过了，待将这银子还予越云松的时候，越云松也不要，还说了一句：
　　“我当日虽然没有让你敬茶磕头，但教你学拳脚，也算是半个师傅吧，这点银钱算是半个师傅给半个徒弟一点零花钱，拿去用吧。”

　　越云松说的慷慨，行事也坚决，死都不把银钱收回去。
　　夏流年一是无奈，一是心上挂念着小孩儿平日里吃穿，便把这钱收到了腰带间，心里却又记下了越云松这个人情。

　　小孩儿正恹恹地斜靠在夏流年的肩头，两只小手将夏流年脖子紧紧搂着，眨巴着眼睛看着一处。
　　夏流年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家卖油条、豆腐脑的摊位，坐了几个食客，正埋头吃着。

　　“老板，来四碗豆腐脑，六张葱花饼。我的那碗豆腐脑多醋，这两个孩子的不要辣椒。”武二手急眼快，夏流年朝着摊着张望的功夫，他就已经开口点好了饭，把铜板给了坐在一边收钱的老板娘。

　　“好嘞--客官先坐，马上就来。”

　　老板热情地打着招呼，不一会功夫，四碗豆腐脑便端了上来，小孩儿盯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豆腐脑目不转睛，又转头去看越云松和武二的碗。

　　豆腐脑都点了葱花，两碗青碧，两碗带红。

　　夏流年将勺子拿了起来，见小孩儿紧盯着那两碗放了辣椒的豆腐脑不放，便劝道，“来，咱们吃这两碗，那两碗放了辣椒，辣，你吃不了。”

　　说完，他便将豆腐脑搅了搅，舀了一勺子，放在嘴边吹吹，递到小孩儿嘴边，“尝尝。”

　　小孩儿大概是第一次吃豆腐脑，他看了看勺子里和褐色汤汁混在一起的豆腐脑片片，又望了眼对面越云松多加了辣椒变得红彤彤的碗，居然有点失望地瘪了下嘴，乖巧地张开口，将那豆腐脑吞了进去。

　　夏流年惊奇地看着小孩儿瘪嘴的表情，平日里这孩子大多面无表情，除了偶尔笑笑便是瘫着个脸。嗯，长大之后也几乎是面无表情。
　　所以现下这点子瘪嘴的样子，居然让夏流年生出了点逗弄的心情。他给小孩儿喂了几口，在小孩儿张嘴的时候猛地将勺子一撤，让小孩儿扑了个空。

　　原本以为这样小孩儿会再做点其他的表情来。没想到小孩儿只是看了下勺子，然后就窝在他怀里静静地等着。

　　“你把勺子给小……给你小弟弟，让他自己吃吧。”武二端来了葱花饼，放在桌子中央，“你昨夜也熬了大半夜，这会定是饿了吧。”

　　“咕噜——”夏流年的肚子适宜的响了起来。
　　小孩儿一听，便将勺子从夏流年手里拽了过去，自己开始有板有眼地舀起豆腐脑来。

　　只见他小手颤着，一勺子下去，就舀得满满的豆腐脑出来，结果还没离碗勺子就偏了，大半豆腐脑掉了下去，勺子边残了一点点。
　　不过，小孩儿没有气馁，拒绝了夏流年伸过来打算帮忙的手，自己继续在碗里挖着。

　　武二盯着小孩儿舀豆腐脑的姿势，起初只是觉得好笑，觉得小皇子吃东西拿不稳勺子有点可爱。但他为人素来谨慎,看了一会，便觉得不对.

　　武二曾经有段时间照顾过很多孩子，眼前这位小孩儿舀豆腐脑的姿势，怎么看都像是第一次拿勺子的样子。
　　武二看了越云松一眼，哪知越云松也皱着个眉头看小孩儿的动作。

　　“你这怎么吃的饭，勺子都拿不好，豆腐脑全部都洒出来了。”越云松一手拿着勺子，一手举着块葱花饼，面上神色严肃，眼光紧盯着小孩儿。

　　小孩儿只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舀豆腐脑。
　　夏流年将自己那碗豆腐脑放在了小孩儿的手边，然后用极慢的速度开始舀豆腐脑，边舀边道，“越队头切莫生气，这是小孩儿第一次用勺子，动作自然不会那么熟练。”他停了一会儿，又轻声说道，“他长到现在，吃饭都是用手。”

　　武二“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将边上正吃饭的食客吓了一跳，纷纷抬头看着他。
　　武二挤出一丝笑，“老板，葱花饼好了没？再来四张。”
　　“好嘞——，马上来。”

　　武二坐了回去，将葱花饼给小孩儿挪到面前，“这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夏流年以为他问的是自己，正纳闷对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时，边上越云松却答了话。

　　越云松皱着眉，眼光钉在小孩儿手上，“我哪里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他长啥样，之前每次去的时候就没瞧见过他人。这小孩儿，太警惕了，跑得还贼快，我又不能……”他声音低了下去，“前院有那两个，我又不能弄出太大动静。”

　　武二听了这话，闭上眼，像是在隐忍什么，“他今年都七岁了。”

　　“七岁？”
　　越云松和夏流年都吃了一惊，齐齐向着小孩儿看去。

　　小孩儿的身形，之前夏流年猜着是五六岁，没想到竟然都已经七岁。夏流年吃惊的同时，一股隐忧不安开始在心底翻腾。

　　“他连勺子都不会使。”武二闭着眼，“大概也不会用筷子吧？”说完武二睁开眼睛，充满希冀地望向夏流年。

　　夏流年沉默地摇摇头。
　　武二捏着勺子的手有点发白。
　　“他还不会什么？”

　　夏流年有点迟疑，“他……可能有点语迟。”

　　“语迟？”武二的眼光顿时变得疑惑起来。
　　“不过他很聪明，”夏流年连忙说道，还指了指拿着勺子开吃的小孩儿，“只要做过一遍的动作，他都会马上学会。”

　　武二朝着小孩儿一看，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小孩儿的勺子已经捉稳了，虽然不能像正常七岁孩子那样舀得准，但比起刚开始已经好多了。

　　小孩儿见桌边的三个人都盯着他，便将自己手中的碗和夏流年的碗抱住，对着越云松和武二发出低低的嘶声。

　　夏流年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

　　三人俱都沉默了。

　　“哟，越队头，武兵头，原来你们在这吃饭呢？我就说去马大夫那咋找不到你们。”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来，夏流年回头，是昨晚的几个队头和小兵。

　　他们“呼”地一下围了过来，拎着小板凳团团坐在了四人周边，面上带着好奇的神色，俱都朝小孩儿看去。

　　小孩儿往夏流年怀里一靠，将勺子握到手里，凶狠地看着四周，鼻翼翕动，牙也开始呲了出来。
　　夏流年察觉到小孩儿的紧张，连忙将他抱紧，顺手捂住小孩儿的脸。
　　“别怕，他们是昨晚送你来看大夫的人。”

　　睫毛在夏流年的手心里颤了颤。
　　小孩儿奇异地安静下来。

　　“喂，你捂着小皇唔唔唔！”
　　越云松眼急手快地将一个队头的嘴捂住，大声说道，“小年子的弟弟怕生，你们这些兵老粗可别吓着人家，小娃儿金贵着呢。”

　　那队头看清楚越云松眼里的威胁神色，连忙点头。
　　越云松将手放开，那队头喘了一大口气，“越队头，下次手劲小点，你差点把我捂死你知不知道？”
　　越云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想有下一次？”
　　“不要了不要了。”那队头连忙摇头。

　　“你们吃早饭了没？”武二温声问道，他虽是张都尉的亲兵，年纪在守陵将士里算不大，但生了一张稳重的脸，性子也极为和善，平日里便最爱操心将士的吃吃喝喝，大家都叫他“武大妈子”。

　　“还没有呢，”刚才被捂了一嘴的队头腆着脸，“武兵头，您要请我们吃饭吗？”

　　“得了，大树，你怎么每次都要蹭武兵头的饭？”有队头嘲笑起来。
　　“不是，”那叫大树的队头从盘子里拿走一块葱花饼，“这不武兵头刚才问大家吃早饭了没？这下一句不就是坐下来一块吃吗？明晃晃请客的意思嘛，您说是不是武兵头？”

　　武二笑着看他那张脸，朝老板招了招手，“老板，再来几碗豆腐脑，葱花饼管够。”
　　“好嘞——”老板高兴极了，走了过来，“几位军爷要不要坐到旁边的桌子，这边有点挤。”
　　“不要，”大树瞪圆一双豹子眼，嚷嚷着，“我就喜欢坐这，人多，热闹。”

　　队头们一起哄笑起来，嘲讽大树每次都要跟在武二屁股后面占便宜。
　　小孩儿听到那些声音，便好奇地将夏流年的手拉了下来，和自己的小手握在一起，朝那些哈哈大笑的兵汉子们瞧去。

　　他一露脸，那些队头们小兵们的声音便低下来，一个个也好奇地朝他看去。
　　“我怎么觉得，这小娃儿还比我不讲究，”大树一边撕咬着葱花饼，一边嚷道，“你看他头发，都成一条一条的了，没人给他洗吗？还有这指甲缝，黑乎乎的，比我那处黑蛋儿还黑。”

　　“说什么呢？”边上素日里与大树相熟的一个队头踢了他一脚。
　　“你踢我干啥？我唔说错了吗？”大树振振有词。
　　“你——”

　　“好了，赶紧吃饭，吃完咱们还要去接满宫爷回去，张都尉估计这会在等咱们消息呢。”
　　武二发了话，队头里有精明的人便嘻哈着把这事揭了过去，吃吃喝喝起来。

　　大树的话听在夏流年的耳朵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前世里，他见到主人时，是个白白净净的孩子，长得好，穿得也好，站在马车上时，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那些奴从，像个神仙一样地高高在上。
　　即使后来在皇宫漫长的岁月里，主人多有狼狈，也曾在兵营中血泥满身，但只要条件允许，主人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

　　昨夜小孩儿发烧，他趁着降温的时候，用布巾弄了些热水，将小孩儿给擦洗干净了，但像手指头缝里的污物，并不好处理，夏流年生怕伤了小孩儿的指甲，便略略过去，却没想到这些士兵瞧见了还给说了出来。

　　眼前这些知道小孩儿身份的人，只怕在心里都暗笑这金贵的皇子，过的连一个农户的孩子都不如吧。

作者有话说

　　-不要在乎辣不辣椒的问题，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