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全重 ...
-
是夜，繁星点点，发出莹莹光亮，如同最忠实的卫士一般共同拥着中间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照在地上，静谧而温柔。中秋才过不久，月亮依旧明亮且圆。
周生心不在焉地看着书，他很想专注到书本上来，却不自主地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明明不久前，他们全家还在一起过中秋，现在就已经天人永隔了。
早晨娘送爹出门，嘱咐爹午时早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跟往常一样，怎么偏就那日不同了呢？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会等回他爹的死讯。那天，爹多睡了一会儿，因为赶着去学堂，走了小路，而前天晚上又下了大雨，道路泥泞，爹从坡上滑了一跤，摔了下去，头撞在一块石头上。又因前晚下雨，没人走小路，久没被发现，失血过多，人就没了。爹娘感情甚笃，娘得知爹的死讯，将家里的细软和铺子都给了他，叮嘱他南下汉口投奔舅舅之后也随爹去了。一夕之间周生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周生控制不住心中酸涩，难过的情绪如泉水般迎面扑向他，窒息，他想开口求救却发不出声音，这种后悔和无从面对的情绪铺天盖地压向他。
叩门声响起，将周生的情绪拉回，他放下手中的书，前去开门。门一开，全重一把抱住他的腰，头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糯糯地撒娇：“先生我今天晚上要跟你睡。我跟我爹说了，他同意了。”
周生伸手在他后背上摸了摸，然后腾出一只手把门关上，心情因为全重的到来舒缓了不少，问他：“你爹真的同意了？”这找不到理由拒绝了。
“那当然。”全重抬起头来，点头信誓旦旦的说。接着他又笑嘻嘻凑到周生耳边，声音放轻，分享小秘密一样悄悄跟他说：“我爹听说先生是秀才而且是个教书先生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因为我爹没读过什么书，所以他特别崇拜读书人。我还跟我爹说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我爹当然同意啦。”
周生展开笑颜，心道这秀才的身份还是沾光了。
“我还跟我爹说了，先生就跟我坐一辆马车。让徐伯伯和阿蓝阿青跟他坐一辆马车，把他们原本的马车腾出来给我们，因为我只想单独和先生待在一起。”全重摇头晃脑，满心得意。他走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刚跟爹扯皮半天，口都干死啦。
周生轻蹙眉头，下意识拒绝：“不用麻烦，我有个位置就行，随便坐哪儿。”他跟着南下，就已经够麻烦人家了，还要人家为他腾个马车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全重放下茶杯，转头看到周生的脸色，他也不愧从小在生意场中长大，很会察言观色，明白周生不想麻烦别人的心态。脑子飞快转动着换了一种让周生接受的说法：“我爹之前来的时候就想让徐伯伯跟他一辆马车，因为他们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商量，我不肯，我想说服我爹带我一起去，所以才一直跟我爹坐一辆马车，现在只是换过来了而已。再说了我跟我爹一个马车，我俩能干嘛，打架吗？反正我俩是相看两厌，还不如不见，我这也是为了我爹的身体考虑，总发火不好。”说完全重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声音委委屈屈:“我明白了，先生这是不想跟我一辆马车，我早该清楚的。是我一心一意想跟先生一辆马车却忘记问先生想不想跟我一辆马车。”
周生伸手去拉他，没拉动。
全重又扒着周生的小腿，大声嚎叫:“先生就是不想跟我一辆马车，不想跟我待在一起，都是我痴心妄想。先生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全重小脸扬起，可怜巴巴地盯着周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有不想跟你一辆马车，你先起来，坐地上冷。”周生弯腰抱住他，温柔安慰道。
全重从周生怀里探出头，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眼珠子溜溜转，咧嘴笑开:“真的呀？”却又故作萌态，低声失落道:“那，还是我要跟先生坐一辆马车，不是先生要跟我坐一辆马车。”
周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这小屁孩咋那么能来事儿，哄他:“是我想要跟你坐一辆马车，是我是我。”全重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把脑袋埋回去:“那先生喜不喜欢我啊？”
周生顺着他的意思，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你这么好。我很喜欢你。”还有谢谢你，谢谢你能这么为我着想。
周生在他的后脖子上捏了一下，接着解释道:“我本来跟着南下就应该够麻烦你们，我只是不想大家再为了我折腾。”
全重急道:“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们也要南下，顺便的事情，怎么会麻烦呢！”
周生没有接话，他松开抱着全重的手，拉全重起来，这次全重没有拒绝，顺着他的力道就起来了。“行啦，我知道啦！坐地上弄的身上都是灰，我叫小二送水上来给你洗澡，洗完了早点睡，挺晚的了。”
第二天。
周生卯时醒来的时候，天还闷闷亮，从秋天逐渐进入冬天后，黑夜变得越来越漫长。除了被窝哪哪哪都是冷的。何况现在已经深秋了。
周生习惯早起读书，他轻轻挪开全重塞进他衣服放在他肚子上的手，坐了起来，又拿过床边凳子上的外袍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等周生洗漱好吃完早餐又读了一个半小时的书时，全重才迷迷糊糊的醒来，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似是因为头埋在被子里久了，空气不畅，呼吸不顺，小脸红扑扑的。
全重醒来后意识到周生已经不在床上，皱着小脸张望，看到周生坐在窗边看书，小脸立马舒展开来，像狗闻见肉香一样，衣都没披，踏着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扑向周生。周生连忙站起来接住他，拉着他的手带到床上，把人塞进被窝。京城秋天的清晨还是很凉人的。
全重就着周生给他盖被的动作抱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说:“先生，醒来就见到你我好幸福啊。好想以后醒来都能看到你。”周生轻轻地拍拍他软乎乎的脸蛋，逗他：“好啊，等你以后长大了娶媳妇了啊我也跟你一起睡。”
“好啊，先生也要一直跟我睡觉，因为一醒来就看见先生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全重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周生，好像在说你不答应我我就哭给你看。周生被逗乐，果然是一个小孩子啊，怕是还不懂娶媳妇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向他解释道：“等你长大以后娶了媳妇怕是就不想跟哥哥睡了，而且媳妇呢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跟你最亲密的人，也会是最爱你的人，她会为你付出很多，所以就会因为你而失去很多东西。你作为身为丈夫一定要对她好，给予她尊重。”
全重重重的点头，脆生生答道：“先生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又怕周生不相信一样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样：“我以后一定会对先生好，保证什么话都听先生的，什么好吃的都先给先生吃。”
周生失笑，看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可爱极了，忍不住伸出魔爪捏捏他肉嘟嘟的脸蛋，拉长语调故意逗他道：“行啊，以后你就给我当童养媳。”令他没想到的是全重直接凑上来在他脸上吧唧地亲了一口，声音还特别大。周生的脸蹭一下红了，长这么大，爹娘都没亲过他。他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一个小孩子调戏的面红耳赤。他假意咳嗽一声，故意转开话题：“时间不早了，你还没吃早饭，起来吃早饭，中午再睡。”
“好”全重占了便宜，此时乖巧的不行，主动伸手配合周生让他帮自己把衣服穿好。周生不知道的是，全重内心戏是：先生好可爱啊，脸红起来怎么好看，看来娘说的没有错找媳妇就是要找长得好看的，先生可真好看啊。嘻嘻嘻。
周生打开门就遇见来叫全重下去吃早饭的两兄弟，徐青徐蓝。徐青主动跟周生打招呼：“周公子早上好，少爷醒了吗，老爷叫他下去吃早餐呢。”周生让开身子，让他俩能看清屋内，全重正在洗脸。刚好全重听到说话的声音，快速洗完脸走了出来。
周生示意全重跟他们下去吃早饭，但全重牵住了他的手撒娇道：“先生跟我一起下去嘛，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吃。”
周生道：“我吃了。”
全重：“那先生陪我去吃，我想要先生在我旁边陪着我。”徐蓝也帮忙接腔：“周公子也一起下去啊，反正坐得下，要是想吃了可以再吃一点啊。”徐蓝紧接着附和道：“对呀对呀，可以一起再吃一点，这天消耗大。”
全重摇晃着他的手臂，嗲嗲地卖惨：“先生不陪我去的话我吃东西都吃不香了，这样的话我就只会吃一点点东西，只吃一点点东西我就吃不饱，吃不饱的话就会饿肚子，饿肚子的话就会难受还长不高。”
周生被他这一番卖惨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点头答应，再说本来就准备陪他下去。全重目的达到，又开始他新的一天的第二次心理活动：娘果然没有骗我，没有什么事情是撒娇装可怜解决不掉的。
下到一楼大厅，徐青和徐蓝把他们引到大厅后门的位置推开门，就见一个庭院。客栈竟然是一个三进的院落，又把他俩带到东厢房，徐青上前叩门，里面传来低沉又威严的声音：“进来。”
打开门，全富已经等在桌边了，在喝茶，看见周生和全重一起下来，站起来热情地招呼周生坐下，还给周生倒了一杯茶。徐青和徐蓝则转身去了前厅和全家其他人一起。侯在一旁的有眼力见的小二看到人已经到齐，去前面叫人把早餐送了过来。全富客气地对周生说：“周公子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会和这小子一起下来，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没点，你看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周生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冒昧打扰了。而且我已经吃过了。不用客气。”
“哎，周公子这怎么能算打扰呢？应该是我准备不周。”全富双手握在一起搓了搓，又伸手摸了一下鼻子。眼睛一直直视着周生，嘴唇上上下下开启又闭合，似要说话却没发出声音。几次下来全富又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周生感觉到全富很紧张，但他也不知道怎么搭话，转头将目光看向全重。全重接收到他求救的信号，放下手中的腌菜包，一把拍在全富后背上咋呼：“爹，你正常点，吓到先生了。”
全富咽了咽口水，越发紧张了，对周生不好意思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就是有点紧张，我一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没读过什么书，平时说的都是我们汉口当地方言，又不会说官话，我这不是怕我一开口闹笑话嘛。”
周生忙接音：“怎么会，我也是一直说着京城方言，官话说不怎么好。”其实周生作为秀才，还是个教书先生，官话说的是极标准的。此刻为了迎合全富的话，刻意让自己说话的口音带上地方方言的语调。
全富又道：“哎!是我过于纠结这些东西了，你让我去谈一百场生意都行，可一旦跟你们这些读书人交流，我心里的自卑感瞬间就冒出来了，说话都说不利索。所以我才一直想小重多读点书，可这小子半点心思都没在学习上，成天囔囔着要跟我做生意。我是恨铁不成钢。”
全重立马不服：“你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就要我替你做到，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说完迅速躲到周生的身后，拉过周生的手挡在自己的脸上，还故意挑衅地对全富竖中指。
全富顿时火冒三丈，手都扬起来了，但周生挡在前面，他不能来莽的。硬生生压下自己的怒火，深呼吸几次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刚才与周生的话题说下去：“做生意是挺好，有钱，但终究是不受人尊重，受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这个孝敬那个孝敬，低声下气，做尽孙子。你说说这哪里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全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