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后成了万人迷》宇佐见章鱼

13、夜雨

　　“抱歉。”

　　宋执说道，他微微颔首，望了望白凌，脸上似是有些歉疚的表情表露，却又看不真切。白凌听到却只是自嘲一笑，走近宋执，故作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我本想出了燕云，人人要是听到我阿爹的名字，不找我嘲讽滋事都是轻了。没什么好抱歉的，我自出生便没见过他，所以也没什么感觉。”

　　“死者为大。这恩恩怨怨都且是生前之事了。”

　　“你倒是通透洒脱。”

　　白凌长叹了一口气，望了望夜空的星星。或许只有两柱香的时间，方才清明的星子攸得变得有些黯淡，浮云厚重，似是有些将下雨的样子。

　　今日，金陵又多了一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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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雨书院所教医术对于白凌而言只得算得锦上添花。燕云白家因是偃师，擅长用毒，毒术药术自成体系，自是精湛。白家之人灵力操纵能力皆为上品。如此一来，白凌来到金陵，也只是学习中原药学毒术健术之地融会贯通，以及如何以细腻灵息操控的开腔术法等。

　　执掌医术教导的老人是名老学鸠，名唤南宫敏之，虽学富五车，却为人古板生硬，脾气却阴晴不定，颇为严厉。课堂上多有些枯燥，以白凌的性子竟也沉下了心思。既然决定行医，便在医术学习上认真勤勉。数日下来，多少也有茅塞顿开之时。课上兢兢业业，课下便泡在书阁啃医书，也就是那时，他结识了医术精湛的剑修客师沈苏荫，可他从未料到，多年后的沈苏荫，竟会将他引入一场迷局，一场在他多年之后仍会战栗的迷局。

　　“寄魂妖者，属阴煞，善变化，常作恶。同族之间不可繁育，遂常惑人与之结合，诞下子嗣皆为妖孽。与人结合后，妖气侵蚀人之魂魄。假以时日，虽为人身，人魄便堕落为邪煞妖魄。若遇男女为之所害，则以灵气为隐，术法驱邪。”

　　南宫敏之讲解着，他刚才话音刚落，便有一男子起身，俯首作揖，恭敬地辩问着。那人名叫纪梧，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平日为人很是谦和。和宋执同是出自寒蝉山。

　　“先生，若是男子驱邪后可恢复如初。若是女子怀了邪种，强行以至阳术法驱之，轻者会灵脉断绝，不可入道。若是孩子已足月，若强行驱邪，重者则会经脉尽断，更甚者则会死亡。”

　　“一只寄魂妖若作恶，烧杀抢掠为轻，甚者屠村灭族。为灭妖邪，当做牺牲。修行者当怀大义，切不可因噎废食，因小失大。”

　　老先生眉头紧皱，似是有些不耐的样子。他环视着整间教室，眉头紧皱，见课堂下窸窸窣窣，神色颇为凝重。他将戒尺在讲台上重重一拍，堂下顷刻寂静一片。白凌望了望已经坐下的纪梧，稍稍起身，正色说道。

　　“先生，我有疑。”

　　“讲。”

　　“孽灵幼种属阴煞，聚阴于腹，以阳术贸然行之，定有危险。若是以至阳之气为引开腔取子，之后再已阳术驱邪，岂不两全其美。”

　　“放肆!身死是小，失节是大。至阳术法必依男子施之，若是开腹，岂不悔了清白!”

　　“何为清白？活着才会在乎世人眼光，气节清白，若是死了，便断了个干净。我认为医者最重要便是医人，对待病人应适当听病人之意。如是当事人便不在乎，你我又从何断其生路？”

　　白凌说着，他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的银制柳叶刀的刀柄，直视着老先生的眼睛，依旧是颜色未改的样子。燕云是民族杂芜之地，言论学说更是开放杂糅，他自小被师兄师姐宠爱，生来有些桀骜直率。野惯了，礼仪不足，少有畏惧。心思活络，看不惯束手束脚的理法。

　　“荒谬!一派胡言!世道纲常，怎轮你胡言乱语!”

　　老先生一说，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课堂上一摞医术都被其拍起的掌风震得散落下来，白凌的声音却越发地大，他目光炯炯，一时间声音有些微颤。

　　“再者，吾等修士，常因诛杀邪祟而身负重伤，若遇极端，开腹仍为医治之法。男子可，女子为何不可？先贤黄老，讲究阴阳调和，互为天地。飞升之先辈中，女子更是比比皆是。《道德经》中亦有【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牝常以静胜牡】【知其雄，守其雌。】等贵柔崇阴的话语。这些学说更是先于约束女子之纲常。如此看来，先生又怎能轻贱女子之性命？”

　　“够了!戏说经典，歪理邪说。如此课堂，怎容你痴言妄语，你给我出去，出去!”

　　一本书落在他的桌前，砸在了他的桌子上。

　　捧着本医术在瓦舍的屋顶躺了片刻，待到屋内诵读之音渐渐止息，学生便一个个地走了出来。白凌便听到有人在喊他，坐了起来，便看见是纪梧在唤他。他飞身落在那人面前，便看见那人恭恭敬敬地对他作了个揖。纪梧本和他并不相熟，除了都在课堂上质疑了南宫敏之，便未曾有过什么交集，想来许是因课业有关。

　　“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之无人的湖边，只见纪梧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本些许老旧的书籍，递给了白凌。白凌接过，竟是一本天竺医典的汉文译本。纪梧点了点头，示意白凌翻开书籍，书籍自动打开在书签夹着的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以活人之躯剖腹取子之法。白凌看了，爱不释手地翻看了几遍，不觉地勾起了嘴角。

　　中原偏药学，少有开腔之法。可天竺这本医典，却记述了远洋之外异域之地实施的开腹开腔以及开颅之法。

　　见他翻看完了，纪梧微微一笑，然后换上了一副有些羞愧是表情，淡淡说道。

　　“今日兄台一言，在下觉得言之有理。只是在下性格懦弱，未曾有兄台之气度胆量。这本医典是我的一位前辈借给我的。若是兄台感兴趣的话，在下想请兄台于明日下课后于书阁一叙。”

　　“书阁，书阁有规，不得言语。如若可小叙，莫非你我要在书阁内室一叙，那内室，我记得是位客师记述剖析经典的地方。莫非，前辈是位客师。”

　　白凌说着，只见纪梧微微一笑，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沈苏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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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别了纪梧，白凌便向寝房走去。一天的课业早已结束，想起明日和沈苏荫，纪梧的聚会，欣喜之情便冲淡了许多今日课堂上于南宫敏之争执的不快，白凌想着，心情便也不那么烦躁了。

　　中原的风气和燕云是大大不同的。燕云人，早些年的营生是狩猎和采集，风气颇像早年部落时代。女子和男子相同，因为对生育的崇拜，母亲十分受人尊敬。就连白氏的姓氏，也是源于对母族的向往和对中原文化的欣赏。

　　虽说求道人重修心，可太多修道人修着修着，便被外物影响，忘了初心。就连经典，亦可被后人所重新诠释。至于是好的还是坏的诠释，历史如蜿蜒曲折的河，没有人能够预料吉凶。就在幼时，白凌的爷爷也总是提到这些。而到了现在，却恍惚被掐住了喉咙，能够说给白凌的，也越来越少了。直到现在，应被尊敬的被污命的成为靶子，先贤之言被有心之人截取滥改，美名约世道，借着纲常的外壳，造出不合理的规矩。

　　就连修行界，也无不受到这世道的影响，生出了南宫敏之这样一批入道晚却修为高的老顽固。道家讲究阴阳调和，出身仙门世家的年轻人虽不完全同意，可到底一是南宫敏之学问高，二是要尊师守礼，也不得反驳什么。可这沈苏荫便不同了，他出身名门，又自幼在燕云生活了许久，学问不亚于南宫敏之，所行医术之法却活络。就是因为是客师所以行踪不定。白凌早就有了想结交的心思，此次多亏了纪梧，这心愿终是得以达成。

　　白凌想着，走回了寝房，却看见寝房外边，站着个打了油纸伞的宋执。他见到白凌过来，便收起了伞，站在房檐下，似是要进白凌的屋子。白凌便开了门，让他坐在了地炉边的暖桌前，为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小师父来做什么。”

　　“我听说了你的事，知你在课堂上与南宫先生起了争执，便来看看你。”

　　白凌心里有些惊异，这宋执竟如此关心他，倒是吓了他一跳。他不禁笑了一下，对着面无表情的宋执有些嬉皮笑脸地说道。

　　“若是小师父来劝我像南宫先生道歉就罢了。我自认未错，道心如明月可鉴，无须向迂腐之人低头。”

　　他说着，可宋执却抿了抿嘴唇，叹了一口气，自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墨色本子递给了白凌。

　　“这是我堂哥的笔记。他曾经修过医学，记得颇为细致。我想你的性子便不会道歉，又怕南宫先生为难于你，若是因为什么耽误了修业，便看看罢，或许有些帮助。”

　　“这么好!小师父，你这报恩也太持久了吧。”

　　白凌说着，接过了笔记翻看，确实极为详尽，颇，益处良多。

　　“并非报恩，只是作为友人，自是想为你解惑的。”

　　宋执说着，他微微低下了头，耳朵泛起微微的红。他正襟危坐这，却被白凌攸地捉住了手腕，将他拉到了门口的屋檐下。

　　“宋执，你知我是白雪岚的儿子，你不在乎？”

　　“故往之事，无需介怀。”

　　宋执轻声说道，他看着白凌，一双乌黑的眸子深邃，颇为正色。可白凌却长叹了一口气，搂住了宋执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着。

　　“或许这恩怨痛苦未加之于己身，便才得以平淡淡泊。我阿爹故往虽霍乱天下，除了自家门派，却唯独未在寒蝉山起事端。若小师父有亲友命丧于他，或许便没有那么轻松了。就像那些人轻蔑于我，嘲笑于我，多少因故往恩仇旧债。父债子偿，我无法怪罪什么。”

　　“求道者，重修心。”

　　白凌听见宋执的回答，未做出什么表情。只是歪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宋执。

　　“小师父，你说我阿爹是否真是世人所说十恶不赦？”

　　他方才问完，却又冷哼了一下，自嘲一笑。伸出一只手，接住了房檐落下的滴滴玉珠。雨水落在手心，很快便顺着掌纹的沟壑悄悄溜走。

　　“我又在说些什么呢。就连我，亦无法评价我素未谋面的阿爹。听爷爷说，他曾经断了双腿，经脉断绝，只为救下相识一日的道友们。而他又曾弑杀报复，仇家来者皆不留一活口。”

　　他吞了口吐沫，甩了甩袖子。

　　“就像这雨，不仅滋养万物，它还会沾湿我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