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语成称》喵差差

1、重逢

　　再次见他，是五年之后，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隔着一张谈判桌，他伸出手来，带着打量的眼神。冷淡地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景行。”

　　假装是初次见面吗。林彤彤轻轻吸一口气，握上那只手。

　　“你好，我是杜教授的学生。”

　　明明知道他在看自己，却不敢抬头。手也只是轻轻的碰触，还没握住，就分开了。指尖熟悉的触感，让林彤彤有些怔松，从前试过一百种和景行拉手方式，撒娇的，霸道的，五指交握的，轻轻拉着尾指的。这么正式又疏远的礼节性握手还是第一次。

　　在杜教授身旁落座时，还有些不真实，配合着教授的实验介绍点PPT，却忍不住用余光去看他。藏蓝色条纹休闲西装，窄边框的眼镜，衬得他格外精神，大拇指撑着下巴，食指轻轻搭在嘴唇上，抬头认真看着PPT投影，像在思考，轮廓分明的侧脸，辨不出喜怒。幸好当初师兄的PPT做的仓促，总共也没有几页，她勉强能跟上教授介绍的节奏，没有露怯。

　　当景行开始介绍他们合作项目和技术难点时，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学校大礼堂，看他参加国家奖学金的答辩，那时候不管旁人怎么哄劝，他都不愿意穿正装，最后勉强说服他穿衬衫,不至于套个T恤衫就上台。他做答辩的时候不会说那些假大空的虚词，只有最简洁的事实成述，却因为足够优秀，仅仅拿出科创成果和奖项就足以让人了解背后的努力。但在商业合作中，他的介绍难免过于简洁。杜教授显然对他的项目团队很感兴趣，多次打断他的介绍问些问题，慢慢地就变成教授和他们公司两个人的讨论。

　　林彤彤一时间也插不上话，今天本不该她来的。她来杭州是参加第七届国际智能计算机大会，她暑假投的一篇会议论文中了。这两天她一直在浙江大学听讲座，等着会议最后一天做发言。

　　刚好，杭州新制造业高峰论坛也在这几天，之后还有项目和人才合作交流会，杜教授带着师兄和师姐来参加。实验室有一个基于图像识别的摄像直读技术的准确率一直上不去，还需要大量应用数据来进行机器学习，所以希望找一家做图像识别的公司有合适的项目来合作，但之前联系的几家公司要么相关项目不配套，要么就是借着人才交流的机会找实习生，根本驴头不马嘴。

　　直到交流会最后一天，杜老师决定广撒网，让上午听完讲座的林彤彤也赶过来帮忙，这样，师兄师姐一组，杜老师和林彤彤一组，分开行动，效率也高一些。没想到林彤彤跟着杜老师走进交流会安排的会议室，里面就只有两个人，一眼就看到了他，五年时间，好像没有改变什么，仿佛还是在学校的实验室里，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电脑后面，等着她闯进来。

　　杜老师对这家公司很满意，虽然对方的资金投入相对少一些，但数据库丰富，团队专业度高。而对方似乎还有其他考虑，没有表示出明确的合作意向。

　　双方还在讨论一些技术细节的时候，景行突然问，“林同学怎么一直不说话？”

　　林彤彤一直低头假装在看他们公司刚递过来的材料，突然被点到。感受到杜老师鼓励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夸大自己对这个实验的贡献，还是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摘出来。从进门的那一刻，她的脑子就一片空白。

　　只好老老实实地说：“这是我们实验室另一个博士师兄和师姐的实验，我参与的不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了解多少说多少，总比我们知道的多。”他一定是故意的！

　　“嗯，这是一款基于基于图像识别的摄像直读技术，未来在电子仪器读数方面的应用会比较广泛，我们目前在色彩识别方面…”磕磕巴巴地把ppt上那些介绍重复了一遍，加上平时在实验室里了解到的传感器电路结构。林彤彤明显感觉到了会议室诡异的安静。

　　“我这个学生不是做这个项目的，她投的文章中了那个计算机会议，今天是被我拉壮丁拉来的。她师兄有事走不开。”杜老师笑着替她打圆场。

　　“那林同学负责的项目是什么呢？”他到底想问什么？

　　“我主要在做一个关于医学影像计算机辅助分析系统方面的研究，还在起步阶段。”

　　“术业有专攻嘛，哈哈，不知不觉到饭点了，杜教授，您的这个摄像直读技术我们很感兴趣，有机会一定合作，我们回头，电话联系？”感谢对面的总监出来解围。

　　“客气了，我还有学生在外面等我们去吃午饭，期待和你们的合作。”杜老师是有些失望的，对方并没有明确表态。

　　整理好桌面上的材料，和杜老师走出会议室，林彤彤小声地跟在后面说了句“对不起，杜老师，给您丢人了。”

　　“本来就不是你的实验，知道什么说什么有什么丢人的。”杜老师确实感觉刚才会议室里林彤彤不在状态，但第一次谈项目，可以理解，“你怎么还哭了啊。”

　　“不是不是，是隐形眼镜磨到眼睛了。”好久没有这样不自觉落泪了，是因为久别重逢么，还是因为在他面前漏了怯。看他的态度，这个项目合作大概是黄了，当初是自己赶走他，现在又阴差阳错赶着到人家面前谈项目合作。

　　老天爷捉弄起人来真是有一套。

　　中午在交流会的宴客厅吃自助餐，师兄和师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们一早上碰上的都是想招实习生的。比这边好不到哪里去。

　　到下午四点，两边依旧没什么进展，大家都准备回就酒店。突然杜老师接了一个电话。是景行他们公司的总监说请他们吃晚饭，老师他们都很开心，这说明对方有合作意向了，如果真的可以谈下来，不仅实验进度会加快，师兄师姐的文章也有数据支撑可以发了，说不定整个实验室补贴都会涨。林彤彤觉得自己低看了景行，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或者是合作意向不是他敲定的。

　　不管怎么样，一想到这个饭局他应该在，她就不想去了。可学姐坚持认为她是吉祥物，不愿意放她去吃会议安排的自助餐。

　　“哎呀，你可是大功臣，我和杨鑫谈了两天一家公司都没谈成，你今天一来就有公司来请吃饭。那自助餐你还没吃腻呀，走走走，去吃顿好的。”汪思远师姐揽着她肩膀就向外走。

　　林彤彤被拐到饭店门口，一眼就看到景行在大厅里等他们，几乎立刻想要掉头回去，中式装修风格的大厅，人来人往，他站在印着花好月圆的屏风前，妥帖的休闲西装显出他挺拔却瘦削的身姿。他怎么就不长肉呢，明明饭量也不小，以前拥抱的时候，自己喜欢在他怀里叽叽咕咕地抱怨他硌死人不偿命的锁骨和肩膀，而他总会把自己抱得更紧，口头保证一定多吃肉多锻炼长成一个软乎乎的大胖子。

　　以前，又是以前，已经没有以前了。是自己亲手毁掉的，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怀想。

　　景行目光虽然落在饭店门口，却出神了很久。他已经在杭州这家公司工作近一年了，最近开始接手这个项目组，高总监说要带他来参加这个人才项目交流会，他所在的项目组虽然已经申请到了政府资金支持和公司的人力支持，但因为缺少专攻图像识别方向的技术团队还没敲定，迟迟不能立项，公司也有些着急。

　　他没想到，会遇到她。她进门后的局促不安，他尽收眼底，却故意假装初次见面，她果然紧张到忘记介绍姓名。林彤彤，“彤，是红色的意思，红彤彤的太阳”，她大学时总是这么自我介绍。太阳的光辉会在白天遮住天空所有星光，满天繁星也只能夜晚闪烁伴人入梦。而林彤彤这三个字却在漫长的时光里无情地照亮了他无数夜晚，让他难以入眠，辗转反侧。

　　时隔五年，她就坐在他对面，他心里反而暗了下来，看着她不停地啃着下嘴唇，口红都脱色了，她原本的唇色就很浅，配着她困窘的神色，更显苍白。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质问，这个场面，开口也只能问一些专业的问题。

　　这次来谈人工智能方向的学校团队有很多，中科院计算机研究所也有一个团队在做图像识别方向的研究。高总监还在权衡，想问问他的看法，毕竟是团队负责人，虽然有些年轻，但在公司快一年，专业能力十分突出。

　　“虽然计算机所也在做这方面研究，但听他们介绍应该还在实验阶段，应用的话技术层面突破还需要一些时间。”景行说的是事实。

　　“所以你更看好Z大的研究成果？我还以为你会更偏向计算机所毕竟你是从那里出来的。但Z大的团队似乎规模小了一些，后续研究不知道跟不跟的上。”因为研究团队的学生毕业，后续实验跟不上进度，甚至项目被延期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我刚才查过，杜教授他本人就是图像识别方面的专家，他的学生也大多是这个方向的，实验室介绍也分为精密电子仪器和医学成像两个方向，团队后续发展应给没问题。”在林彤彤走了之后，他就去查了杜教授实验室的介绍，在团队成员介绍里，找到了林彤彤的个人主页，寥寥几笔学术性的介绍，附图是一张证件照，照片里她还是齐肩短发，眉目清秀，就是笑容有点羞涩。

　　这张照片当时还是他陪着去照的，那时她投递的伦敦大学入学申请刚通过，需要符合英国签证要求的证件照，但她对自己的脸型不自信，最不喜欢拍证件照，对着镜头总是笑得格外僵硬。

　　“你陪我去吧，你就站在摄影师后面，我肯定笑的特别甜。”她总喜欢用头蹭着他后背撒娇，软软的话，让人难以拒绝。

　　结果那天他们两个被摄影师调笑了很久，“幺妹儿，你啷个老瞅你男朋友，来来来，看我，看镜头，哎，对，男朋友天天腻在一起还差这一眼？”

　　最后说的他们两个人满脸通红，好在她对成片十分满意，放言未来十年都要用这张证件照去闯荡江湖。从照相馆出来，冬日阳光下她一路蹦蹦跳跳，欢脱得像只刚结束冬眠的小兔子。

　　“那就这样吧，就杜教授了，你觉得能长期合作就行。”敲定下来后，高总监就做东请他们吃饭，再核对下一些项目细节，电话联系后，把饭店包厢的信息发过去。

　　景行他们提前到的饭店，这家饭店虽然不如楼外楼在杭州名气大，杭帮菜却也做得极好，在本地也是小有名气，要不是公司一直和这家店有合作，想要订到当天的包厢，也很难。听着点菜师给副总介绍菜品和酒水，景行感觉有些烦闷，他在期待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期待什么。整个包厢的空气仿佛都在收缩，最后凝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我出去打个电话。”只能想到这个拙劣的借口，出去透透气。

　　饭店大厅里，人声鼎沸，他在嘈杂的环境里，突然听清了内心的声音，他想见她，他在等她，他在怕她，怕她不来，又怕她来。他一直都拿她没有办法，一直如此。

　　他想得出神，明明是想来大厅迎一下杜教授一行人，直到他们走到面前，才缓过神。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