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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敛华其二十九 ...

  •   算来算去她与阿桑那之间也是一段孽缘。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抵是那时她还不姓沈,按北域习惯,随的母姓柳氏。

      大诏和楼兰打了五年的仗,五年内大诏劳民伤财,连连败退,最后迫于无奈只能割地求和,为了平息楼兰怒焰,老皇帝欲择亲女和亲。

      和亲和亲,名为和亲,楼兰在大诏手上吃了这么多苦头,其后在哪里的日子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彼时长平年岁尚幼,又是陛下独女,本就天生体弱,陛下更是向来娇宠着,连哪里磕了碰了都要为此大发雷霆。
      她是金玉堆里宠出来的可人儿,自然不愿嫁给楼兰那群蛮人吃苦,听了这番和亲的消息竟是气急攻心,吐血晕了过去,醒后拖着病体跪在金龙殿前不吃不喝三日,奄奄一息之下这才求得陛下回心转意。

      总有人要补上这个窟窿,代替长平去和亲想,陛下舍不下幼女,只能委屈旁人受这个罪,却又不敢当朝明说,日日郁郁寡欢眼见着便要萧条下去。
      好在他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见不得陛下为此发愁,不顾柳夫人以死相逼,毛遂自荐地强硬将沈识君送入宫内,求封了一个郡王。

      明君遇良臣,忍痛割爱,无不是大义?倘若以后遗到史书上,也是一番美谈呵!怕是后世都会记着这点百般传颂,名留青史啊!
      说来也的确轻巧,想必后人撰写柳夫人时,这个宁愿以死相逼也不愿亲女被夺的刚烈妇人,也只会寥寥落下几句溺女愚妇以博众人笑耳吧?

      陛下对大将军此举的确深为感动,当日便拉着他袖子来了一出异姓结义,歃血为盟,饮酒吃肉,酒至三竿时夸下海口定在一年内将楼兰打下,救她回京。

      可笑的是沈识君居然信了这瞎扯的鬼话,坐上了去楼兰的车马,且看那红妆十里,一车车的玉瓷绸缎,金玉宝器美酒迷人眼,叫人一阵眼前发晕。
      这怕是寻常人半辈子都见不着的东西,便是柳夫人从北域嫁到将军府,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沈识君犹如个木头人似的僵硬着被宫婢描眉画目,满头金玉饰品咣当响,被逼着强硬一层层裹上团花绣金红底的嫁衣,临行前要披上厚厚的红绸时,柳夫人拦了娇子。
      她那向来沉默寡言的娘那时双眼发红,像是下一刻便要坠下泪来,怎么说也透着一股子狠意,借着为女儿亲手盖上红绸的机会,将一把刀子递到了她的手上。

      柳夫人说那叫斩水刀,是北域儿女人手一把的刀子,北域儿女快意恩仇,倘若遇上了薄幸人和不平事,便一刀下去除了那人的烦恼根。
      沈识君那时只觉得好笑,当着娘亲肃然的面却又笑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宽慰着明年回来省亲。

      “是我识人不清,才害你有今日这桩祸事。”
      柳夫人那时只是死死抓着她的手,像是要拼命留住什么似的,眨眼间竟是簌簌落下泪来,凄声道:“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他今日将你丢弃如同妻子,明日自然可能因为旁些事情杀了我们母女二人,可笑是我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的心思。”
      “等你回京,我便请一分书信与他和离,带你回北域闯荡去,这郡主我们不要了,就这样快快乐乐简简单单的活着。”

      沈识君当时以为柳夫人是大惊小怪,只是笑着安慰了许久,然而直到到了楼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一个临时册封的郡主怎么可能平息楼兰的怒焰?她在那里头苦苦等着那一年之约,斩水刀被夺,直到等得心灰意冷,在那处受了整整三年的胯下之辱,这才等到大诏攻下楼兰。

      在楼兰国灭那日,她被人救出,拒绝了旁人要将她送出楼兰的提议,孤身一人自地牢里走出,像是午夜梦回时徘徊在楼兰古楼里的一个冤魂,浑身浴血。
      她问:“你知道阿桑那是怎么死的吗?”

      她背后的楼兰古城是窜天的火海,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一样。
      也差不多了。

      沈识君吮着拇指啃咬出的血,近乎癫狂发疯地看着自己造就的这片尸山血海,这是杰作,是艺术品,是无可超越的。

      她先是哭,随后又笑,像是要将自己这些年受的所有不平事都笑出来一样,然而笑起来却又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她终究还是笑累了,随意在尸堆里寻一个高的地方坐下。

      她想:这些猪狗不如的败类本就没有活着的必要,杀了他们,他们也死得无声无息,就像他们生前犹如蛆虫似的活着。

      她这般想着,眼中倒映出尸堆下楼兰帝王惊恐苍白的面色,这是同阿桑那如出一辙的面容,不过是显得更苍老了一些罢了。
      每当看着眼前这老者那双湖蓝色双眼时,她就想起了阿桑那死前的尊容。

      那颗湛蓝色的大漠之珠,死前挣扎过,叫骂过,哀求过,终究还是绝望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啧啧。
      如斯美丽,如斯可悲。

      沈识君手中刀子依旧在向下湿黏得滴着血,她突然觉得累,想要和眼前人说些话。语调云淡风轻的,就像是在唠家常一般毫无起伏。

      “阿桑那完全不敢相信我会杀了他,他甚至在我杀他之前还诉说过满腔爱意,企图将一切暴行归结在扭曲的爱上,他在我杀他之前都自以为是得以为我应该不计前嫌地付出等量的爱。”
      “于是我借着他熟睡时用麻绳,绑住了他的四肢,然而割伤了他的脖颈……”
      “哦,对了,他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我并没有下死手,给他留了一口气,因此他死的也格外漫长,嗯……足足有半个时辰吧,他在黄沙中从开始的拼命挣扎,到后来的奄奄一息,可以说的是,我在旁边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

      她说到这里像是觉得有些累,饮了一口水袋里混淆黄沙的水,也不管楼兰国王是否在听,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记得那碗饺子和肉汤吗?当年阿桑那死后,你自以为他离家住走,迁怒于我,说我护送不利,便叫你的随从掰断了我的指甲,受了三天三夜的鞭刑,以针在我腰腹处刺下他的名讳,你看,至今伤口还在淌着血呢!”

      她那时满眼委屈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掀开衣服看看腰间流脓淌血的刺字,哀怨道:“明明护送到了啊,我他只不过死在一步之遥的大漠里,我可是陪他走了半月有余,风沙遭了,寒冻也糟了,倘若这字消不了,噫,可真难看死了。”

      她放下衣服,幽幽一叹,继续说道:“都说帝王者断情绝欲,他确实你养的一只好狗,直到临死之前也不肯说出楼兰布防图的下落,我只好将他杀了,既是忠主之狗,就得给主人亲口尝尝他的滋味嘛!我亲眼见着你一口一口将他咽入腹,也算了却了我这桩心事。”

      “魔鬼……你是魔鬼……”楼兰国王怔声开口,“你杀我亲子,害我楼兰至此……你定是地狱下的恶鬼投胎转世来找我偿命的……”
      他像是预兆到死期将至,突然狂笑起来,抬起头来死死盯着眼前人,无不是恶毒地赌咒道。

      他说:“我诅咒爱你之人受尽蹉跎不得善终,你爱之人虚情假意貌离神合,我咒你此生背负骂名,无子无嗣无后,生前遭人唾弃,死后不得善终……”

      她眯起眼,细细盯着眼前人看了一眼,亲耳听着这些赌咒却心下毫无波澜,只是举起斩水刀利落斩下这人头颅。
      娘亲没有说错,斩水刀,的确是把好刀。

      她将楼兰国王的头颅收敛在包袱里,直到回京面圣那刻,才面无表情地从包袱中掏出那颗已冷的头颅,丢在大殿之上。

      几百朝臣阁老目光汇聚于此,有惊恐,有忌惮,有鄙夷,窃窃私语声汇聚一摊,她在其中坦然处之,只是抬头看着老皇帝神色不定的面容。
      她说:“我要请封郡王。”

      老皇帝眯起眼,神色复杂:“若是我不答应呢?”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结果,而不是在问询你的同意。”她仰起头来,自顾自笑着,“我知道你会同意的。”

      许是老皇帝想起自己将她丢在楼兰这三年不闻不问觉得愧疚,心念着要补偿,也不在乎她当众驳了自己面子,从善如流封了镇国郡王后甚至还赐了她皇姓,叫她受着和寻常皇子一样的礼遇,假惺惺地将她视若亲女,奇珍异宝一摞摞地往郡王府里送。
      一时间荣宠逼人,竟是远盛太子。

      民间只觉称奇,茶余饭后都将这当成笑料侃一侃,便纷纷戏言:旧时皇族堂前燕,飞入纨绔柳氏家。

      沈识君现在想起来,心心念念恨着的人居然不是死在自己手上,却觉好笑起来。
      她不住摇着头想道:怕是天意弄人。
      许是自己造孽太深,苍天有眼都看不过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敛华其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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