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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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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炽烈,毒雾一样铺洒大地,热度如烘烤,几乎要蒸发掉身体内的每一分汗滴,若非必要,绝没有人会在这日正当空的时候走到大街上。
沿街大小店铺都是半垂门帘,尽可能将炎热阻挡在外,顾客不上门,店家趴在柜上,不知不觉就困倦了,打起哈欠来。
就在这天地也昏昏欲睡的时候,一辆豪华至极的马车,停到了锦州最大的酒楼菊仙楼前面。
虽然左右并没跟随多少人,但只看锦州府尹蓝香川俯首恭敬的模样,锦州城内所有的百姓也都知道,马车中必定是个非凡贵人。
马车停稳后,蓝香川亲自上前,打开车门,压低声音轻唤一声,随即,马车里走出一个眉目清秀的纤瘦少年。
少年仰头看了看酒楼的牌匾,嘴角勾出一抹笑,转头对蓝香川说,“听说这里的菊花酿,天下一绝!”
蓝香川点头,“公子待会儿可以慢慢品尝,下官已经为公子包下了整个菊仙楼,现在烈日暴炎,公子还是到楼中休息吧!”
少年点头微笑,拂袖走在最前面,举手抬足之间,浑然天成俯睨天下的高贵之气。
蓝香川紧随少年之后,走进了菊仙楼。
跟随而来的几个随从,个个相貌普通,却都是目光烁烁,无需吩咐,一个个选了最合适的地方,在廊下、屋檐之处隐去身影,从暗处保护少年的安全。
竹帘半垂,淡香缭绕,虽然包下了整个菊仙楼,少年却选了个庇荫之处,要的也是简单的菜式,一杯一杯喝着传说中天下一绝的菊花酿,心中却想,终是比不上九皇叔的百花酿!
蓝香川屏退左右后,才施施然的跪下,朝着少年行九五之尊大礼。
少年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拿着酒杯品茗般细细抿着,他懒洋洋的看着蓝香川跪在地上做足全套,眉目中透着看好戏的顽皮稚气。
这,不是当今少年天子君晔,又是谁?
君晔心知,蓝香川从来臣服的就不是他,跪在自己脚下的这个男子,温雅谦睿,心怀天下,但他心中的主人只有那个治天下、安国邦的九皇叔。
可是,那又如何,他才能受这至尊大礼,也只有他,才受得起!
如今,他似乎能明白了当日连菡劝解的话,那个副宫主,怪异的让人捉摸不透,似乎任何人都无法真正看清,却能那么准确的看透许多世情。
就像三界六道轮回的旁观者,所以,才能看的通透明澈么?
可是,那两个人呢?
天阴教的神话大祭司、纤月宫花容月貌的宫主,这两个人呢,是不是就是只属于他的劫?
那么,劫之果呢?
是涅槃成缘,还是化为飞灰?
君晔的思绪显然飘的太远,蓝香川跪到双膝发麻,仍只能默默跪着。耐性,他从来不缺,不过是朝个小孩子跪拜而已,如果连这点性子也耐不住,他岂不是连个小孩子也不如?
蓝香川自幼体弱多病,长大后曾想过练武强身,怎奈儿时累疾拖累身体太多,注定他与武学无缘,就在心灰意冷之时,他遇到了君千,那时的九王爷,风仪卓绝,没有鄙夷,没有嘲讽,不开解,也不据理斥责,一口气拉他飞上华山之巅,指着万丈深渊,说,跳下去吧?
那时的蓝香川,惊呆了,虽然自知是个无用之人,但也不至于轻薄自己的性命。
而且,君千不是权倾朝野九王爷么?他不是爱民如子么?
那又为何……
看出了他的怨和怯,君千像对孩子,屈指弹到他的额上,看他痛的泪花翻滚,才说,既然不愿死,那就不要辜负这还能呼吸的大好时光。
那时的蓝香川,怔忪许久,然后笑了。
是啊,这还能呼吸的大好时光,不能习武又如何,体弱多病又如何,亦是不能白白辜负。
所以,明知大逆不道,明知不该,但他心中的王,也只有那一个人。
“起来吧,蓝大人,陪我喝一杯,在宫外也不必太拘礼”,觉得满意了,君晔慢悠悠开口。
蓝香川谢恩,微笑着坐到桌边。
“蓝大人,我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明明是叫人陪喝酒,等蓝香川为他斟好了酒,君晔又扭头看向窗外,俨然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
他停下来,别人又怎敢动筷。
“下官已经仔细查过,第一桩血案发生的李生家,家人素来老实本分,并无与人结怨,看来不是报仇,且家境也不富裕,也不会是劫财,况且活挖出已足六月的胎儿以致孕妇流血而死,应该不是普通的凶杀案……”
蓝香川一条条分析,君晔却听的不耐烦了,轻蹙起纤细的眉,讥讽道,“也就是说,我给了你一月的时间,你什么都没查到,这些全都只是你的猜测?”
对于君晔的刁难和怒气,蓝香川一贯轻笑以对,“下官能力有限,武功、灵术都知之甚少,但下官翻阅大量古籍,便大胆猜测,此事也许有关一种常人不知的邪恶武功或者灵术!”
“哦……说来听听……”,被勾起兴趣,君晔终于将目光转到蓝香川脸上。
蓝香川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给少年天子,“下官只查到,虽然是寥寥数笔提起,但下官相信,这等不容于世的妖邪之事,一定能给人带来非凡超绝的力量,因此才能诱惑一些痴妄之徒,所以,也许只是蛛丝马迹,捕风捉影,下官认为也可循着此路查下去!”
君晔翻看完毕蓝香川摘录的语句,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迹可寻,他轻轻点了点头,缓缓站起来道,“我想去那个李生的家看看,蓝大人若无他事,可否相陪?”
蓝香川微笑,“下官定当跟随!”
一个满意的笑刚挂上君晔嘴角,他蓦地瞥见蓝香川眼中波澜不惊的漠然,忽然就怒了,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身后,蓝香川终于没能忍住,嗤笑出声。
原本宁静和祥、鸡犬相闻的淳朴之地,因为一桩离奇血案,似乎成了秋之枯叶,摇摇欲坠,晦暗的悲伤、溢于言表的不安弥漫在晨曦暮霭之间。
君晔身着常服,带着蓝香川和另一名随从,乘一辆普通的马车,到了李生所在的村里。
马车停到村口,君晔等人下了车,一路询问往李生家去,对人只说是慕名来买豆腐。
村民被询问到,指点路径之时,总免不了欲言又止,眼中尽是浓浓的悲悯,君晔装作不知情,好奇问发生了什么事,村民默默避过,不忍言说!
君晔原本就知道其中缘由,问过两三次后,也就不再问,由蓝香川带着径直往李生家去。
其实,于他而言,四桩血案不过就是个“太残忍”,君晔自幼失去双亲,宫闱中的明枪暗箭,不见血的伤,流不出泪的痛,他早已司空见惯,虽然心中仍有着一丝惧怕,但在成长的岁月里,他知道,自己的心脏渐渐变得坚硬,百毒不侵。
既然,生命中无法拥有那么多,那么,他就只把目光锁定在最强的人身上——九皇叔!因为,至少,九皇叔还能保护自己,不会让他担心失去!
其实,可怜的心愿,只是不曾拥有,就不会失去。
终于走到了李生家,君晔站定往里面看,石墙一人半高,围起安静的院子,碎石铺就的小径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主屋,石径两边或是用竹篱笆圈出鸡舍,或是凿出一口石井,或是种上两棵梨树,这里的生活看来必定平凡而温馨,或许还有一点点幸福。
如果没有那些血,如果没有那两条命!
蓝香川轻轻推开木栅栏门,让进君晔,随从守在了门外。
君晔走到主屋前,轻轻点了点头,蓝香川屈指叩上木门。
笃笃几声响之后,里面没有回应。
蓝香川看向君晔,见他面无表情,便又再敲了几下。
仍是没有回应。
君晔不说话,伸出右掌扺到门上,微微一用劲,门栓断开,木门应声而开,脸上尽是傲然得意之色。
蓝香川微微侧脸,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忍不住好笑,但脸上却不露声色。
推开木门,迎面而来一阵污浊之气,君晔忍不住捂住口鼻,蓝香川略微上前一步,半挡到他的前面。
一眼看过去,主屋内的饭桌前,居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脏污破落,双手和脸上都有不少黑迹。
蓝香川将两扇木门完全打开,等屋内的浊气散尽之后,才问那人,“李生,刚才我和公子敲门许久,你怎么不应。”
村民报案之后,蓝香川就见过李生,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个多月过去,在他身上竟像是过了无数个一个月。
虽然没有一夜白发,但蓝香川也大约能够体会其中悲戚。只是他与李生也属两个天地中人,他人生里曾经有过的失意黯然,都与一腔抱负,天下苍生有关。
因此,事不关己,非切身之痛,就是蓝香川自以为比少年天子更懂人情疾苦,看见那样的李生,也略微皱了皱眉。
李生坐在饭桌前,面前放着一碗吃了大半的米饭,虽然人脏污不堪,一碗饭却干净新鲜。
蓝香川轻轻摸了摸碗,还温着,他瞥一眼旁边的李生,眉皱的更紧,心想莫非这人装傻充愣?
君晔已经不耐烦,朝蓝香川道,“别管他了,血案现场是哪间?”
蓝香川指指右边,当先走过去推开房门,“由于时日太久,现在天气炎热,下官已经命人收拾了房间。”
君晔点头,走进去。
屋子虽然已经收拾干净,但地面仍有一片浅浅的印记,像是影子,模糊却真实存在。
君晔好奇,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问蓝香川,“这是什么?”
蓝香川回答,“这就是当日李生妻子胎儿被盗之后,所流之血,据说当日李生看见凶手追出去,村民们在官差来之前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血就越流越多,直渗入了泥土中,下官已经命人仔细收拾,仍然留下了这一片印子!”
“喔——”,君晔缓缓起身,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一个人的血,竟然这么多,一份哀怨,竟然这么深!
“你说李生当日见到了凶手?”过了半天,君晔才从蓝香川的话中反应过来,激动的问。
蓝香川点头,“不过,村民们说李生并没有追到那个凶手,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妻子已经气绝身亡!”
“那李生呢,你有没有仔细查问?”
“下官已经查问过了,也许所受打击太大,李生口语支吾,言辞错落,询问许久,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从头至尾都一直念着红衣女子……红衣女子……”
“喔……红衣女子……什么红衣女子?”君晔在屋内踱步,四处查看。
“下官猜测李生口中的红衣女子就是那个凶手,因为在第三桩和第四桩血案的现场,也有人曾目睹过一个红衣女子一掠而过,所以……”
“所以什么?”君晔停下了脚步,专注看着蓝香川。
蓝香川容貌俊美,凌宇皇朝不禁男风,平日里少不了被人注视,他起初也有些不自在,但日子久了就习惯了,如今抬眼一瞥,清清楚楚看到了少年天子眼中那份举世无双的专注,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这个执拗任性的孩子,实实在在有着一颗欲想遨游九天,为民谋福的清澈之心。
“所以,下官猜想,那必定是个武功或者灵术高强的女子,盗取足六月的胎儿也是为了一些邪恶目的!”
“你的意思?”
“下官的意思,正是九王爷的意思,王上不如去纤月宫……”
“闭嘴”,君晔怒斥,一个拂袖挥落了小桌上的一只粗陶水壶!
“王上,百姓要紧……”何苦稚气?
君晔紧紧握拳,骨节用力到发白。
为何……为何……为何偏只能去求那个人!
“王上,王爷也是不想让王上多走弯路……”
“闭嘴,我说闭嘴……你听到了没……”,君晔打断蓝香川的话,紧紧揪住他胸前衣襟,一张脸涨的通红,却仍带着些稚气。
那个臭小子,为何……为何偏偏总是……有求于他!
不,他偏不!
宁涉险,不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