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Ophelia

4、秘密前的徘徊

　　太阳谷是阿波罗刚出生时在德洛斯岛的居所，谷地里是铺天盖地的向日葵，它们一如既往地盛放，细瘦的茎秆勉强地支撑着大大的花盘，这里的向日葵比别处长一倍，花盘也大一倍，我曾经问过阿波罗原因，他总是绽出一脸阳光笑容，用他那清脆的声音说：“因为我现在不住这里呀，它们为了留住我，自然长得与众不同。”过去我一直当他开玩笑，如今我却在怀疑他说的也许是实话。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走在向日葵花海中，享受被它们淹没的感觉。
　　“爱忒弥斯，”背后传来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整个得洛斯岛你最喜欢的就是太阳谷，因为这里的向日葵是全岛最美的。”
　　我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看着一旁向日葵绿色的茎叶。一阵风吹过，它们便摇晃起来，形成如海般的波涛，发出“簌簌”的声响，风卷起地上的残叶，掠过花朵，直冲云霄，我抬起眼看到穿过花朵间缝隙的阳光，可是不知为什么，骨子里竟是一片寒冷。
　　我感到阿波罗靠近的气息，他是那样不容我忽视的存在，他的身体中有异于普通神族的热量，而我正与他相反，我的温度比普通神族低上许多，所以只要他一靠近，我就清楚地感觉到。但我一直想不通的是，我们完全相异的体质，为何彼此接近时完全不会排斥？我对热量高的事物有种天生厌恶，虽然它们不会伤害到我，阿波罗是唯一的例外，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孪生姐弟？
　　“刚才那一下很疼吗？”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对不起，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不得不那么做……”
　　我没有转过身，不是不想原谅他，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我刚刚发觉的让我全然陌生的弟弟。
　　“为什么那样做？就因为他是天父，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利？他那样对待我们的母亲，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
　　“他对母亲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可原谅，但是像你那样恨他有用吗？他是天父，即使你恨他却也不能在权力地位上报复他，最后在怨恨中痛苦的只有我们而已，他的心情丝毫不会受到影响。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弃这种仇恨，变成合他心意、受他疼爱的子女，让他把他的感情投注在我们身上，一旦拥有他的感情就能让他感觉到最深刻乏力的痛苦，这便是最有力的报复！”
　　阿波罗的声音破空而来，让我心惊肉跳，我回过头想看看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意料中的不带任何怨毒和恨意，只是一片淡漠，如同在分析着世间最客观的事物。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阿波罗对天父的所作所为毫无痛恨，却又能如此敏锐地指出问题的关键，这一切正和我相反，真不知是该说他可怕还是该说我自己迟钝。
　　“阿波罗，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恨天父？”这是我一直很想知道的事。
　　阿波罗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背对着我，让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只是觉得父亲也有他的无奈，他并非不爱母亲，他只是不会只爱母亲，对于母亲如此，对于其他的女神也一样，即使是天后赫拉也无法拴住他的心。爱情在父亲心中如同鲜花，过了花期就必须换，否则只能眼睁睁地看它枯萎，与其等它完全枯萎时厌恶地丢弃，不如在它没有枯萎的时候弃它而去，把它盛开时的芳华永远留在记忆里，还能经常拿出来怀念和回味，你说他薄情寡义也好，多情花心也罢，我只觉得那是他的性格与命运，并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你的怨恨我当然也能理解，只是对我们神族而言，即使亲人不在身边也没什么，因为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独立生存，对于亲情的过度依赖只会成为我们成长的绊脚石，从这个角度而言我并不觉得自己有损失。这一个月来我常常在人间和神界行走，倾听人们的祈愿，对于亲情的淡薄与无常看得也不少，我们这样的情况，在人间有很多，在神界也司空见惯，所以我自然就看开很多。”
　　那种陌生感又一点一滴地浮现上来，“你这算是看开还是认命？”
　　阿波罗的背影僵了一下，立刻又放松下来，“说好听点是看开，说难听点就是认命。谁让我们是天父的孩子呢，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即使是神族，也不得不在命运前低头，爱忒弥斯，牢牢记住这一点吧，如果不想徒劳无功，就不要逆命运之轮而行，虽然有时我们还是很自不量力地想改变命运的轨迹……”
　　我觉得心里一阵疼痛，我知道在我们刚出生的时候，命运女神曾赶到得洛斯岛，分别告诉我们一件命运中要尽量避开的事情，那是她们在转动命运之轮时偷窥到的神族命运的一角。那个曾经在我看来如孩子一般的阿波罗，他是否想起了那命运中不得不避开的事，而他所背负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爱忒弥斯，”不知何时阿波罗已转过身，走到我面前，纤细的手臂搭上我的肩，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的湛蓝眼眸直直地映在我的眼睛中，如一道光让我的灵魂无处遁形，他的声音有些许的苦涩，“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如果这真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如果我最后还是注定失败，至少我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不要因此而恨我，好不好……”
　　我分明看到有几道明亮的光从向日葵的缝隙中射了进来，破碎地落在阿波罗的脸上，然后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那种表情，他的微笑里仿佛隐藏着一丝淡淡的无奈与落寞，还有一些看不真切的感伤，如同一个亟待解开的秘密，掩盖住让人不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