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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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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路云是在夏季的尾巴上。天气已经没那么热,晨跑时偶尔需要穿上薄款的卫衣。那时候路云大概还不叫路云,我也没想过会认识他。是啊,谁又能想到自己会认识什么人呢?偶尔走在街上,看着迎面走来的行人,我会想我们会有再见的机会吗?他们背着鲜艳或朴素的包,身上散发着浓烈或清淡的香水味,脸上挂着笑容或苦恼。我看着他们,和他们共同呼吸着因下雨而潮湿的空气,然后在离开这条街时忘记他们,继续认识新的行人。如果我们想要认识,或许需要更深的缘分。看一眼不够,需要看很多眼,直到把对方铭刻到瞳仁里。
九月份开学后,我通过了一部电视剧里的一个小角色的试镜。模式化的小太妹角色,笑的时候嘴角要狡猾地翘起来,说话之前要大叫一声吓唬人。我当然希望自己能演更复杂更饱满的角色,但是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撑起那样的角色。在我希望的未来到来之前,我要演好我所能演的角色,起码要做到不丢脸,在片场里不添麻烦。大一第二学期的课程很满,不仅有许多必修的课程,我还选了一些想上的选修课。比如说李成老师的电影艺术分析课程,这门课其实是我要在大二上的必修课,但是既然可以提前选修,我就先抢了课。
李成老师还负责表演课,他已经指导了我半年的表演。我进教室时向他问了好,他正打开上课用的PPT,匆匆抬起头冲我笑了笑,又低下头去调整字体的大小。我沿着阶梯走到志英的旁边坐下,她正低着头吃面包。
“没吃晚饭?”我问,边打开书本,在扉页的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少喝点吧。”我说,撩开她落下来遮住脸的头发,脸蛋红得像多涂了半块腮红。
“喂,”她低声冲我喝道,扯过头发重新遮住脸,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没喝。”
“你这样还不如在家里睡觉呢,还来上什么课呀。”我说。
“你少来教训我。”志英狠狠咬了一口面包。
上课铃响了,李成老师站直身体环顾着教室。
“行啊,”我看着投影幕布上的标题把书翻到相应的那一页,“课题作业别跟我一个小组就成。”
志英伸手掐了一把我的腰,我没忍住笑了,还手也掐了她一下。
下了课后,志英嚷嚷着自己很困,要先回家睡觉。她冲我摆了摆手,从教室的后门走了,我下了阶梯,朝正在整理教材的李成老师走去。
“哦,”他看到我,“惠允。”
“老师好,”我说,“新学期开始后还没去找过老师。”
我们并肩走出教室。李成老师似乎没太在意我说的话,只是问我:“听说你通过电视剧的试镜了?”
“是的,”我说,“上周还去了片场。”
李成老师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挺好的。”我还想再说些关于表演上的事,但是李成老师似乎有事,只对我匆匆说了一声“老师有点事,下次再一起吃饭”,便往左侧的岔路上走去。
我有些意兴阑珊,虽然这部戏里我的角色很小,台词也少,但是要演好,还是需要一些技巧。我本想借这个机会和老师讨论讨论,但现在看来周末需要正式约一下老师才行了。
我沿路往校门口走,想着十一月份校园戏剧节里我要表演的话剧。学姐的剧本还没完成,她还在苦恼最后几幕。剧本改编自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虽然这一主题已经在各种影视中被用烂了,但是学姐的对白写得新颖独特又充满笑点,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前几幕中我的出场不多,一直到中后段才有大量的对白和动作。不知道我所演的角色最后的命运是什么。我看着远处的天空,月亮隐隐约约的,看不见星星。雨下午就停了,路上的水迹已经干得差不多,偶有几处水洼在路灯下闪着光。晚上校园里仍有不少人,大家往自己的前方走去,或停下来思考自己的前方,并不在意身旁或背后的人是谁,以及他怀着怎样的心事。快走到校门口时,我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我。准确地说不是在叫我,是在叫会回头的人。
我转过头去,看见路灯旁边站着一个人,高而瘦,穿着一身全黑的衣服,口罩拉到下巴下,盯着我笑了一下。
“同学,”他又说了一遍,“你知道舞蹈部在哪儿吗?”他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路标,又说:“这上面的舞蹈教室和舞蹈部在一个地方吗?”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结巴。“不……不是,舞蹈部在那边。”我指了一下右边,稳下心神,“往右直走,走到路的尽头左拐,面前从左往右数的第三栋楼里就有舞蹈部,你到了再问下保安。”
他忙不迭地道谢,我摆了摆手,往校门外走去。
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路上人影模糊,哪个都不是他。我暗暗心惊,被想再看他一眼的念头吓了一跳。
灯没开,客厅里静悄悄的,靠窗放着的沙发像入眠的大象一样隐匿在黑暗中。我打开灯,灯光骤然亮起,我走到志英的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志英?”我对着紧闭的房门叫道。志英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和很多人待在一起,吃饭、喝酒、闲聊、玩流行的游戏。她曾经说过她觉得最温暖的地方是午饭时间的烤肉店,因为是吃烤肉,大家都充满了期待,因为充满了期待,所以会很开心。开心的人是最好相处的。“你不觉得吗?”志英说,“你真正开心时的笑容最好看。”
我早该知道她甩下我先走就是不打算回家的意思。我往里走去,在打开我的房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秋恩的房间。我很少有能碰见秋恩的机会,我们作息不一样,上的课程也不一样。我在房间里熬夜看电影写课题作业的间隙,出去喝水或吃零食时会碰见她。她通常是坐在沙发上听音乐,偶尔也打开电视看一会儿。她看见我会微微笑一下,不说话或者简短地打个招呼。秋恩的性格很安静,不管做什么都轻轻的。我始终无法像志英那样,和秋恩开玩笑,着急的时候一起挤在卫生间里洗漱。我无法和她真正地亲近起来,我面对她时仿佛戴着假面,我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她是开心还是只是礼貌。
今天也一样,我会短暂地拥有一个人住的快乐。在电饭锅煮米饭时去洗澡,没人排队的话就洗久一点,吹干头发后就从冰箱里拿出妈妈上次来看我时带来的小菜,在米饭上拌上辣椒酱、芝麻和香油,边吃边看搞笑综艺,吃完后如果不太累的话,再看一会儿书,或者想想下个月就要发表的课题作业的主题。我走进浴室,冲着镜子傻笑了一会儿。我今天开心吗?开心。为什么呢?因为看见漂亮的人了吧。多漂亮呢?有秋恩漂亮吗?不一样的漂亮。我满意地脱下衣服,甚至哼起了歌。
虽然我早在前几天就想到这个月的生理期快到了,但是看到内衣上一片脏乱时还是沮丧了下来。腹部像是知道我已经掌握了事态一样,适时地闷痛起来。我匆匆冲洗了一下,换上睡衣回到房间找卫生棉。卫生棉一定知道我在找它,所以从它该待着的地方潜逃了。我翻遍了房间,最后不得不放弃。我坐不敢坐,躺着更不可能。我站在志英依然紧闭的房门前苦恼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出去一趟比较合适。我叹了口气,换好衣服出了门。
九月的晚风十分温柔,但是我却没空享受,只是匆匆地往家附近的便利店走去。我一边祈祷千万不要弄脏衣服,一边找到卫生棉准备付钱走人。
“嗯?”我听到秋恩的声音,“惠允?”
我回过头,看见秋恩站在货架间冲着我笑。我第一个念头是秋恩真好看啊,为什么会有笑起来这么漂亮的人啊。第二念头是我现在肯定很丑吧,穿着老款运动服,手里还拿着一包卫生棉。
“你买卫生棉啊?”秋恩走近我,在货架上也拿起一包卫生棉,“我的生理期好像也快来了。”
我生硬地笑了笑,刚想说什么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那人绕过我走到秋恩面前,他说:“买好了吗?”
秋恩扬起脸笑了,眼睛里落满了星星。她的声音温柔甜美,好像今天的风。“等一会儿,”她把目光投向我,“这是我的室友,惠允,平时很照顾我。”我心里想,才怪,你从来不给我照顾你的机会。像是对这念头的惩罚一样,一瞬间我感觉一阵冷风穿过我的身体,腹部像被虫蛀的苹果一样,空虚地发出疼痛的呐喊。
“惠允,跟你介绍一下,”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他的名字,“这是我的男朋友。”
“金锡佑。”他还是穿着一身黑,也对,我第一次遇见他也不过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我怎么能期待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你好,惠允。”他拉下口罩,嘴角带着害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