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红嫁衣（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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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个好天气，日头早早的就出来了，照得整个候城都亮堂堂的。
城北打铁匠老李的家门前，坐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手里攥着匹红云，一针一线的缝着，红云很长，从姑娘的膝盖一路拖曳到旁边的小竹篮里头。
在晨曦的照耀下，姑娘和篮子都红艳艳的，又美又俏。
有几个过路的人停下步子，赞叹姑娘精湛的手艺，也有爱美的女孩儿寻思着想问姑娘买下这漂亮裙裾。
这时候，姑娘便软软的笑着，白玉般的脸颊透出些浅霞，柔柔道：“这是奴家的嫁衣，不能卖予姑娘了，若姑娘当真喜欢，也不嫌弃奴家的手艺，可待日后，再为姑娘缝制一件。”
这姑娘便是老李家的女儿，李晚云。
老李虽然人长得糙，说话声音也粗声粗气的，但女儿却随了母亲，着实生得貌美，嗓子更是像山泉水似的，清淙流婉，让人不知醉在何处。这附近的不少男儿本都想求娶，却奈何近水楼台先得月，姑娘早早地便跟邻居家开饭馆儿的小子定了亲。
这事儿说来也是有点意思。
因为姑娘自小可爱惹怜，性子又乖巧，惹得周遭有男孩的人家都想着跟老李结上亲家，却不想一提就被老李怒斥，说什么姑娘还小，若就这样草草结了娃娃亲，岂不是拿孩子的终生当玩笑，又岂对得起早早死去的妻子。但有些人还不死心，竟私下里偷偷送去钱银，结果被老李拿着打铁的锤子追了三条街才堪堪作罢，自那之后自然是再没人敢提了。
后来铁匠铺边上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在这里做起了饭馆生意，想来是家底殷实的，拾掇好的头天就摆了宴，说要招待这附近的邻里。
老李也不客气，扛着自家闺女儿头几个就进了店里，不过菜还没上齐，就和几个走得近的汉子坐着一起咂酒吹牛，小晚云嗅到酒味顿时小脸一皱，挣开爹的怀抱往外跑去了。
饭馆儿挺大，还有个后院，小晚云也不怕生，坐在院子里一块石头上就闭目晒起太阳来。
那天的风挺大，能听见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只是……这沙沙声里面好像还混了点“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突然橘红色的眼皮子变成了黑色，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哎哟”，小晚宁立刻睁开眼，入目的就是一个抱着树杈子的光膀男孩儿从天而降，直直的向她砸过来。
再醒来时，小晚云已经躺在了床上，浑身更是酸痛难忍，一个尖声儿就哭了起来，委屈极了。
“哎哟，丫头你可醒了，心疼死爹爹了。”只见老李拎着个小孩儿到自家闺女的床榻前，满面的泪和鼻涕都糊成了一团。
“叔，你脏死了，先放开我。”被拎着的小孩临空的蹬着腿想要挣脱。
“你不说话，我都把你给忘了，赶紧给我丫头赔罪！”
“知道了，叔，你不让我下来我怎么赔罪嘛。”
“哼。”老李冷哼一声，终于还是将人放了下来。
小男孩儿一落地，就对着小晚云跪下磕起头来。
本来还在哭嗓的小晚云被惊得一愣，哭声戛然而止。
老李也是一懵，本来想着只是小孩间的玩闹，道个歉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有诚意，便想着也不难为人家了，粗嗓音难得的柔和起来，“小子，也不用你磕头，赶紧起来吧，赔个罪就行。”
却不成想，小男孩儿非但没起来，反而是又朝着老李磕了三个响头，下下见声儿。
磕完响头，那小男孩儿才一字一句诚恳道：“叔，小子顽劣，误伤于令爱，着实不该。只是如今大错已铸成，小子虽年幼，但日后定会好好待晚云的，叔不若割爱与我定亲可好？”
不见老李反应，小男孩儿便又趴过去盯着小晚云道：“晚云，你可愿与我定亲？我对你之心日月可鉴，从树上摔下来瞧见你的时候，我便决定除了你我绝不娶他人！我……”
还没等男孩儿说完，小晚云抽泣了两声，又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不要！我不要！”
老李这才被女儿的哭声从刚刚的错愕中拉回神来，顿时额角青筋暴起，眉心突突的跳着，脱下鞋子就要往男孩儿身上招呼，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奶奶的，你个小兔崽子，砸了我家丫头不说，还想着定亲，想得美你！你咋不想着上天呢！老子今天不给你抽晕过去，老子不姓李！你有种别跑！”
男孩儿自然也不愿被打，赶紧就起身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娘。
这下搞得小晚云又愣住了，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跑远的身影，停下了哭声，在床上一抽一抽的。
若按这说起来，不该是结了仇吗？又怎会结上亲呢。还得亏了男孩儿那温婉如水的母亲季氏了。
那时季氏正在厨房里煎药，听见打闹的声音，就知道自家儿子又惹事了。他爹忙，自己又狠不下心来管教，才弄成这样一个皮躁性子，这会有人管教管教倒也是好事，便佯装未觉，端着药径自进了屋里。
小晚云见是一个陌生女子进来了，有些防备的往后头挪了挪。
季氏微微一笑，温声道：“晚云，我是苏赟的娘……”顿了下，又补充道：“就是昨日里将你砸晕的那小子，我是他娘。他做错了事，也是我做娘的没有管教好他，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苏赟这孩子就是淘气了些，心还是不坏的，你别放在心上。”
小晚云也是识礼的，虽然眼中还带着泪花儿，却仍是回以一笑，“无妨，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伤得不重。”
季氏抚了抚小晚云，叹道：“唉，若我也有个你这么乖巧的女儿便好了，多省心。来，婶婶喂你喝药吧。”
小晚云自小没有娘，爹爹又是个粗人，还从未被如此温柔待过，被这一摸，顿时感觉心都要被柔化了，没能拒绝季氏的好意，小口小口的喝起药来。
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急急匆匆的身影，咧着嘴冲两人笑道：“娘，你要想要女儿，那让晚云做您儿媳妇不就好了。”说完就“滋溜”一下钻进了床底。
小晚云一听脸红了个透，也不敢啃声。
季氏笑了笑，轻踢了两脚床下的人，“我可舍不得这么乖巧漂亮的小姑娘嫁给你这样的混小子，赶紧出来，床底下忒脏。”
床底下的人却“嘘”了一声，轻声道：“叔往这过来了，可别说我在这儿啊。”
“你怎么知道我爹往这过来了？”小晚云有些好奇。
季氏又喂了一口药，才道：“苏赟别的没什么好的，就耳朵好，常常老远的听到脚步声就能知道是谁过来了。”
小晚云眨眨眼，恍然大悟。
结果当然是苏赟被出卖，在两人面前被暴打了一顿。
那之后，季氏就常常来照看小晚云，有时还会给父女俩做饭吃，这将小晚云自幼丧母的孤独渐渐驱赶出去，由衷的喜欢上了这个温婉的女子。
就连苏赟也因着与母亲长得有几分相像，不再被讨厌了。
常常就带着晚云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还总是换着花样的从饭馆儿里给她带吃的，什么桃花酥、醉鸳鸯、绿水糕，把能带的都带来给她尝了一遍，说是自家媳妇儿实在太过惹眼，养得胖些，能看得牢。晚云从一开始的气闷到后来也就随他了，反倒觉得这样也不错，虽然自小在这条街上长大，每个角落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却从未想过这里竟也能如此有趣，就好像黑白的地带里突然进来了一束光，把这里都照成了彩色的。
季氏从前是大户人家的，有些学识，因此并未让苏赟去学堂，反而是她在家中教导的。
有一回小晚云左等右等不见苏赟来找自己玩，便偷溜进了后院，打算去瞧瞧他在做什么，正好看见季氏在房里给苏赟上课。
小晚云从未念过书，这一听耳朵都要黏在窗上了，两眼放光的趴在窗沿上看了一下午。
季氏讲完课转过头才看见小晚云，只见那张小脸上净是渴望，便笑着让她一同过来听讲了。
只是小晚云第一次接触这些，字都还认不全，常常听不大懂，却又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该在季婶婶面前输给苏赟这样的笨小子，便捧着自己的薄脸皮假装懂得很，只私下里偷偷用工。
结果却被夜猫子苏赟撞破了，本以为会被嘲笑。却不想苏赟搬来了凳子坐在她旁边，给她讲解起来，虽然童声稚稚，却也讲得一板一眼，颇有几分小老师模样，每每讲完一处还会揉揉她的脑袋，问她“可懂了？不懂我再给你讲一遍。”
小晚云气恼，推开他的手，佯怒道：“我又不笨，听恁多遍了，还会不懂？”
直到晚云金钗那年，苏赟行了成年礼，季氏不再有什么可教的，便让他去了学堂。而女子是不被允许上学堂的，因而晚云和苏赟便被一道门隔在了两处。只有下了学，苏赟才会带些吃的来找晚云，教她一些新学到的诗书，顺便说说学堂里的趣事。
从前吧，晚云总嫌苏赟一天到晚都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太过吵闹。这会人不在了吧，晚云又觉得耳边清净的厉害，开始想念起那嘈杂来。
每每路过学堂，晚云总会往里张望几眼，只是大门紧闭，什么都瞧不见。
直到有一日，晚云路过学堂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找来找去却看不见人，以为是有人玩笑罢了，刚想要起步离开，那声音却急了。
“晚云，这里这里！”
晚云又找了一圈才瞧见，学堂高高的围墙后面正露着一个脑袋一只手，不是苏赟是谁？
见她看过去，那颗脑袋嘿嘿的笑起来，使劲儿的朝她招着手挤眉弄眼的。
只是没一会，那脑袋和手便都掉了下去，从墙底下发出一连串“哎哟”的声音。
自那之后，晚云每次路过，便会看到苏赟不是搭在墙上同她打招呼就是一蹦一蹦的喊着她的名字。
久而久之，这倒也成了清晨大街上的一件趣事。
这天晚云按例出门的时候，碰见了三个男子挡在路前，其中一个她是认识的，曾经问老李提过好几次亲，但都被拒之门外，这会面目轻薄的看着晚云，调侃道：“哎哟，李家小姑娘，苏赟怎么不和你在一起？天天跑去学堂门口找情人，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也不知羞啊，好在我娘提亲没提上，不然可还得浪费时间去退亲啊。”说着就朝另外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晚云羞恼，被说得红了眼眶，直直的就要往家里跑。
后面三人却还不忘继续道：“跑什么呀？你家苏郎也天天想着你呢！学堂私会啊，厉害着呢！真不要脸。”
这一闹，晚云便再也未走过那条路。就连晚上苏赟过来找她，也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不再见他了。
后来听人说，苏赟和人打了一架，一挑三，却占尽了上风，把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虽然被训斥了一顿，赔了些钱，却意外的得到了武道老师的赏识，让他专修武道去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不知是不是习武的缘故，苏赟长得特别快，个子一下子窜出好些，长了晚云一个头，原本稚气的脸庞也隐约能看出些俊朗男儿的模样了。
一日晚云上街买菜的时候，瞧见几个姑娘凑在一起也不知在说什么，走得近了，方听见“苏赟”两个字，晚云本要往前走的脚步顿时就滞下了。
“前两日那李小姐给苏赟送的荷包，他竟收下了。”
“哼，先前我送与他手帕，还被他退了回来，这转眼就收了李家小姐的东西，果然男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李家小姐？是李晚云吗？”
“哪是李晚云啊，是那开商铺的李家小姐，李晚云样貌虽好，但家世却着实……”
“这……不是说苏赟钟情的李晚云吗？怎么又会收李家小姐的东西。”
“嗐，从前他俩总待在一块儿，最近可还见过？说不定苏赟早跟人断了，我娘就常说男人都薄情得很！见一个爱一个！”
“……”
晚云没再往下听，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似的走了，只是回到家才发现明明是出去买菜的，却空着篮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四、红嫁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