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了无尘（云卷云舒续）》沙洲铃

14、第十三章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欣然走向胤禩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身后悬着的那抹落日。红艳异常，挂在灰黯的天际。似他，如此般昂藏于这塞外边漠。
　　他，不在他的天下，却在他的战场。
　　江山如画，待得看遍，是否就更想拥有？
　　江山如剑，至死后生，剑鞘余温可还在？
　　欣然觉得心沉得自己快托不住了，回来是错的，她赫然发现只有将这瞬息万变的生死抉择摆在胤禩面前时，只有看着他此刻泰山既崩而不动神色的面容时，他才是如鱼得水的。
　　“然儿”胤禩伸出手。
　　心怀泽国，终不过青山一袭形容瘦。欣然的心里慢慢滑过这一句。才待开口，帐后转出了祥福，云舒牵在手中。莲儿捧着个简单的行囊站着，眼圈红红的。
　　“格格，你真的要去？让莲儿陪着格格吧。”
　　欣然狐疑地看向胤禩：“那么远，你听不见。”
　　胤禩含笑点上她的心窝，“这里很近，我怎会听不见？若不懂你，又怎当你的夫婿？”
　　“胤禩，我担心这样的你..”素手抓上他的指，握剑拉弓的茧子犹存：“我……”
　　胤禩手一用力，将她拉至怀中。欣然的手环住他的腰，他手上的茧子缓缓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欣然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下、两下…十下…二十下…
　　她不出声，他也不停下。
　　日将落尽，苍穹易色。
　　“三十九，四十，四十半”她霍然抬首，站直了身子。
　　胤禩微微勾起唇角，带着诧异：“这就走？”
　　“恩，你都把行囊送到门口了，我难道还能赖着不成？”
　　“其实，如果你愿意耍赖，那位也没办法。”胤禩看着她眼里的那抹不屑，摇了头，终是将担心全部显露在面上：“一个人，不许逞强，劝不了要知道住嘴，说不过要知道躲避，能早离开不许留恋，能……”他顿住，就看见莲儿和祥福已经在边上张大了嘴，他们何时见过这八王爷有这般啰嗦的。而面前这个女人啊，两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满栽栽都是不可置信。
　　胤禩硬生生忍住自己想一把遮住她眼睛的冲动，俯下头凑过身去，在她耳边轻言了句：“我等着你回来，数完这剩下的四十下半。”
　　话一入耳，欣然迅速仰起头，用力眨着眼睛，才将猛然冲入的泪逼在眼眶内。九九归一，自己那点心思，那点想头，总也瞒不过他。
　　“好，等我。”回身，她利落地上马，没有再回头，怕自己犹豫在他那样眷恋的目光里。
　　风声猎猎，只有扬起的尘土在半空中散开。
　　莲儿和祥福踮着脚尖，满心满脸的不舍。莲儿小声问祥福：“我从来没离开过格格，就是那两年格格睡着的时候，我都是在的。这回，这回为什么不带我？”
　　祥福朝前面指了指胤禩的背影：“连爷都没带，还能带你？”
　　“格格睡着的两年，爷不是也没…”话未完，就被祥福捂住了口。禁忌啊，那两年，几乎是整个大清朝的禁忌。
　　胤禩一直挺拔地站着，就这么看着她远去，莲儿的话当然飘进了他耳里，面上的神色慢慢凝重。微微转向侧面，等了许久，直到小顺子的身影出现，朝他默默额首，胤禩紧皱的眉峰方舒。
　　塞外的黄昏，不到完全黑透，已是有繁星闪亮。
　　“我不会允许你有丝毫地差错，再不会有那两年的事情发生。”胤禩默默握拳，像是在对自己发誓。看着雍正的大帐，他哑声低咒：“哪怕，将繁星蒙尘！”

　　欣然冲出了那一段后，便拉住了缰绳，她需要平复下自己的心绪。慢慢踱着，左看看右看看，虽然荒芜，可是她知道不久便会有人来接她。塞外，再怎么说也是蒙古的地盘。所以，当她看到悠闲坐在地上的墨子轩时，一点都没有惊讶。来接她的，如果不是他，她才会奇怪呢。
　　“福晋好心情，这是逛草原吗，可要在下当向导？”
　　“哦，怎么原来我们是偶遇？欣然真是运气好，来无踪去无影的草原狼烟都能这么给遇上，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欣然不以为意，对他，自己还是有点兴趣的。
　　墨子轩的脸抽了抽：“福晋这说法新鲜，只是，您这不是把自己也套进来了？”
　　欣然利落地翻身下马，双手拍了拍，两手一摊：“如果你承认是耗子，我不介意充一次猫。反正，传说猫又九条命，现在这情况，正用得着。”
　　说完，便回过身子抚着马头，不去看他。她知道他此刻的脸面一定不好看，她还是挺上道留面子给他的。
　　墨子轩微愣，但瞬即就恢复了。对廉亲王夫妇自己一直是神交已久，这福晋的古灵精怪也没少听传说。他们踏遍大清的这五年，自是人在江湖，而既然是在江湖，就没有他墨子轩不知道的事。
　　“能被福晋逮着，可是几世修来的。”
　　“那也得看你这向导当得如何？喀尔喀怎么走？”欣然懒得再绕圈子了，她只想快快了结。
　　“喀尔喀倒是不远，依我的轻功和这匹马儿的教程，须臾便到。只是…..”
　　“只是什么？”
　　墨子轩随手捻了粒石子，朝后打去。人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衣上的尘土。
　　“只是怕她赶不动了。”
　　她？欣然望向石子打去的方向，秀眉蹙起。有人跟着吗？难道是雍正的人？拿自己当诱饵了不成？想着，脸已寒了下来。
　　“谁，出来吧！”
　　墨子轩一直看着欣然的表情，听她这么一说，也知道和她无关。遂双手抱胸，往边上一退，等着看好戏。
　　远处的大石后转出了一女子，只是此时，却是一瘸一拐的样子。墨子轩的那粒石子像是打中了她的脚踝。
　　“是你！”欣然惊讶地看着走出的水裳翎。“你跟来干什么？”
　　水裳翎咬着牙，狠狠瞪了眼墨子轩。他那粒石子，好死不死地正打中了她的麻穴，现在整个腿就感觉有千百只蚂蚁在爬，钻心窝子的感觉。
　　“福晋，是我家格格让我来的。”水裳翎腿一软，索性跪了下来，这姿势比强站着要好太多了。该死的，等姑奶奶好了，定不饶你。
　　墨子轩接了那眼神，冷哼了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嘴角勾出的弧线优美也冷傲。星光撒下，照在他的月牙面具上，是一种奇异地和谐。他，不似站在人间，倒是像立在天庭。他的脸面便是宇宙，星月齐聚，透了份妖娆。
　　欣然摇了头，不胜其烦。这是去交换人质，又不是去玩：“我这里不需要你，你还是回去吧。”
　　“福晋”裳翎有些发急：“回福晋，格格说了，福晋此行为的都是草原。科尔沁是这草原的一份子，格格自己走不了就派了翎儿来。”裳翎抬头看了眼欣然，“福晋，格格说了，翎儿如果保护不了福晋，就不用回去了。何况，如果保护不了，师兄也不会饶了翎儿……”最后一句，已是低语。
　　“就凭你这身手，你那师兄也不过尔尔吧。”墨子轩哧鼻，看向欣然，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东方墨涵，欣然模糊地想着。如果有他在，是不是就会简单好多，直接让他和这个墨子轩打一场算了！回头看了眼裳翎眼里的坚决和一丝恳求，心软了下。
　　“如果要我赌，我赌她师兄胜。”欣然侧目，回敬了他一个不屑。“行了，跟着就跟着吧。只是你如今这样，不如……”望向墨子轩：“劳烦始作俑者带上你吧。”
　　墨子轩不怒反笑，长身一转，走至水裳翎身边，手一伸，颇具君子风度的伸向她：“我是不介意，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人家姑娘介意不？”
　　水裳翎真想一唾沫喷他那张脸上，碍着欣然，生生忍下。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规矩。这也是拜阁下所赐。”
　　欣然已是翻身上马：“这叫愿打愿挨，墨子轩，带路吧。”
　　“那可是你说的，记住了。”墨子轩低了头，俯身向裳翎低语。紧接着，手一用力，直接把她象甩麻袋般的翻到肩上。朝欣然指了指前方，“跟我走。”
　　欣然看着他的方式，又见那水裳翎，简直是一路哀叫，差点笑弯了腰。这个人，哪还有立在雍正大帐中时那份漠视天下的气度，若说他是个江湖痞子，欣然怕是也会信了。可是，越是如此，倒越是难以看透。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这缕狼烟，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