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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崇和郡主 ...

  •   淄陵城是南地最大的城都,商贸繁荣,南北通达,自古以来兵家必争,商人必达。今日,城内的西市街口有重犯处腰斩极刑,百姓围堵,处处水泄不通。

      监刑事宜由廷尉右监夏杨与御史中丞郭曹欢两位大人亲自督办。这两位皆是朝堂重臣,如此隆重的场面倒是难得一见。

      断头台侧,摆放有腰斩刑架与鞭具,其上血迹暗红,触目惊心,乃经年浸透所至。所谓腰斩,乃是用钝斧从腰部将人砍作两截儿,下刀后犯人的上截身体往往还活活挣扎,过段时间才能痛苦闭眼,很是惨烈。

      监刑台上,郭曹欢数次望香,终是忍不住对身侧的人出口提醒:“夏大人,时刻到了”

      夏杨素有铁面公正之名,端坐台上威仪肃穆,面无表情答他:“郭大人莫急,今日一早廷尉府接到王令,平侯才是此案监斩官。”

      郭曹欢听得平侯二字心下有些惊讶,下意识道;“若是平侯,那这犯人岂不......”

      “郭大人慎言。”夏杨将他的话打断,语气有些警示。

      郭曹欢为人世故圆滑,立刻噤声不语,只是心中却难免揣测起来。

      蜀王有三子,平侯郭衍乃嫡长子,素来为蜀王所重,声名俱佳,满朝文武皆是信服。可平侯此人看似温和,实则行事最为果断狠绝,雷厉坚毅不容人置喙。如此看来,今日这犯人终难逃一劫。

      两位大人心思各异,天空却于此时突然雷鸣作响,方才还晴空万里的湛蓝一瞬间竟成薄暮冥冥。片刻后,淅淅沥沥的小雨自灰霾的天空落下,一串一串的砸在街角廊檐上汇成了雨帘子,滴答滴答的砸在断头台旁的青石砖上。

      “下......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人群中的百姓不可思议的惊呼,冰凉的雨水滴答在脸上,许多人都伸出手去感受这久违的甘霖雨露,露出仿若做梦的神情,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夏大人,这......”郭曹欢惊诧而起,激动的转头看向夏杨,后者亦如他一样。

      这场雨来的毫无征兆,让人欣喜的唯恐美梦破碎。南地一年无雨,旱魃为虐,今秋许多州郡更是颗粒无收,饿莩载道,蜀王为此连贬三十多位官员,朝野肃穆,无人敢言。一个月前,天子更是亲率百官于圜丘祈雨,欲斋戒沐浴百日,希冀上苍降下甘霖。然而,最后雨没有祈来,却招来了人祸。

      夏杨伸出手感受这久违的湿意,低声幽幽道:“古有七月窦娥雪,今昔大儒载德难,为臣……不幸。”

      郭曹欢听见他的话,暗撇了一眼刑台上罩着黑布的囚车,既没有接话也没有反应,权当听不见。

      百姓欢呼一片,方才的肃穆一扫而除,许多人都暂时忽略了断头台上的囚车,也忽略了那股子悲哀凉意。可不过一会儿,人群中就开始有人喊冤,说这是天降警示,犯人不可杀之类的。

      郭曹欢恐激起民怨,立刻派人镇压。

      然而就在此时,街口处一辆古檀香木的宝顶华盖马车在雨雾中缓缓驶来,伴有铜铃清脆响声,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格外引人注目。

      马车驶近后,守卫将其挡在刑场之外,询问来人是谁。驾马的黑衣车夫随即亮了一块牌子,守卫看仔细后便无人敢再拦。

      夏杨与郭曹欢见此情形立刻起身相迎。

      “不知是宫中哪位贵人,还请知会一声,也好让臣等尊称。”郭曹欢率先开口,他瞧这马车乃宫仪王亲的规格,自无不尊之礼,以为是王宫里的人。

      夏杨稍细心,若是王宫里的人,怎会只有车夫而无护卫。他刻意打量,就见驾车的黑衣车夫斗笠遮面,身形瘦削,车檐的雨水滴落在他的黑靴上,沾湿了大半的靴子。

      就在夏杨细观时,黑衣车夫正缓缓抬头,露出清俊模样,眼角隐有桀骜,竟是位少年。少年张口回郭曹欢,只答了四个字。

      平昌谢氏

      夏杨与郭曹欢听得‘谢氏’二字神色皆惊,互看一眼,彼有疑惑。

      谢氏并非宗室王族,但却有比肩王族的资格。大启建国六百年,谢氏祖先为开国功勋,数百年来这个家族浮浮沉沉,早已成为了大启除皇室外最尊贵的象征。

      夏杨心中犹豫几度,但仍出口警道:“谢氏一族清誉正直,还请贵人速速离去,不要招惹是非。”

      他话音甫落,马车青帘就缓缓掀起。百姓们都十分好奇,伸头去望,只见一位斗笠长纱遮面的白衣女子被车夫小心翼翼的搀下马车。

      女子一袭白衣穿透在朦胧雨色中,衣角仿若透明,那一双云锻白梅绣鞋踏在浅浅水涡的青石砖上,留下层层涟漪。她步至夏杨面前,雨水打在斗笠上晕出湿意,怀中揣着的那一抹明黄有些亮眼,开口尽是柔婉之声。

      “夏大人是廷尉右监,执司法掌刑狱,我自不会让夏大人为难,所以特去求了道圣旨,还请大人开恩,允我来送温老一程。”说完,她将圣旨递上。

      “这......”夏杨未说话,郭曹欢站在一旁却面有难色,犹豫道:“姑娘可知逆犯何罪?”

      “谋逆弑君。”

      白衣女子未有迟疑,出口犹如一道利剑撕裂空气,肃穆之下尽是沉寂。

      郭曹欢左右为难,眼见这女子心意已决连圣旨都求来了,若是不让见岂非抗旨不遵。但处刑的命令是蜀王下的,若是吃了意外,谁又能担得起?

      郭曹欢纠结之际,白衣女子趁机转看夏杨,轻唤一句“夏大人”,待看对方作何反应。

      夏杨拧眉,良久后才缓缓开口:“这犯人身份特殊,姑娘还是请回吧,莫要给谢氏招惹麻烦。”

      女子得此回答先是沉默,而后启唇:“夏大人,家父是温老的学生,此番他不能亲自前来,已是不孝于恩师。我只想代家父去看看温老,送他最后一程,难道这也不行吗”

      这时,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瞧出是怎么一回事了,郭曹欢刚压下去的民愤眼见又要起来。

      “平侯至!”

      恰好此时,传令官一声大呼,将周围乱声再次压下。

      街口处,十几匹骏马呼啸而至,马蹄肆意溅起张扬水花,夹带寒意从道上奔来,令人生畏。其中为首一匹黑骏高大威猛,其上坐着一位俊拔英姿的男子。许是来的匆忙,男子身上的白锦缎金丝流纹锦袍微显凌乱,腰间的青色白祥玉带也带着雨痕,周身冷意渗透。

      在场一众官吏见状立刻对马上男子行礼,恭谨尊敬,齐唤平侯。夏扬与郭曹欢也越过白衣女子,上前迎接。

      “此乃何人?”

      平侯手执马缰,声音磁性,居高临下的看向马侧的白衣女子,神色端稳只眉头略皱。

      郭曹欢正欲上前开口解释,可谁曾料想那白衣女子动作更快,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平侯马前。

      “我乃平昌谢氏之女,名唤谢儒。今日特来代家父为温老送行,还请侯爷应允。”

      女子声音不算很大,但格外清晰,也很坚定。

      郭曹欢心中惴惴,平侯的脾性他尚算了解一二,此言恐会招祸。然出乎意料,平侯不仅未怒,还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白衣女子,眼如幽潭仿若要将这女子窥探到底,着实令人不解。

      “还请侯爷应允!”白衣女子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再次出声请求,语气悲壮夹杂哀求。

      周遭气氛渐僵,众人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吭气。

      平侯仍旧看着这女子,目光越发深邃,然后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远处的百姓本摄于平侯之威不敢直视,却突然听得嘶的一声,便纷纷抬头去看,就见那英武不凡的侯爷忽拔身侧宝剑,一道白光快速闪过后,白纱飞扬雨中,凄惨楚楚。

      平侯竟剑挑女子斗笠,将其砍了个粉碎!

      白衣女子的斗笠被斩落,花容月貌外露,却连眉头都未皱起,只一手紧紧抓住身侧黑衣少年车夫的袖子。

      她顽强的抬起头,嘴角微露笑意,冲马上的人开口:“侯爷可还满意?”

      夏杨见这女子此时眉目英气,眼神凌厉,全然无闺阁女子的秀雅柔婉,与方才显露的气质截然不同,便知片刻前的示弱是其刻意之举。

      平侯收了宝剑,对女子冷睨道:“母妃开潮海秋茶宴,广邀天下名士和世族贵胄。清河荀氏、汾阳西陵氏皆于月前入城,唯你平昌谢氏至今未瞧见人,是何缘故?”

      “舟车劳顿生了场病,故来迟了。”面对平候问责之语,女子回话不卑不亢,丝毫不怯。

      平侯微皱眉头,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病可大好?”

      白衣女子眉目虽凌,但细看之下仍有一抹苍白浮面,看样子确是大病之后方有的症状。

      “好与不好,都与侯爷无关。”她冷声一句,突然生了戒备。但若是细听,倒还能发现这话里有一丝赌气的意味。

      平侯微眯双眼,危险气息渐聚,刻意压抑一二,又刻意表露一二,叫人觉得奇怪又琢磨不透。

      夏杨见状立刻上前,附在平侯耳边低语几句。

      耳谈之后,平侯抬头瞥了眼白衣女子手中的圣旨,蹙眉厉声:“你昨夜才入的城,根本没有时间入宫,圣旨从何而来?”

      郭曹欢与夏杨听到此话皆是惊诧,难道这圣旨是假的?只是平侯为何得知白衣女子的入城时间?

      白衣女子被厉问后下意识攥紧手中之物,方才宝剑划过眼前都未曾皱起的眉头此刻却稍稍拧起。但她脸上仍旧没有惧怕,反而有丝莫名的坚毅。这抹坚毅让她刀山火海也不会退缩,沧海桑田也不会更改心志。

      平侯望着女子,女子亦望着平侯。二人视线相对,莫名的情绪在眼神中流动,一时沉默寂寂,又一时暗流涌动,势均力敌的气势令彼此都不退让。

      “侯爷,民女有个疑问。”白衣女子忽而莞尔,先开口打破气氛,继续道:“既是公开行刑,为何要罩住囚车不让人瞧见,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夏杨脊背一僵,立刻上前抢在平侯之前,厉声呵道:“谢姑娘慎言!”

      白衣女子对夏扬笑笑不再言语,好似真的被对方吓到,但若细看便察她眼底深处并无在意。

      “既然你这么好奇,那不如你先告诉本候,为何冒充谢氏女?”平侯却反问她一句,惊起一池波澜。

      冒充?!

      郭曹欢与夏杨又是震惊,齐刷刷看向这女子,却见后者神色冷静,并未惊慌失措,反而低头拢了拢鬓间的碎发,姿态十分绰约,颇有几分诱人之意。此番姿态之下,又听得她张口道:“侯爷莫不是得了失魂症,怎这么快就忘记奴家了呢?”

      郭曹欢与夏杨说来也算是官场沉浮十数年,早练就一身沉稳有度的本事来,此刻却要双双端着下巴,生怕跌在地上。

      平候皱皱眉头,面对白衣女子的媚态并未动容。

      女子见他如此,弯眼又笑:“坊间传闻,蜀王妃设宴宴广邀世族名士,是打着在众世家小姐中为侯爷择妻纳妃的算盘,为此还专门请了清河的荀老夫人掌眼。果然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侯爷即将新妻入门,却已经不记得奴家了呢。”

      夏杨与郭曹欢默契的微咳几声,刻意离得远了些。

      “真正的谢氏女在哪里?”

      平候骑在马上依旧挺直脊背,威肃严苛不予玩笑,自始至终都带着俯视的姿态,也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些什么。

      女子见他软硬不吃,便故意叹气:“侯爷方才问奴家病可大好,却不问奴家为何而病。侯爷即将娶亲选妃的消息传遍南地,奴家一路车马劳顿,日夜兼程,只想快些见到侯爷。可眼看着就要到了,奴家却又害怕起来,怕侯爷不识旧人面,不敢与你相见。愁肠百转之下大病一场,苦药汤水一连灌了好几日。侯爷,我这病,是为你病的。”

      白衣女子句句动容,平侯却似乎不想与之多言,只道:“谢氏女若真要救下温澄,必要赔上谢氏满门。而你,如果选择帮谢氏女,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南北交战的后果你担不起。”

      深秋的雨有些寒意,潇潇湿雾,淅沥微寒落了秋意。白衣女子听着他这般绝情的话,心里比这寒意还要冷上几分。

      她也学对方冷然一笑,不再伪装:“侯爷,你要找的人恐怕已经进宫,今日谁也拦不住这位谢氏女。”

      “哦?是吗?”

      话音落地,众人见平侯一阵疾风甩过,竟弯身将白衣女子拦腰抱上马!

      白衣女子瞬间神色惊慌,裙边扫过众人眼帘,溅起雨水串串。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震惊中,她已然落入了男子的怀抱。

      “这......”郭曹欢语结目瞪,待反应过来后就立刻对侍卫呵斥:“还不快将百姓散开!”

      然而平侯却道:“不必散了,让人都看着。”说话时,他圈紧怀中的娇小女子,视线也落在顺势芬香的发顶上。

      “你放开我!”白衣女子作势挣扎,眼神凌厉,双颊却微微泛红,模样是既惹人怜爱,又让人微微气恼。

      “别动,这马是从营里借的,受不得惊。”平侯凑在她耳朵上轻言一句,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女子白皙的皮肤上,惹来丝丝瘙痒。

      白衣女子抬眼看周围情形,毫无疑问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二人身上。她只觉尴尬,挣扎的力道顿时小了许多。

      场外的百姓不明所以,只见那小娘子被惊的花容失色,欲拒还羞,气氛登时就有些变味了。

      郭曹欢暗暗叹气不敢言语。夏杨则是胆大,上前直言:“侯爷,此举不合礼数。”

      “夏大人可知她的身份?”

      夏杨摇头:“不论此女是何身份,侯爷今日身担重任,都不能为此耽误了行刑。”

      平侯听此劝诫突然大笑一声,道:“夏大人,此女乃是朔北的崇和郡主。她上头有两位兄长,一位是新即位的朔北王,另一位么……则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北地战神。”

      崇和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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