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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小伍的家在村东头的一座小山坡下,山坡上一年四季都开着一束青白色的孱弱小花,春天,它淹没在争奇斗艳的群芳中;夏天,能没马蹄的青草将它埋葬;秋天,鲜红的枫叶覆盖在它身上,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冬天,它拼尽全力才能从皑皑白雪中探出一点边角。
      这株青白小花就这样默默无闻、漫无目的地开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开不进村民的回忆里,开不进优美的诗词中。它只能开在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抖开一片片洁白的花瓣,像被风拂开的云,孤芳自赏。
      它不是牡丹,它没有名字。不会有人因为它而停下脚步,不会有人欣赏,甚至不会有人看到。于是,在漫漫岁月里,这株青白色的小花时常仰望瓦蓝的天空,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直到有一天,一个六岁的男孩跟随这母亲上山砍柴时,史无前例地低下了头。青白的花在男孩晶莹的褐色眸子中看见了自己。
      男孩拨开层层青草,指着开得正盛的花道:“娘亲,这是什么花?”
      母亲瞥了一眼,道:“就是一种野花,没有名字。”
      男孩似乎有些遗憾:“啊?可这花明明这样好看。”
      母亲说:“这野花四处都是,你要是喜欢,就摘一朵吧?”
      男孩伸出手,又收回,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终究没有折断这朵花,他的指尖拂过洁白的花瓣,他说:“你没有名字,那我就叫你向阳吧?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向阳而生的花第一次开进了人类的记忆中,第一次有了名字。
      向阳看着男孩离去的背影,夕阳西下,从此前路都有了意义。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时光如水般飞逝,一转眼十年就已过去。
      岁月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也使得当年稚气的男孩成了英气的少年。
      向阳就这样默默地见证了男孩十年的人生,从六岁到十六岁。
      向阳还记得早些年间,男孩时常到山坡上来,他总是能精准地找到自己。
      那是的男孩像只小鹿,时不时带些点心上山。在向阳身旁小心地坐下,抱着膝盖,就这样说上一个下午。
      快乐的、难过的、委屈的···
      皆是生活百态。
      直到夕阳西下,男孩会留下一块点心,会弯下腰向方才压过的花草道歉。
      夕阳温柔地撒在他的脸上,几近神光般闪耀。
      他是向阳在漫长岁月里的天神,是向阳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后来呢···向阳颇有些凄然地想,后来,他再也没有来过了吧···
      男孩的母亲病倒了,在他十七岁那年。
      生活的重担压在了男孩的肩上,打碎了他镜花水月般的幼稚幻想。
      男孩不再同花说话,他不再同踩过的花草道桥。他在一担担的柴中长成了少年的坚毅模样。
      向阳看着沉默的少年被木柴压弯了腰,举步维艰。看着他紧缩着眉,垂着眼,努力地仰起头,仿佛是要在沉重生活中抓住那一点点的光。少年的眼中再无花海,只有前路。
      向阳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
      隐藏在光阴之下,不知今夕何夕的生活。只是时不时会想起那个逆光而来的男孩,也会埋怨自己的无能。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再多的埋怨与不甘,到最后都只能化为一句无可奈何,也只能释然。
      向阳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那个逆光而来的身影。
      男孩此时身量已近成人,左手提着一小袋点心。
      男孩在向阳身边坐下。他说,自己将去青州,此番前来是为道别。
      男孩离去前,轻轻地放下点心,向方才压过的花草道歉。
      宛若时光重现。
      向阳几乎热泪盈眶,她在心底说着保重,目送着男孩远去。
      夕阳撒在男孩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倘若忘川河水倒流,三生石上还未刻上二人姓名,神鸟衔枝飞过时光。
      尘封的史册中应有一座春和景明的长安城。
      年轻的将军骑着一匹骏马,一袭银甲,火红的披风飘扬。
      夕阳为他度上满身荣光。
      将军对门内新婚燕尔的妻子说:“辰儿,我会回来的。”
      辰儿一只素手扶住门框,眼含热泪,却仍是牵起一抹笑意,轻轻点头。
      将军翻身下马,恰逢一朵素白梨花飘落肩头。他轻轻取下,别在她的发间。将军握住妻子的手道:“辰儿不必担心。”
      她心知将军此一去西北平戎是凶多吉少,可仍是反握住将军的手道:“此一去多保重。”
      她知他心意,去往朔北,平戎建功,光宗耀祖。
      这是满门忠烈的将军一生的梦。
      所以,即便不舍,她也会放手。
      因为将军是她一生的梦。
      只希望,当来年的料峭春风吹过火树银花的长安城,她可以看见,那一匹熟悉的白马,将军英姿勃发。
      从此相思都不再苦涩,等待都不再无聊。
      有了希望,再艰难的前路都铺满了花朵。
      可是翻开落满灰尘的史册,看到的却是另一种结局。
      “荀川,齐国江夏人。年十七及武进士,官拜四品吴县都督。玄文四年,奉旨出征西南平夷,于燕山大捷而归。升二品护国将军,礼同三司。文帝赞曰‘荀卿乃百年不出之将才,千年唯一之人才。’玄文七年,出征朔北平戎。玄文九年秋,于晓山大败犬戎,然左肩为流矢所伤,矢上附毒,名曰‘九离散’,无可解。玄文十年春,二十又二逝于霄汉关。其妻林氏,问讯痛哭,于次年病逝,合葬于终南山。文帝叹曰‘朕失荀卿如失半壁江山矣。’遂赐其封号江夏武侯,谥号忠武。”
      如同连理之枝,比目之鱼;亦如化蝶之梁祝,随行之鸾凤。
      是前尘,今生,来世的三世之缘。
      神鸟衔枝栖于梧桐,但见梧桐翠绿一片。
      一如前尘,向阳只等来了小伍业已失智的消息。
      不得善终的情缘,一如斩断的红线。
      造化弄人,其离散之意,亦无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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