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线》天青石

9、第九章

　　艾丽卡的父母一直送我们到村庄外很远的地方，我们的包袱里塞满了面包和艾丽卡奶奶亲手做的苹果酱，变得沉甸甸的。

　　“爸爸，妈妈，我一定会成为治疗师，让大家都健康幸福地生活下去。。”

　　艾丽卡回过头，村庄在视野里已经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她低声自语，声音无比坚定。

　　回到高塔镇时，天已经黑了，推开房门，伊芙正缝着纽扣，奥古斯丁和巴特在小桌子上下棋。

　　“回来了啊，欢迎。”

　　巴特转过头，笑着对我们说。

　　“先坐一会吧，我去烧洗澡水。”

　　伊芙放下手里的针线篮，向浴室走去。

　　“你的父母还好吗？他们应该一直在担心你吧。”

　　奥古斯丁说。

　　“他们都很好，妈妈还给队长和大叔带了吃的东西。”

　　艾丽卡抱着包裹，向着两人跑了过去。

　　我抱着从厨房里拿来的柴禾，走到伊芙身边，她正蹲在地上，拨动着浴缸下的柴禾，火已经点着了引火的火绒。

　　“谢谢，我刚准备去拿柴火呢。”

　　见到我怀里的柴禾，伊芙眯起眼睛微笑，然后伸手接过。

　　“一路上还顺利吧。”

　　伊芙问道，她抽出几根柴禾，小心地塞进火中。

　　“很顺利。”

　　我笑了笑，说道。

　　待在伊芙身边，那种奇妙的安心感再一次回来了，我沉默着注视着浴缸下跳动的火苗，直到浴缸里的水冒出小小的气泡，伊芙伸出手，试了试水温。

　　“可以了。”

　　伊芙说道。

　　2

　　行刑的前两天，发生了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王子出生了。已是老年的国王喜极而泣，宣布举国欢庆，同时赦免所有监狱里的罪犯，包括罪行最重的杀人犯
　　。

　　当然，魔女不在赦免之列。

　　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团长通知我们第二天将在宴会厅开办盛大的宴席，所有的骑士都可以参加。

　　当然，除了看守魔女的我。

　　在同伴们的欢呼声中，我的脑海里慢慢地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感觉自己已经疯了，但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我偷偷地进入储藏室，偷走了里面的斧头和锤子。然后在第二天悄悄地带进了牢房里。

　　“外面是怎么了？”

　　第二天中午，魔女惊讶地问我。即便是在特殊牢房，隔着铁门，我们也能听到宴会厅里传来的欢呼声和大笑声。我没有回答她，从椅子下拿出了偷来的工具。

　　“现在其他人都在宴会厅里，想要逃走的话只能趁现在。”

　　我对魔女说道，心脏在砰砰地跳着，仿佛要跳出我的胸腔。

　　“逃。。走？”

　　魔女睁大眼睛，呆呆地盯着我的脸。我苦笑了一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钥匙都在他们手里，我只能把锁砸开了。”

　　我握紧了斧头的木柄，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可是，卫兵先生，你会变成魔女的共犯，这也是死罪的。”

　　魔女低声说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有闲心考虑我的处境。

　　“我会和你一起逃走的，没事的。”

　　我烦躁地说道，魔女沉默了。

　　“。。。卫兵先生，我的法杖。”

　　正当我在考虑怎么砸开加固过的铁栅栏时，魔女忽然开了口。她的声音也带着些许颤抖。

　　我砸开了铁箱上的锁，打开箱子，一根大约有小臂长度的破木棍出现在眼前，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法杖。

　　我把法杖递给魔女，魔女紧紧地握住法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圆圆的脸上浮现出了我从没见过的认真神色。

　　她轻轻地挥了挥法杖，一股黑色的粘稠液体从法杖尖端飞了出来，伴随着一阵难以形容的刺耳声音，它融化了接触到的铁栅栏。

　　那一刻，我的身体仿佛坠入了冰窟之中，我终于切身地体会到了黑魔法的恐怖，在那黑色的液体出现之时，我感觉到了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我的牙齿打着冷颤，我忽然后悔起我的选择来，或许，我不该帮魔女逃走。。

　　“卫兵先生，我们走吧。”

　　但是魔女已经从铁栅栏里走了出来，她抓住了呆立着的我的手，用同样的魔法融化了铁门，然后飞奔起来，我们跑过一个又一个空空荡荡的牢房，跑过热闹非凡的宴会厅，一直跑到了骑士团营地门前，本来站在营地门口的两位哨兵也去了宴会厅，我们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营地外是欢呼着的民众，大家穿上了节日才会穿的盛装，带着啤酒和食物，大声说笑着。游行演出的马车在不远处缓缓行进着。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从骑士团营地跑出来的我们。

　　我脱下大衣，披在魔女身上，挡住她带血的囚衣，魔女冲着我笑了一下，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没想到，真的逃出来了。。”

　　魔女吸着鼻子，难以置信地说道，我们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出了没有守卫看管的城门，来到了城外的荒野里。

　　“卫兵先生，去我家吧，我会好好报答你的，你要钱的话我会努力去赚，我可以卖药剂，可以用魔法。。”

　　魔女用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激动地对我说道，喜悦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流了下来。

　　“大概骑士团会搜索周围的森林，你还是尽快搬家吧。”

　　我抽回手，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钱袋。和她的喜悦相反，我只感觉到迷茫和不安。

　　“卫兵先生，这是。。”

　　看到袋子里的金币，魔女愣住了。

　　“卫兵先生不想和我在一起吗，我知道了。。但是，这些钱还是卫兵先生拿着吧，是我害你失去了骑士的工作。。”

　　魔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头，双手叠放在一起。

　　“还是你拿着吧，我要回骑士团了，或许以后也用不到这些钱了。”

　　我抑制住还残存在心中的恐惧和犹豫，尽量温和地对魔女说道，我把钱袋放在了魔女手中。

　　“卫兵先生，你要回。。骑士团？”

　　魔女手中的钱袋掉在了地上，她的身体僵住了。

　　“骑士团是我的家，我不可能就这样逃走的。”

　　我说道，我当然知道帮助魔女逃脱是死罪，但有些东西比死要可怕的多。

　　“不，你明明说好要一起逃走的。”

　　魔女拼命地摇着头，大声说道。我轻轻摇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和她一起逃走。

　　“你还是赶快离开吧，其他骑士应该已经发现你逃走了。”

　　我捡起钱袋，重新放到魔女的手中。似乎是明白了我的决意，魔女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捧着钱袋，无言地注视着我。我帮她系上大衣的扣子，然后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骑士团的营地，我走到了团长的帐篷里，出乎我的意料，团长正独自一人站在帐篷中央。

　　“杰克，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团长用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低下了头。

　　“我一直很信任你，所以才把看守魔女的任务交给你。”

　　团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缓缓地向我走了过来。

　　“杰克，你不配当骑士。”

　　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左颊上，我失去了平衡，差点倒在了地上。

　　“赶快滚出城吧，别被其他骑士发现。”

　　团长大声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城门的，比起那记耳光，对我来说，团长的话要疼痛得多。

　　城外的荒野里，魔女已不见踪影。

　　故事讲完了，我低下头，不知何时手上多了几滴水渍，我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杰克哥哥，之后再没有遇到那位魔女了吗？”

　　过了许久，艾丽卡开了口，我摇了摇头。

　　“她大概和从前一样躲到森林里去了。”

　　我回答。忽然想到我们两个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看来那魔女躲得很好，这一年里并没有听说过什么烧死魔女的传闻。”

　　奥古斯丁说道。

　　“现在想想，她的魔法应该很厉害吧，可以那么轻易地毁掉加固的铁栅和铁门，或许只是因为大意才被骑士团抓住。”

　　我说道，在成为佣兵之后，我才对魔法师有了一定的了解，那时魔女展现出的融化铁栅栏的魔法绝对不是这些佣兵魔法师能够匹敌的。

　　“虽然这么说，不过骑士团也很有些手段，希望她以后也不会大意吧。”

　　奥古斯丁笑着说道。

　　“还是太年轻了啊，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放走魔女的，虽然她确实很可怜，但有些事情也确实很难说清。那位团长也没有追究杰克，现在看来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巴特沉声说道。我无言地点了点头，他的话没有错。

　　陪艾丽卡练习了一会治疗魔法后，她便回房间睡觉了，我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纷乱的回忆。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伊芙的声音。

　　“杰克，后悔吗？”

　　我转过头，不知何时大厅里只剩下了我和伊芙两个人，她正在缝补艾丽卡的白帽子，油灯橘黄色的光芒映亮了她的脸。

　　“。。。。”

　　我再一次沉默了，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我思索了许久。

　　“后悔，很后悔。”

　　我说出了心中真实的想法，伊芙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假如时间可以倒流的话，我大概还是会救她吧。”

　　又过了许久，我继续说道。在油灯跳动的光芒中，伊芙补好了艾丽卡的帽子
　　，她有条不紊地收好针线、整理好针线篮。

　　“杰克，你是真正的骑士。”

　　伊芙看着我，轻声说道，她的话如同一道闪电绽放在我的心里。

　　“什。。么？”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像个孩子一样流泪了，我用双手捂住眼睛，感受到后背传来了柔和的触感，伊芙轻柔地拍着我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