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走过的人间》一kg

13、至死不渝

　　第一医院的环境很不错，楼下还有一个被树木环抱的小公园供病人们调养心情。
　　清早的阳光暖暖的，透过还未散去的雾气洒在绿化带里的石子小路上，几个身着病服的人在石子路上慢慢的走着，面透着红润，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工……
　　护工里，有一个看起来很小的青年，好像才上大学似的。他偏过头，注意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少年。
　　长椅上，少年安安静静的坐着，仰着头看着天空，时不时地笑一下。
　　少年十分俊俏，笑起来很清爽，如同秋风吹过了开满山菊的山野，他的一双眼睛很漂亮，深而清湛，只是失了光彩。
　　小护工愣了一下，又扭过头四处寻找着什么，他在找一个人，不是长椅上的那个少年，而是另一个经常陪在少年身边的一个人。那是个很温和的人，和少年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笑起来脸颊上会凹陷处两个小酒窝、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般酥骨。可小护工看了几圈，也没能找到那个人。他听到前面的几个护工在叫他，小护工看了一眼长椅上的少年，摇了摇头后跟上走在不远处的几人。
　　远处，一个男人朝乔彬这里走来。男人身形修长，穿着白色大褂，大褂上身胸口的衣袋里还别着副眼镜，手里拿着文件夹。
　　是苏秦。
　　苏秦在乔彬旁边站立，低着头看他。
　　看了一会儿，他把文件夹在胳膊里，抽出手勾出眼镜，戴上。
　　“听说你自从那天回来起就开始绝食了？”
　　乔彬没有理他，继续凝望着天空上的几片云。
　　苏秦：“你到底要闹哪样？乔彬，你不小了，有些东西我想你应该明白，所以我不想跟你废话。”
　　苏秦停了一会儿，见乔彬丝毫没有反应，忍着想一脚踹过去的冲动，说：“我听你的护工说林端来找过你是吧？”
　　乔彬聚焦，眨了一下眼，算是默认。
　　苏秦注意着他的反应，意识到他听进去了后扶着长椅坐下，抬了下眼镜，继续道：“我知道林怀之是怎么回事……林端是特意来跟你说这个的？”
　　乔彬斜着眼看他，又转过头去，声音有些沙哑的“嗯”了一声，然后仰着头继续凝视天空。
　　苏秦：“啧。”
　　“真够狠的........”
　　说实话，苏秦是有点可怜乔彬和林端的，不，准确的说是可怜林端。
　　苏秦和林端是老相识了，可以说是他看着林端娶了徐怀丽然后生了林怀之的。好景不长，徐怀丽家有家族病史，所以她早早的就因病去世了，留下了林端和当时还很小的林怀之。林怀之还好，没怎么记事，可林端就糟心了，一夜之间头发竟白了大片，那之后的几年，他的精神都有点恍惚。
　　林端是个很谨慎的人，有了妻子的先例，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带林怀之来医院做全面体检。
　　可是很不凑巧，林怀之的病来得更早，就在林怀之初二那年，他被检查出来患了遗传病。
　　林端当时几近崩溃，最要命的是林怀之不知道从谁那里知道了自己母亲的事，然后拒绝了林端提出的化疗。之后耗了小半年，林怀之又因为乔彬而转变了态度，开始积极配合化疗，大有几分将会痊愈的错觉……
　　可最后，他竟然为了乔彬自杀了，然后把自己的心脏捐赠给了他。
　　林端没直接给乔彬一拳就算好的了。
　　如果让他知道，这个让他儿子不惜生命也要挽回的人正在这儿拿着健康的心脏玩命，他林端就是飞过来也要剁了他。
　　那种肉麻又恶心的话，苏秦自认为说不出口，但比起乔彬玩命，他豁出去了：“你想啊，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林怀之也不可能活过来.......所以你应该.......”
　　你应该积极的面对未来。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乔彬打断了。
　　“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苏秦被他这三个字跳转的有点晕。
　　乔彬吸了吸鼻子，依旧声音沙哑道：“我，不值得怀之哥这么做。”
　　“为什么这样认为？”
　　这年头的小孩儿思想都这么复杂的吗……
　　苏秦虽然心里这么念叨，嘴上依旧：“我看你们俩平时挺好的，他既然把心脏换给了你，说明你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这不一样。”
　　乔彬捂住双眼，不愿再看外界一眼。
　　“怀之哥是有可能痊愈的，而我只要有了合适的心脏也是可以痊愈的。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葬送他的未来……”
　　说着说着，乔彬的声音渐渐小了，并开始变得哽咽，手上不停的在眼睛上擦拭着。
　　苏秦看着他用双手试图掩饰泪水，尽力憋住卡在喉咙眼的哽咽声，就像只背过身去，用放大的背影极力掩藏脆弱的小兽。
　　“可是你那时就快死了。”
　　乔彬愣了一下，哭出声音：“死就死了，根本没有人会在乎!”
　　乔诚因为自己的病，和母亲离婚。
　　“这病太花钱了.......要不......”
　　“乔诚！小彬是你儿子！你还是人吗？！”
　　母亲因为自己的病，整天起早贪黑的没了命地挣钱。
　　“小彬啊，妈妈忙，今天回晚些回去.......你先......”
　　老师因为自己的病，不敢像对待正常学生一样教导他。
　　“下一个问题轮到......啊，乔彬你不用站起来。下一个.......”
　　同学因为自己的病，孤立他。
　　“他有心脏病，别跟他玩。”
　　“离他远点……说不定哪天就死你跟前了，你撇也撇不清.......”
　　因为自己的病，好像全世界都在和乔彬划清界线，将他圈在一个圆里，不能走出去，也没有人靠近。
　　自己孤身一人站在黑暗里，拼尽全力的抵抗着来自外界源源不断的异议和恶意.......几乎没有尽头…………
　　苏秦：“.........”
　　“林怀之在乎，”苏秦说，“你的所有，他都在乎。”
　　乔彬没有说话，周围静得几乎能听得见自己加快的呼吸声。
　　苏秦：“林怀之已经失去了母亲，林端整天忙于工作，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你。”
　　“一个和他一样的人。”苏秦看着乔彬的眼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发自内心的善意。”
　　“因为世界太冷了，只有两个人在一起互相取暖，才不会被冻死。”
　　所以，林怀之不能没有乔彬。如果乔彬死了，那他也不可能活着，所以，即使是死，他也要乔彬活着。
　　虽然这很自私，但他依旧那样做了。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