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温予辰

1、空皎（一）

　　眼前的一排排杨树向后倒退，风有些大，呼啸着卷动了天边的云彩。姑娘百无聊赖地趴在父亲的背上，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后一股麻花辫随着自行车的蹬落跳跃。
　　我们要回奶奶家去，奶奶病重了。
　　父亲说我出生在奶奶家，又在奶奶家住了一年才搬去的城里，每说到这个，他的脸上都会浮现一种世事变迁的沧桑。
　　而我只是似有若无的点点头。因为对于奶奶家，我并没有印象，我们已经有太久没回去了，只是隐约记得我那小的可怜的房间上方有一处蜘蛛网，它编织着我幼时的梦。
　　我们到达时正值晌午，母亲还要更早些。
　　我知道，他们没法同时顾上只有四岁半的我和病重的奶奶，便自己走到房间爬上床装睡，母亲见着没说什么，叹了口气把房门给关上了。
　　我趴在床上也不动，竟真的开始犯困了。朦胧间偶尔还能听到门外父母亲的呢喃，什么“心脏搭桥”啦，什么“打点滴”啦，我都想不明白。
　　想着想着，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吟儿，醒醒……”混沌间，一双被岁月侵蚀得坑洼的手将我拍醒，是母亲。
　　我被这双手扶起，母亲担忧的神色撞入我茫然的眼睛。
　　原来啊，是那处编织梦的网被燕子先生占了，如此一想，刚才的梦中也确实有扑闪翅膀的声音，我还曾想，莫不是我长出了翅膀，飞向天空了吧？
　　大人们常在说“翅膀硬了”的时候咬牙切齿，但我却对此十分向往，你想想啊，翅膀硬了，就可以飞向天空，俯视人间大好河山，像麻雀、像燕子先生一样可以自由自在，与变化多端的云儿结伴去到世界每个角落，看那方枯荣衰败，看那方春去秋来……

　　母亲说下午带我上镇子去买点东西，好轰掉燕子窝。
　　我有些不开心，我很喜欢燕子，并没觉得他将家安在我房间有什么不妥当。我试图劝说母亲，但哪个大人会认真听取孩子看似无理取闹的要求？她径直走开了，我有些恼，尽管我明白母亲是担心这位邻居会伤到我。好吧，至少母亲会给我买糖吃。
　　镇子离我家不远，只隔了一条小河。那过河的石板桥没有护栏，是很久很久以前搭的，看着有些岁月留下的痕迹，我很怕它一下子塌了，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不敢往下望。
　　母亲熟车熟路的在街边买了些补给，走进那家店时，篮子已经很沉了。
　　店主是个年轻人，见着我们的时候他正坐在方桌前做木工活儿，“杨夫人，想来买些什么？”
　　我迈进那店，门槛很高，我差点被绊倒。这店没有牌匾，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卖什么的，好像半间卖家具，放着现成的木桌椅；半间卖工具，什么都有，整整齐齐摆在木架上。
　　这家店四扇门好像永远只开一扇，一小门童坐在透过开的门所射进来的阳光，那竹编的小木椅时不时发出吱嘎声。
　　母亲和店主是老相识了，他们聊了很久，我也交了个新朋友。
　　门童告诉我，他是这里唯一的门童，每天东方刚翻白时就要起来开门。他叫蛟，是龙未化成时的名字，他无父无母，是店主拾来的孤儿。蛟不太会说话，总是笑着听我说话，我和他说城里的人和事，说我对天空的渴望，说燕子先生的悲惨命运，说远方与未来……和他一起游戏的日子，我总叫他“闷葫芦”，但又觉得很安心。没来由的安心。
　　我常常催着母亲带我跨过那座古老的桥去河的那边找蛟玩，久而久之母亲也开始抱怨，蛟很细心，用向店主学来的手艺给我做了个木偶，说：“以后别怕，我保护你。”
　　我不知名地有些欣喜。
　　可是那天，我和蛟在谈论，哦不，是蛟在听我说城里的糖有多甜的时候，突然大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从楼上飘下来许多血色泡泡。只见店主的脸色已明显的速度变沉，立马关了门向楼上跑去。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我和蛟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没有听店主的话从后门逃出去，而是跟着一起上楼。
　　迈上楼梯，我才发觉这楼原来有这么高。
　　蛟本来跑得很快，但为了等我又慢下来，虚抱着一起爬楼
　　等我们气喘吁吁到达顶楼时，店主坐在地上，呼吸有点微弱，旁边是一条赤色小蛇，已经死了。
　　他说，来不及了，他出来了。
　　我们想留下帮忙，店主没同意，只见他手捏一诀，他刻的二十六木偶都活了过来，排成一个方阵。他说，他守了二十六年多活了二十六年，足够了，但我们还小，我们必须走。
　　二十六个木偶顺序下楼，店主催我们跟着。
　　蛟没有说话，他只是摇头。店主对他来说，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店主笑了笑说，我这算是解脱了。孩子，你还有更需要保护的人。
　　蛟别过头去，我仿佛看见了他下巴间的泪珠，他头也不回，默默走向楼梯。
　　我们耽搁了很久，所以我们下去时，木偶已经不见了，楼梯上只有一片片可怕的蛇皮。蛟走得很快，我只能加快步子一个劲儿的猛冲。
　　他在三楼停下了，我刹住步子看他视线所望之处。
　　是两股蛇的躯干，粗的那股比蛟的身子还粗。
　　他不知怎么了，猛地拽住细的那股向上拉，我也上前帮忙。
　　拉到头后，我们就后悔了。
　　这端不是我们所想的蛇尾，而是一个可以轻易装下我俩的青色脑袋，那细长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蛇信子“嘶嘶”的伸进伸出。
　　蛟愣在原地，无论我怎么喊叫都没有反应。
　　我的手冰凉冰凉的，拉过他的手，发现他的更凉，就想死了一样。
　　那蛇张开血盆大口，我紧闭双眼，耳边有些声音。很遥远，很模糊，听不真切。
　　“吟儿，吟儿……”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我睁开双眼，是母亲。

作者有话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