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上）》妙峰山下

65、辛草引战

　　夜，忘归冰原。
　　凭借出色的野外生存技能，辛草一行在保存实力的同时，终于探得奕星一行栖息的山洞。
　　这一日，辛草偷偷潜伏附近，等暮霭渐沉，终于从暗处露出头来。
　　她一头乌黑光亮的卷发，此刻落满细雪，发间一支翠色翎羽，随着步伐轻轻颤动，仿若荒芜雪地里唯一的生机，教人移不开视线。
　　此刻她正在寻找制高点。
　　环视冰原，辛草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一处丛林，那里有高大挺拔的林木，虽然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干积满冰雪，但夜色交错树影斑驳，已是绝好的藏身之地。
　　只见辛草射出一根平日攀岩采药所用的细索，细索顶端稳稳钩住一株粗壮的树干，辛草便沿着细索爬上树去，再次确认周围安全，她仔细裹好厚衣，伏在树干上，静静等待时机。
　　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她决定出手，给缪音送上致命的一击——
　　只见她抬起头，效仿狼一般的嚎叫——
　　她竟想引来狼群！
　　经过这几日的探寻铺垫，辛草以鲜鱼为饵，渐渐将冰原上的雪狼吸引至山洞附近。
　　狼是群居性极高的动物，一般的狼群大约在五至十二只左右，但在这寒冷的冬日，雪狼为了更好地攻守存活，会集结成更大的狼群，此刻辛草引来的这一群，足有四十多只。
　　辛草是极有心计的女子，她心爱的貂儿惨死缪音之手，有仇必报的她，一早便打定主意，要借冰原大选除掉缪音。不料缪音先行归附奕星，而奕星联盟人多力强，她迟迟找不到机会下手，思虑再三，才决定使这一招“借狼杀人”。
　　她自然也想到狼群的危险，饿疯的狼群，就是失控的恶魔，它们当然不会只对缪音下手，可怜了奕星一行人，就要同缪音陪葬了，辛草虽心有微歉，却毫不手软。唯一良善的一点，此次她是单独行动，不让任何师姐妹陪同，大约也做好了遇险的准备。
　　很快，最先引来的四十多只雪狼似是嗅到了山洞里的人味，也开始仰天长嚎，不多时，远处的狼群受到感召一般，纷纷嚎叫呼应，成群成群的雪狼集结了，朝山洞汹汹奔来。
　　那一夜，狼嚎风颤，狼奔雪溅，整个忘归冰原陷入前所未有的杀机。

　　另一头，冰原众人听到狼群呼嚎出动，无不提高警觉。
　　最先发现狼群异动的是元寅一行，他们栖息的山洞与奕星一行在相反的方位，现下他们这边的狼群都已出动，元寅估计，恐怕全岛的狼都出动了。但看清形势的他，却并不打算去搅这趟浑水，颇有些坐山观虎斗的用意。
　　周浦深、秦少臻、楚笑笑三人，当第一批狼群从洞口狂奔而过时，尚有出洞探查的想法，随着越来越多的狼群黑压压奔过，却意不在他三人，他们最终决定留守洞中，静观其变。
　　而其他幸存者，知情的如兔星门下四五人，不知情的零星十余人，皆瑟缩于洞中，没有人试图前往狼群的目的地——奕星联盟。

　　视线再次回到奕星一行。
　　奕星一行二十人，十日来衣足饭饱、缺乏对手，正是慵懒懈怠之时，加之狼群有意识的潜伏逼近，竟无一人发现异常的危机。
　　直到两个结伴出去小解的少女久久未归，段想方才察觉异常。
　　“玲珑，你那两个师妹怎么还没回来？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吧……”
　　玲珑一抬头，见两人果真未归，亦皱眉：“对啊，是挺久了，别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玲珑说着，便准备出去探看，却被蛇星门下一少女拦住：
　　“玲珑师姐，你且慢一步，我觉着外边……不太对劲……”
　　顺着少女目光，只见她怀中一只灰身长尾小兽，大小如猫，一双滴溜溜的小眼正机警地看向洞口，全身茸毛竖立，微微发颤，如临大敌一般。
　　奕星见状，也感到奇怪，走近几步：“这是何物？”
　　那少女似被小兽的恐惧感染，声音也开始发抖：“回师兄，这是灵獴，我蛇星门下用来捕捉毒物的灵兽，它的视觉听觉都极度灵敏……恐是外面来了不该来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奕星紧了紧手中长剑，看向洞口的目光警惕起来。
　　洞内众人纷纷起身，攥紧手中兵器，随时准备投入一场战役。
　　可惜，尚无一人知道，洞外的敌人到底是谁？
　　“你们谁，出去探看？”
　　奕星转过脸来，眼中竟是微红的杀意。
　　众人见状，皆一惊，纷纷退了一步，对奕星的恐惧更甚洞外那不知名的敌人。
　　“我再问一遍，你们当中谁愿出去探看，我就把这本《锁子缠步》的秘笈给他！”
　　此话一落，洞内空气反而没那么凝重了，有一瞬，几人眼神中竟闪现雀跃欲试。
　　那《锁子缠步》是波斯传入中原的诡秘轻功，习之，步如鬼魅，缠敌如锁，与凌厉的刀法剑法最相宜。奕星作为第一个上“籍”字船挑选的人，见多识广如他，一眼便选中这一本《锁子缠步》，可见此门功夫之精妙难得了。
　　很快，除了一贯沉着急智的猴星门下、胆怯不能自已的蛇星门下，其余龙星门下、鸡星门下、牛星门下，都有人站出来，想用性命，搏一搏这本《锁子缠步》。
　　人性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对未知的恐惧，对强者的畏惧，反而抵不过巨大利益的诱惑。
　　奕星满意道：“那你们一起出去，谁先带着消息回来，这本《锁子缠步》就归谁!”
　　出列三人，一人出自牛星门下，乃一孔武少年，武功路数偏善防御，身上还穿着“兵”字船上选得的银铁丝甲；一人出自鸡星门下，乃缪音的同门师妹，自知轻功修习不够，是想赌一把弥补短板；而最后一人出自龙星门下，正是奕星、玲珑的同门师弟，修习凌厉剑法，心知《锁子缠步》与自身剑法相宜，便是想二者相得益彰。
　　此三人并肩向洞口走去，虽然驱动他们冒险的是秘笈，但不可否认，此三人正以先行者的身份，去探明敌情，以保全队友，这么看来，竟有了一丝悲壮的味道。
　　段想看着他们，目光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悲悯，以他的判断，他知三人几乎没可能回来了，但他又觉得该做点什么，于是他叫住了三人，从包袱里拿出了什么：
　　“这是唐门的烟雾弹，若遇强敌，脱身不得，拉开引线即可释放烟雾，对面看不清，你三人便尽量寻机脱身；剩余两枚鸣炮，短的鸣声短，长的鸣声长，若对方是人，请拉短鸣炮示警，若是兽……还请三位拉响长鸣炮……”
　　段想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终是咽了下去。
　　三人接过段想的馈赠，眼中闪过一瞬的动容，但终究无言，沉默着走出洞去。
　　风更烈了，风雪瞬间淹没了三人的背影。
　　洞内众人也陷入一种焦灼的沉默。
　　半晌，玲珑率先打破：
　　“段想，方才你为何给他们鸣炮？鸣炮一响，不是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吗？”
　　段想一惊，接着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玲珑，眼前这个少女，到底是自私还是愚蠢？
　　“喂，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问你话呢！”
　　段想咬咬牙，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若是他们……回不来呢？”
　　是啊，若是他们回不来呢？
　　那段想的鸣炮，便是最后一线希望，好歹让他们知道，洞外的敌人，到底是人还是兽……
　　一瞬，洞内又跌入一种死寂的沉默。
　　唯有那怀抱灵獴的少女，人和獴一起瑟缩发抖，在角落里喃喃自语：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没可能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似乎平息了似的。
　　冰原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像是狩猎前的蛰伏，又像是消散后的虚无，寂静，扰乱着每一个人的心。
　　忽地，一声长鸣炮划破天际。
　　洞内众人像被惊醒一般，他们一下跳了起来，朝前跑了几步，但到了洞口，却蓦地止步。
　　角落里的段想冷眼看着这一切，说出了众人不愿面对的事实：
　　“是兽……不，应该是兽群……”
　　此言一出，洞内众人一下陷入恐慌，连奕星都慌了神，他胜绩无数，却不曾应对过野兽，他攥着剑踱步，一时竟不知如何自救，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二人身上。
　　他双手揪住段想和灵獴少女的衣领，急喝道：
　　“现下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等死吗？还是所有人一起杀出去？”
　　灵獴少女更惊恐了，抖得越发厉害：“不，不……不能出去……”
　　段想也急，但相比其他人，算是镇定多了：“它们不进来，是对洞里情况不了解，有所忌惮，若是贸然出去，冰原空旷，失去遮蔽，那就是四面受敌，恐怕情况更糟。”
　　“对呀对呀，现在还是夜里，我们的眼睛哪里比得过野兽的眼睛，奕师兄还是听我段师兄一言，咱们合力守住洞口，熬到天亮再说，如何？”另一个猴星师弟帮段想说道。
　　奕星一听，心想也只能这样，这才松开扼住二人的手，执剑向洞口走了几步。
　　这一走不要紧，却不想从哪里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拉住了他的脚：
　　“奕师兄……救我，救我……”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牛星门下那孔武少年。
　　待奕星将其拖拽进洞，众人见其惨状皆不敢直视——
　　此人自腿部往下，已不见一块好皮好肉，尽数被兽群撕扯咬噬，露出森森白骨，而头部和上身幸有银铁丝甲保护，才捡回一命，不敢想象，他是如何艰难，才爬回洞口，又是如何痛苦，竟连最后一步也爬不动了……
　　“外面是什么？”奕星追问道。
　　“狼……成百上千的狼……”那少年气若游丝。
　　玲珑见他快不行了，连忙取出一枚锁香丸塞进其口中，跟着又取出止血药粉撒其腿部，许是那锁香丸的奇效，竟吊住了少年那半口气似的，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呢？”奕星又问。
　　“吃了……活活被狼吃了……”
　　山洞里再一次陷入沉默，如同冰窖，每句话，每个呼吸，都结成冰凌，让这冰原更冷了。
　　半晌，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那少年像缓过劲似的，切切望向奕星：
　　“奕师兄……我如约回来了，《锁子缠步》的秘笈……”
　　话音未落，剑影无踪，已割断少年的喉咙。
　　出剑人奕星一边脱下他身上的银铁丝甲，穿在自己身上，一边鄙夷道：
　　“腿都没有了，还惦记锁子缠步？”
　　众人见此，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素知奕星狠戾，竟不知狠戾如斯。
　　奕星却无事一般，跟着唤道：“玲珑，过来将他身上的肉尽数剔了，再将残骨扔出洞外，外面的畜生看了，便知我们的厉害，不敢轻易进来了。”
　　玲珑一直仰慕奕星，也学着奕星喜欢的狠辣行事，但这一遭，她发觉自己再狠也狠不过奕星，心里有些发毛，但仰慕和依赖终究占了上风，她便也咬着牙过去，下起刀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冲奕星娇妍一笑：
　　“可惜了方才那粒锁香丸，想来在他胃中还未消化，玲珑想再取出来，星哥觉得可好？”
　　奕星“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便走开到洞口驻守去了。
　　此时洞内陷入一片腥红的沉默。
　　血气弥漫之中，是剔肉剖腹的寒刀，一下一下，割在死者身，却凌迟着众人的心。
　　段想望着眼前的一切，开始审视最初追随奕星的选择是否正确。
　　而另一边的灵獴少女，被狼群惊吓，更被奕星的杀戮、玲珑的凌迟惊吓，精神早已崩溃，她抱着灵獴，瑟缩得更加厉害，口中的疯言疯语更加急促：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没可能出去了！”

　　夜愈深了。
　　高枝上的辛草紧盯洞口，瞧着奕星一行折了五人，再不敢出洞来，而狼群似在忌惮什么，围着山洞行了数圈，久久不敢进洞去，心下一横：
　　“缪师姐，莫不是怕狼扑乱你的长发？你不出来，可别怪我……推你一把了！”
　　只见一枚火弹射出，山洞周围埋下的炸弹瞬间被点燃。
　　一时间，地震山摇，火光冲天。
　　“妈的，有人埋了雷，逼我们出洞呢！”
　　奕星一行仓皇逃出洞外，急于躲避炮火，只得朝远处的黑暗奔去。
　　在那火光照不见的无边黑暗，奕星一行失了分寸，狼群却有序地变换队形，一场人与狼的大战，终于被那个头戴翠羽的娇小女子，以一人之力，惊天动地地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