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上）》妙峰山下

64、无网而渔

　　忘归冰原第三日，黄昏。
　　这一日，阳春和岸芷二人食过两尾腊鱼，此刻她们手中的储存，还有洞口雪地里的两尾，以及岸芷藏于洞穴深处的四尾，若无补充，只够食用三日而已。
　　岸芷捧着光秃秃的鱼骨，面露忧色：“阳春，这冰天雪地的，我们怕是要断粮了。”
　　“不会的，”阳春说着，拿出那条捡到的绳子，又朝岸芷说道，“岸芷，借你的袖箭一用。”
　　岸芷连忙掏出一枚袖箭递予阳春。
　　只见阳春接过袖箭，用力将箭头掰弯，箭尾则系于绳子一端，三两下便自制出一套钓钩。
　　岸芷瞠目结舌：“你这是……”
　　阳春又从洞口雪地里刨出一尾腊鱼，和方才自制的钓钩、一些枯木干草一起收入包袱：
　　“走啦，咱们钓鱼去。”
　　“钓，钓鱼？”岸芷惊愕，“这寒冬腊月的，近岸的海面都冻上了，到哪钓去？”
　　阳春自信一笑：“跟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二人行至岸边之时，夜色已经笼罩整个忘归冰原。
　　岸芷看向黑暗的冰面，无望叹道：“阳春，海面都上冻了，什么都看不到呀。”
　　阳春不应，只是顺着岸边走了一遍，选中一处，对岸芷说道：“岸芷，你用环月刃试试，这一片冰面冻得结不结实？”
　　岸芷虽不解，但对阳春从来没有怀疑，立即抛出双环刃，环刃在空中飞旋，之后旋切冰面，厚厚的冰面迸出少量细碎的冰屑，却全然没有破碎下沉的迹象。
　　阳春十分欣喜：“这冰面冻得忒结实了，好事！”
　　阳春说着，便踏上冰面，朝海里走去。
　　“哎，阳春，小心一点啊！”岸芷在岸上着急地呼喊。
　　阳春并未转身，只是摆摆手，义无返顾地向前走去。
　　岸芷见阳春就要隐没在黑暗之中，实在放心不下，咬咬牙，也踏上冰面跟了上去。
　　只见阳春在离岸不远处站定，她瞄准一块冰面，缓缓拔出碧痕剑，只听她沉声念道：
　　“呼灵虚位，遣役诸方，雷霆霹雳，如掣电光。飞罡第二式，擎天破云霄！”
　　一阵碧光掠过，冰破浪涌，岸芷被惊得退了数步——
　　面前厚厚的冰层，已被阳春以浑元剑经之破云霄一式，生生劈斩出一个窟窿。
　　“天哪，你的飞罡总诀已精进至此了吗？”岸芷惊叹。
　　阳春碧痕剑入鞘，撇撇嘴：“只会两招，渡星河之逃跑术，破云霄之抓鱼术罢。”
　　岸芷被她的乐观逗笑了，一时也忘却现下的困境，打趣道：“要是夜司教知道，你手握碧痕剑，身负浑元剑法，却用来抓鱼，你猜，他是夸你还是笑你？”
　　阳春回头一笑：“司教人在忘归岛，才不会知道呢！”
　　岸芷又笑：“那可不一定，夜司教那么疼你，兴许，早跟着你上冰原来了！”
　　“怎么可能，司教不可干预选拔，他才不会来呢！”说到夜倾城，阳春显然活泛多了，“我也盼着他来呀，他来了，我们俩还至于大晚上来这钓鱼么？”
　　“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非得晚上来呢？”岸芷疑惑。
　　阳春笑而不语，取出包袱中的枯木干草，递予岸芷：“你点燃火把，便知道了。”
　　岸芷将信将疑，以心念环月刃击切的火花点燃干草，又以干草引燃枯木，形成一个火把，与此同时，阳春已将腊鱼切成小块，穿在袖箭制成的鱼钩上，往冰窟窿中放下钓绳。
　　“岸芷，把火把往水面凑一凑。”
　　岸芷闻言，便将火把往阳春下钓处的水面凑了凑，说也神奇，那火光投射到海中，竟真引来了鱼，黑乎乎的一群，涌至泛着火光的水面。
　　岸芷惊不能言，又见阳春钓绳一沉，阳春觑准时机，果断一提，一尾黑鱼就被钓上岸来。
　　“真行啊！这天寒地冻、黑灯瞎火的，没想到真能钓上鱼啊！”
　　阳春将上钩的鱼卸下，又穿上新的腊鱼饵料，再次放下钓绳，才说道：“这是黑鲷鱼，一般在沿岸的海域活动，精着呢，喜欢晚上出来觅食。”
　　一语罢，又有一尾黑鱼上钩，岸芷喜不自胜。
　　“阳春，你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技能！你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吗？”
　　阳春笑了笑，继续下钓：“来忘归之前，碰巧在一个海岛待过些日子，那里的人，冬日便是这么捕钓黑鲷鱼的。”
　　“啧啧，果然是，跟着我阳姐，小妹有鱼吃！等会回去，我要吃它十条八条！”
　　“撑的你，鱼都被你吓跑了！”阳春宠溺道，“火把过来一点。”
　　映着火光，十数条黑鲷鱼被一一钓上岸来，二人将鱼儿尽数拾入囊中，满载归去。

　　大约过了三四日，一行人也来到这片冰面。
　　为首的是一个头戴翠羽的娇小少女，她手执一柄蓝色弯刀，肩背一个爬满花藤的小篓，正是兔星月姬门下的头号人物——辛草，她在小选中夺得峨嵋绝学摘云补天手，此刻身边追随者四五，皆是兔星门下，他们衣物充足，食物却少，好在工具齐备，正准备沿岸捕捞。
　　其中一人率先发现了阳春劈开的冰窟窿，朝辛草报告：“辛草师姐，此处有人来过，这冰窟窿像是人力劈开，还有些捕钓的痕迹。”
　　辛草警惕地看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朝冰窟窿走去，验过劈斩痕迹，陷入沉思。
　　“依师姐看，这是何人所为？”
　　“这痕迹……”辛草有些恐惧，“这是剑痕，而且剑力极强，功力远在我们之上。”
　　“用剑？是奕星？”
　　辛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奕星一行人多力强，肯定不缺补给，用不着来捕钓。”
　　“那会是谁呢？小选上用剑的高手，除了奕星也没有别人了呀。”
　　说到这里，辛草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笑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貂儿之仇，不日便可报了！你们就在此处下网，一定多捕些，我兔星门下的贵人，就要送上门了！”

　　又过了两日，辛草一行已将这一带的鱼儿捕尽，远超自身需求。
　　待得第三日，也就是众人到忘归冰原的第十日，阳春和岸芷就快吃完那夜钓起的十数尾黑鲷鱼，入夜时分，又来到冰窟窿前，准备再钓一些。
　　奈何辛草一行捕捞太过，此二人忙活半天，竟无一尾上钩。
　　二人正是纳闷沮丧之时，一行六人忽然从暗处闪现，一跃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
　　阳春一把拔出碧痕剑，与岸芷背靠背，摆出迎战之势。
　　六人中有一最小的少女，见那冷冽的碧光，一怔，试探道：
　　“可是夜司教门下，阳姐姐和岸芷姐姐？”
　　阳春和岸芷也一怔，这声音稚嫩而熟悉：“兰儿？”
　　最小的少女听到二人的声音，更确认了是相识之人，连忙收起兵器：“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啊，辛草师姐，快收手，这是阳姐姐和岸芷姐姐。”
　　辛草立刻示意收手：“原是小兰儿相识友人，辛草不知，冒犯了。”
　　阳春一听来人是辛草和兰儿，立即收剑入鞘，作揖道：“辛草师姐言重了，小兰儿救过岸芷，辛草师姐更赐我风铃花，是阳春冒犯了。”
　　兰儿一看两位姐姐言和，喜上眉梢，一双大眼睛小鹿般忽闪灵巧：“阳姐姐，辛草师姐，我看这冰原艰苦得很，别的人保不齐有歹意，咱们既然相识，不如结盟如何？”
　　“这……”阳春一时面露难色。
　　辛草见阳春为难，知她有所防备，索性以退为进：“小兰儿莫要无礼。阳姑娘乃夜司教门下高徒，堂堂碧痕剑传人，无需结盟，也能自保，我兔星门下有自知之明，不会硬拖姑娘后腿。只是今日见姑娘到此捕钓，想来是食物不足了，正巧我兔星门下擅长野外活动，网得不少鲜鱼，自己食用绰绰有余，便送姑娘一些，以度漫漫冬日。”
　　辛草说罢，两个同门师妹便运来两个大袋，小心地放在阳春和岸芷脚下，二人欺近一看，袋内皆是肥美新鲜的海鱼，品种多，个头大，足有三四十尾。
　　“这么多鱼！你确定要给我们？”岸芷不可置信。
　　辛草点点头：“是的，岸芷姑娘，一点薄礼，还请两位收下。”
　　阳春看看脚下的鱼，又看看眼前的人，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也看不清她的用意，唯一能确定的，能在小选胜出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辛草师姐过谦了，冰原之上，物资匮乏，师姐给了这些鱼，已是救命之恩。不知阳春能为师姐做点什么，以报师姐赠鱼之恩？”
　　辛草笑了笑：“阳姑娘通透。我兔星门下擅专医药，武功却偏弱，在这冰原之上，我们是能躲则躲，就怕哪天遇见强敌，难以自保。辛草只希望，哪日我兔星门下遭难，姑娘若是方便，能宝剑出鞘，救我同门师姐妹一命，辛草先行谢过了。”
　　阳春闻言，看了看辛草一行六人，皆是柔弱少女，终有不忍，点头允了：
　　“月司教和小兰儿对岸芷有救命之恩，辛草师姐先赐风铃花，又赐果腹之鱼，我阳春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日你二人有难，无需辛草师姐多言，我定会全力相助。”
　　辛草一听，连连道谢，并从袖间掏出两节信号弹来，将其一递予阳春：“阳姑娘，这是我兔星门下独门信号弹，发射升空，可绽放绿色烟火，请姑娘收下。冰原之上，危机暗伏，姑娘强归强，他日若不慎遇险，发射此信号弹，我兔星门下必定前来支援。”
　　阳春接过，细细收好，又作了一揖：“再次谢辛草师姐赠鱼，各位保重，我二人告辞了。”
　　一阵璀璨星河划过，阳春已施展梯天渡星河，携岸芷离去无踪。
　　留下辛草一行惊不能言。
　　“好俊的轻功！”
　　“是啊，我根本没看清她去了哪里……”
　　辛草听着众人赞叹，内心更加自信，她紧紧攥住剩下的一枚信号弹，心中暗暗说道；
　　“缪音，你等着，我动不了你，自有人动得了你。”

　　那一头，山洞。
　　阳春施展梯天渡星河，岸芷施展流雪回风，二人很快回到栖身的山洞。
　　岸芷将手中一袋鱼扔在地上，疑惑地问：“阳春，方才你为什么不同意结盟呀？”
　　阳春一边将鱼埋入雪地，一边回答：“我们栖息的山洞，是很隐蔽的，十日来，并无人找来，如果运气好，我们一直躲到春来，也不是不可能，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也是，”岸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我看辛草一行，都是行医的弱女子，小兰儿又那么小，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阳春一顿，应道：“兔星门下，不是你想得那么柔弱，带头的辛草，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岸芷惊疑：“从哪里看出来的？”
　　阳春接道：“冬日的黑鲷鱼是很多的，我打洞的那一处冰面，根据地形，是黑鲷鱼喜好洄游之地，若不是连续过度捕捞，鱼群或捕或逃，你我不可能半天一无所获。”
　　“你是说，她是有意的，让我们钓不到鱼？”岸芷不可置信。
　　“见我们钓不到鱼，她上来就备好了两个人二十天的口粮，你说呢？”阳春与岸芷对视。
　　岸芷经她提醒，回忆起方才种种，越发觉得阳春推断有理：“那她图什么呀？”
　　阳春叹了一口气：“图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欠小兰儿一条命，我欠辛草两袋鱼，看见她那枚信号弹了吗，只要她求助，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坐视不理。”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会出手吗？”岸芷认真地看向阳春。
　　阳春沉默半晌，终道：“相比龙星门下和虎星门下，她们算是善意的了，冰原之上，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

　　腊月十八的夜，显得格外寂静。
　　从时间来看，忘归冰原的挑战，已过去三分之一。
　　这一日，阳春二人获辛草赠鱼，再不用为食物发愁，但她们不曾想到，一张由人情编织的大网已在冰原悄然张开，她阳春，便成了网中最大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