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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风渡劫(上) ...

  •   江南,归风山庄所在——姑苏。
      江南是中原最为著名的鱼米之乡。
      四百年前,沧奕萧帝将这块面积不大却美丽富庶的土地封给了同族的一支旁系,想作为沧奕在东南一带永久的粮仓。奈何富庶之地多争扰,江南是块好地,人人都知道,自然人人都想抢。为了肃清其他势力,萧帝的这位旁系牺牲了大量兵力,连家人都遭刺杀,可以说是历尽艰难,最后终于将这“粮仓”建成,定都金陵,萧帝亲赐封号甘昱,取甘美与光明之义。后来,这位旁系又请旨萧帝,恳请再加“若”一字,甘昱若,今日之甘美光明,若虚若无,以警示后人,居安思危,饮水思源。萧帝倒也爽快,这便允了,自此,甘昱若正式入主江南,成为沧奕版图上一个响当当的属国。
      甘昱若慢慢坐稳,但长在其背上的一根刺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江南第一山庄——姑苏归风,论财力,富可敌国;论武力,归风拥有当世为数不多的上乘心法之一《青芒诀》,并成为甘昱若史上培育出最多武将的家族;再论人力,也是甘昱若最如芒在背的一点,归风山庄的组织网几乎遍布整个江南,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卖菜老妇,都可能是归风山庄的眼线,人手之多,数不胜数,见缝插针,防不胜防。
      不过,这一切,在今天之后,也许有所不同了——

      一座大宅子前,吵吵嚷嚷的接亲队伍渐渐远去,只留下几个嫁女儿的娘家人,老母亲喜极而泣,偷偷擦着眼泪,父亲和兄长则目送着花轿,眼中透出复杂的情绪。
      “父亲,偌大的归风山庄,妹妹这一去,能否顺心如意?”
      “说的什么话?归风就是咱姑苏的天,你妹妹这一去,可是飞上九天成凤凰了!”
      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听了这话,笑了笑,在心里暗暗说道:
      “归风何时成了姑苏的天?那姑苏,也该变天了……”
      待此人走出角落,剑眉星目,赤铠加身,不是他铁连生又是谁?
      此刻他正目送新娘的花轿远去,正午的阳光太过耀眼,不禁眯起双眼——
      只见朦胧之中,似有一股淡淡的血气升起。
      那是一双来自彧山的手,落子于这场婚宴。

      “新娘子到了!归风山庄的新娘子到了!”
      “发喜糖咯,全是上好的糖果呢!”
      “还有喜钱呢,快捡快捡!”
      长街上的小孩们高喊着,快乐地争抢接亲队洒出的喜糖、铜板和碎银,大人们则挤攘着,想一睹新娘芳容,看一看这江南第一山庄的新娘,到底是何等模样。
      几乎是满城倾动啊。
      只见一顶华丽的花轿,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沿着姑苏最宽阔的主道,穿过大半个城,终于,在一处雄伟的牌坊前停了下来——
      只见那牌坊左右各书一联:
      愿托归风响
      寄言遗所钦
      横批乃四个苍劲大字:
      忠魂故里
      “范家姑娘,归风山庄到啦,老婆子我这就扶姑娘下轿。”
      媒婆说完,轻轻掀开轿帘,小心扶着那新娘子走下轿来。
      “姑娘身上可真香,不愧是归风山庄,连香粉都是上好的呢!”
      媒婆扶着新娘往前走了几步,牌坊那头,浩浩汤汤的迎亲仪仗,早已恭候多时。
      那媒婆见这阵仗,不再是例行奉承了,而是发自内心的惊叹:
      “范姑娘好福气哇,老婆子我做媒无数,接过新人无数,可像归风山庄这么大的气派,还是头一回见!只怕金陵的甘昱若王宫,也及不上哩!”
      喜帕之下,一张樱桃小口微微上翘:
      “嬷嬷说笑了,金陵的王宫,岂是姑苏能比的?”
      轻言细语,柔情似水,如一缕化不开的微风,令人心旌摇动。
      “姑娘好生娴淑,听姑娘的声音,就知姑娘端凝温柔。”
      “吉时到!新郎接请新娘,入家门!”
      话音落,身着喜服的新郎上前几步。
      这一下,牌坊外的百姓如同炸开了锅,个个伸长了脑袋,争先恐后地,想瞧一瞧这归风山庄的少庄主,到底是何种模样——
      眉清目秀,称得上翩翩美少年。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嘴角的笑意,舒心的,随和的,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你曾听说他的事迹,广结良友积善缘,仗义疏财扶弱小,就会觉得这样温暖舒心的笑,在他脸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怪道江南人戏称,归风许铭扬,江南小孟尝。
      少庄主许铭扬自礼官手中接过同心方胜,走向新娘,笑容中带了几分羞涩,仿若这世上最纯真深情的少年,让牌坊外的姑娘们看着,又高兴又伤心。
      喜帕下的人,只见一只男人的手,微微颤抖地,朝她递来同心方胜的一端。
      那一刻,她竟一愣神,她多么希望这双手的主人,不是什么归风许铭扬,而是……
      可马上,她又因这一闪念的私心狠狠自责:
      你啊你,你岂能生出如此妄念!他是那样高贵,能留在他身边,以这样的方式助他帮他,已是何等福分,你怎可生出别的妄想?
      如此想着,新娘接过同心方胜,由许铭扬牵引着走进庄去。
      “请新人准备堂中参拜!”
      礼官话音落,又有一批侍女走上前来,有几个为新郎披红挂绿,献上一节精致的槐木筒,有几个看似给新娘整理衣装,实则暗暗搜身,喜帕下的人不禁微微咬唇。
      许铭扬心细,接槐木筒的空当,不忘轻声解释:
      “娘子莫要介意,这是庄里的规矩,但凡外人入堂,都要缴械搜身的。不过你不要怕,今日过后,你便是自家人,这规矩也不作数了。”
      喜帕下的人轻轻点点头,对这一日的丈夫,也生出些好感。
      “吉时到!新郎新娘,入中堂!”
      丝竹乐声随之响起,新郎一手持吉祥槐木筒,一手紧握同心方胜,牵引新娘走进中堂。喜帕下的人,一双凤眼环视,只见大大小小的靴子,人真不少。
      “新郎女亲奉喜秤,新郎挑喜帕!”
      喜秤奉,喜帕落,只见凤冠霞帔之下,恍若神仙妃子,惊艳了众人。
      柳眉凤眼,玉肤凝脂,唇如腊雪红梅,腰似杨柳聘婷,美极,美至,却无丝毫娇弱之态,眉宇间尽显端凝娴雅,一屋子的女亲女眷顿时黯然失色。
      “范家娘子果然生得标致!大喜啊大喜!”
      “是啊是啊!恭喜少庄主,恭喜老庄主老夫人!”
      “铭扬,你小子,有点儿傻福啊!”
      新娘巧笑嫣然,瞧着这喜气洋洋的一大家子,一共二十七口人。
      “吉时到!新郎新娘准行拜堂!”
      “燃烛,焚香,鸣竹,奏乐!”
      “香烟飘渺,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一拜高堂!”
      苍天作证,厚土为盟,原是如此感觉?
      新娘心绪繁复。新郎许铭扬倒也贴心,扶着新娘一并起身。
      “二拜高堂!”
      俯首作揖,一双凤目轻扫,堂上坐的,就是那老谋深算的许仲泽么?
      “夫妻对拜!”
      双杯行酒六亲喜,我家新妇宜拜堂,叩了这头,就算不喝交杯酒,也是礼成了吧?
      然,正要叩头之际——
      只见堂中二十八口人,除却一对新人,尽数瘫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袭红裙拔地而起,在空中飞快地旋转,千万条金丝随之飞出,笔直地,凌厉地,迅如疾风,密如雨线,直取堂上许仲泽。
      许仲泽有意闪避,却体软无力,动作极度迟缓,眼睁睁看着几簇金丝贯穿自己身体——
      先是照海、五枢。
      紧接着百汇、地仓。
      最后是曲骨、丹田。
      当最后一簇金丝贯穿丹田穴,六簇血泉,自他身上喷出,直接喷到——
      跪地叩拜的许铭扬脸上。
      许铭扬瞬间怔在原地,仰脸,血污之中,一袭红裙缓缓飘落——
      已不是方才端凝温柔的新娘。
      她的易容尽数卸去——
      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气场。
      如果说方才是一枝红梅,那此刻,就是一团烈焰,点燃了归风二十七口的怒火。
      “你不是范家娘子!你到底是谁?!”
      “伤我归风庄主,看我不取了你的命!”
      “大胆刁妇,竟敢顶替新娘,欺瞒我归风山庄?!”
      几人正欲起身反击,奈何身体像烂泥一样,软绵绵续不上力,根本站不起来。
      “她的香粉……有毒……”
      话未说完,毒已蔓延,几人嘴唇嗫嚅,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许铭扬内功在众人之上,尚有一两成功力,使尽浑身解数扑将上去,却被一簇金丝弹开,直直摔到高堂之上,好巧不巧,正好砸到许仲泽身上。
      奄奄一息的许仲泽,被自己儿子这一砸,彻底断了气。
      “父亲!父亲!啊,不——”
      许铭扬完全接受不了,仰天长啸,一张俊颜痛苦地扭曲着。
      “你不是范采薇!你,你究竟是谁?!”
      “小女,姓文,名锦绣。”
      轻声细语,温柔,从容,一如风中柔荑,全不似手中金线银针,那般凌厉杀气。
      “文锦绣!我父亲素来亲善,你为何下此毒手?!”
      文锦绣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屑地一笑:
      “第一,我并不想要许仲泽的命,若不是你,我兴许还能抓个活口;第二,亲善二字,说你许铭扬可以,但说他许仲泽,就是天大的笑话!”
      眼见父亲身死,名誉又受辱,许铭扬悲愤交加,睚眦尽裂:
      “我父亲品德贵重,这么多年来,他忠君爱国,对百姓尽心尽力,你怎可如此污蔑?!”
      文锦绣冷哼:“忠君,用得着把密探送到昊王枕边?爱国,用得着在军中安插眼线?”
      “不可能!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我归风山庄光明磊落,我大伯父还是先王钦赐大将,为甘昱若战死沙场,你今日所作所为,不怕遭报应吗?”
      “若说报应,被自己儿子砸死,果真是报应。”文锦绣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
      文锦绣望着许铭扬,倒有些可怜他:“你不信?不妨听听你叔父怎么说。”
      说完,一根金丝自她手中飞出,直指地上一人。
      “不!不要!”
      以为叔父许季泽又要受害,许铭扬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千钧一发之时——
      那金丝似乎刻意偏差,只是擦着那人的耳垂,险险飞过。
      “许季泽,你自己说,兴许,念在你坦白的份上,主上可以留你一命。”
      许季泽感觉耳垂微疼,旋即一股凉意沁开,不一会儿,他的嘴唇竟可微微动了。
      道是毒解了,许季泽眼神一阴,正欲运功反击,无奈,除了嘴唇和手指可以稍微动一动,想起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文锦绣看出他的心思,讥诮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一根针的解药,只够你说话的力气,想活命,还是把你和许仲泽这些年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你的侄子吧!”
      “……老夫只恨自己功力浅薄,眼睁睁看你害了我二哥,还要害我侄子,我不会让你这妖女得逞的,来人呐来人呐,庄主遇刺了!”
      文锦绣也不怕,由着他喊。
      许季泽本来底气十足,喊了半天,没有一个人过来,眼中渐露惧色。
      “许季泽,你是在奇怪,归风山庄一向戒备森严,为什么今日的守卫却如此懈怠吗?”
      “你……你究竟是何人派来?”
      “看来你不止脑子不大好用,记性也不太好,知道有出戏名叫——狸猫换太子吗?”
      许仲泽一惊,眼底惧色愈甚,这个人怎知……
      “怎么,害怕了?狸猫换太子,何等的好戏!十六年前,你们怎么将许孟泽的护卫换成杀手,今日,我就怎么把你们的护卫换成复仇的恶鬼,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一旁的许铭扬呆了:“许孟泽……大伯他……”
      “你闭嘴!你这妖女,杀了二哥不说,现在还污蔑我死去的大哥,哪个杂种派你来的?”
      文锦绣一听这话,竟敢用这等字眼辱没主上,简直不可饶恕,眼中腾起杀气——
      天女之怒,罗刹之怨,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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