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上）》妙峰山下

44、阁中岁月

　　阁中岁月容易过，双姝勤学今不同。
　　自上回与夜倾城立下百日之约，阳春和岸芷每日寅时起床，起床便直奔武渊阁。
　　阳春苦读《浑元剑经》之《跳步图》，岸芷则在一旁练习身法要诀《流雪回风》。
　　整一个月，当第一缕阳光洒下，庄严古朴的武渊阁，都会迎来这样一幅动人的画卷——
　　娉娉袅袅十六七，豆蔻梢头二月初，剑舞环飞武渊阁，西子宜主恐不如。
　　二人之中，那执剑的少女，显然更出众夺目一些，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肤白胜雪，丽色空绝，从脸型到五官，仿若仙人专设雕作，竟无一丝瑕疵，叫人一眼，就再移不开视线。尤其那双眼睛，喜时熠熠若星辰，柔时盈盈似秋水，清炯皓丽，顾盼生辉，不论何人，被她看上一眼，便会忘却现下的烦恼似的，沉浸于那无与伦比的美，无法自拔。然，她又是高傲的，不，或许那不是她刻意的，只是在这世上，美到极致的事物，通常跟强大到极致的事物一样，都是常人不敢靠近，甚至都不敢直视的。
　　而那手持双环的少女，虽不及执剑少女绝色，但与寻常姑娘相比，也是头等的美人儿了。那少女生得白皙清秀，脸颊轮廓不似执剑少女般立体，带了一丝婴儿肥，平添一份娇憨可爱，而她的身形身姿，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修习流雪回风的关系，腰似纤柳，臂若柔荑，点指如兰，踏足生莲，令人不由地心驰神往，娉娉婷婷，袅袅娜娜，比起执剑少女更具英气的身法，反倒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用花儿来形容二人，执剑的阳春当是雪顶之花，清绝如山雪，孤芳映冷月，够美，但那是不可触及的美，也有勇者意图攀折，但不是被雪色晃了眼睛，便是在风中迷失了方向。而持双环的岸芷，更像是家家户户都能栽种的小小雏菊，生气盎然，天真烂漫，纤纤□□，在风中快乐地舞动，谁人喜欢，她便赠你一室芬芳。

　　岸芷：“哎，阳春，整一个月了，夜司教还是没单独唤你吗？”
　　阳春：“嗯。”
　　岸芷：“那你的《跳步图》如何了？”
　　阳春有些泄气：“司教给我百日，要我熟练掌握三十六宫跳步图、紫霄形化二十八式法门，我原想一日一组，将将可以达成吧，然而这已三十日了，我仍卡在三十六宫跳步图之一十九步，更别提紫霄形化二十八法门了。”
　　岸芷：“怎会？”
　　阳春：“第十九步，立坤位，斜退跳至死门，这一步，与前十八步不像是一脉相承的，跳得突兀，我实在疑惑，动作也难以串联。”
　　岸芷：“怎会如此？”
　　阳春点点头：“确实如此，你看我给你演示……”
　　“立西向东，从开门起，第一步。”
　　“立开门，左转身面西，退跳至杜，第二步。”
　　“立杜，右转身面东，退归正中，第三步。”
　　……
　　“立离，斜退归左前斜中，第十七步。”
　　“立左前斜中，左转身，斜退至坤，第十八步。”
　　到此步为止，阳春步法熟练，身姿矫健，一十八步，行云流水，没有一步坎坷。
　　“立坤，斜退跳至死，第十九步。”
　　而到了第十九步，这行云流水之势即被打破，第十九步，正如阳春所言，好像并非承势前十八步，转向突兀，阳春每每跳错，只得卷土重来，但不管重来多少次，终是没有成功。
　　阳春郁闷：“唉，不知是我曲解了第十九步的经义，还是前面哪一步跳错了。”
　　岸芷也凑过去看《三十六宫跳步图》经义图释，并试着用流雪回风的身法去操练，却也出现同样的问题，加之浑元剑经乃阴阳调和之武学，比起至阴至柔的流雪回风，到底深厚刚直得多，岸芷芊芊少力，后撤不及，直接仰面摔倒。
　　阳春连忙去扶，却见岸芷倒地之处，正是坤位与死位之间，顿觉醍醐灌顶。
　　一时间也顾不上岸芷，又将前十八步重跳起来。
　　“立西向东，从开门起，第一步。”
　　……
　　“立离，斜退归左前斜中，第十七步。”
　　“立左前斜中，左转身，斜退至坤，第十八步。”
　　跳至此处，仍没有任何问题。
　　“立坤，斜退跳至死，第十九步。”
　　这一次，阳春立于坤位，不再以转身或后撤之力跳至死位，而是学着岸芷，仰面下倒，一个下腰，双手撑于左前斜中，双腿再一使劲，倒立，落腿，直起，不偏不倚——
　　正稳稳立于死门之上。
　　本来还埋怨的岸芷，见这一幕，直接傻眼，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立死门，斜直跳归左前斜中，第二十步。”
　　“立左前斜中，面东直跳之，归左后斜中，第二十一步。”
　　“立左后斜中，右转身斜退至巽，第二十二步。”
　　随后三步，行云流水，以一贯之，就是没学过跳步图的岸芷，也看得出，这一回竟成了？！
　　“岸芷岸芷！我跳到巽位了，我跳到巽位了！第十九步，我明白了！我全部明白了！”
　　岸芷还在地上，但也顾不得屁股被摔成八瓣的痛楚，小眼瞪大眼：
　　“怎么回事？我这一摔，你倒还捋顺了？”
　　阳春喜不自胜，又重跳了一遍，边跳边喊：“名曰跳步图，却不见得全用脚来跳呀！第十九步，立坤位，斜退跳至死门，要义在于，置之死地而后生，单纯使用转身或后撤之力，是万万行不通的，倒不如顺着后倒之力，来一个咸鱼翻身？哈哈，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呀！”
　　阳春沉浸于此次重大突破，站在巽位，自顾自笑了半天。
　　岸芷直愣愣望着阳春，像看一傻子，突觉屁股越来越疼，冲阳春翻了个白眼：
　　“喂，那条咸鱼，你再不来扶我，我就是条活鱼，也变成咸鱼了！”
　　阳春这才反应过来，岸芷还横在地上呢，忙不迭过来扶，却怎么也忍不住笑。
　　岸芷：“你还笑？！要不是你，我能摔了？嗷，疼疼疼！喂，你别笑！你再笑……”
　　阳春尽力憋笑：“好好好，小的咸鱼，谢活鱼师傅一摔启蒙之恩，小的给师傅揉揉？”
　　岸芷：“甚好，手法可得小心点，轻了重了的，我可着管家送你去厨房啊！”
　　阳春：“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活鱼师傅可还舒坦？”
　　……
　　天一尊者站在不远处，这一幕幕，全然落入眼中，花开并蒂，可惜长错了地方，在这忘归之上，迟早有走到同根相煎的一天吧，遂摇了摇头，悄然走开了。

　　武渊阁后，山林之中。
　　夜倾城早在林中等候。
　　天一尊者远远就见他手提鱼篓，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接过了鱼篓。
　　“你这孩子，我知道你的本事，但为了那小丫头，硬是天天拿个钓鱼竿子，就为给我钓这海鱼两尾，真是难为你了。”
　　夜倾城：“尊者言重了，靠武功得的鱼，哪有自己钓的鲜美呢？”
　　天一尊者：“孩子，跟我就别见外了，从明日起，你也不用再去钓鱼了。”
　　夜倾城喜：“这么说，师公是愿意帮倾城，照拂那丫头一二了？”
　　天一尊者：“你连碧痕剑都给了她，我就算不照拂她，也得照拂碧痕的主人吧。况且，这丫头卡在三十六宫跳步图第十九步，从坤位到死门，已经整整十天了，方才竟能自行悟出破解之法，倾城，你和碧痕，都没有看错人。”
　　夜倾城暗喜，你这丫头，十日前就卡在第十九步，你该知我自然是清楚的，但我不唤你，你竟也不主动寻我？你倔强，你要强，是怕我看轻了你？又或者，是根本没有一丝想要见我的意愿？夜倾城啊夜倾城，你怎可……罢了，到底还是破解了，破解了就好。
　　天一尊者接道：“有言在先，进了武渊阁，我保她周全，出了武渊阁，我可不管。”
　　夜倾城作揖：“尊者仁慈，这便够了。”
　　若不是岛主立有规矩，司教不可轻易进入武渊阁，忘归全境，我定亲自护你周全。
　　天一尊者看夜倾城神情，个中缘由，了然于胸，心中暗暗叹惋：
　　“情之一字，是缘，亦是劫，倾城，你旷世之才，莫要循了你娘的旧路。”

　　又十日，百日之约，已过四十日。
　　阳春练完《三十六宫跳步图》，开始《紫霄形化二十八式法门》。
　　《跳步图》《紫霄形化》乃《浑元剑经》中的重点难点，其中，《跳步图》为步法，《紫霄形化》为身法，皆是为后续的浑元剑法打基础。浑元剑法作为阴阳调和的上乘武学，不论剑法，还是为其奠基的步法、身法，都有其独特的体系，从别门他派转过来的，起步虽快，但因之前已形成思维定势，难以扭转观念，反而不易练成，而这阳春，之前毫无武学根基，入门便是《浑元剑经》，就像一张白纸，一落笔就是最上好、最难以驾驭的染料，说不易，过程确实不易，但说难，也未见得，因为效果好像又比二次涂染的画纸好些。
　　“提耸蹲浮跨闪含，远近高低钮躬盘。左肩依垂锁抖展，转平横直活拉吃。掲迎扶单双跛势，腰弓背直头顶天……”
　　阳春喃喃读着，短短六句，包含了紫霄形化全二十八式法门：提式，耸式，蹲式，浮式，跨式，闪式，含式；远式，近式，高式，低式，钮式，躬式，盘式；左肩依垂式，锁式，抖式，展式；转式，平式，横式，活式，拉式，吃式；揭式，迎式，扶式，单双跛式。
　　“提式，双手高攀，撮勾向下，尖对二足登，肩塌，少腹下垂，两腿外撑。其力舒肩、肘、腰、臀之筋骨皮，坚则肉实。其气自夹脊降中田，归尾闾。久则气血活，蒸蒸日上，双肾与两腋之筋核皆展，精足后，则周身一气贯也……”
　　剑经所述，已十分详尽，阳春通读一遍，便记了个大概。阳春按照剑经，先寻一梁木，之后双手攀上，跟着剑经一一施展起来。初时虽无感，但多试了几次，终于感到一股暖流，循着脊骨，来到丹田，最后归于尾闾，这一遭下来，阳春只觉浑身暖洋洋的，一身轻松，竟比吃饱睡足还要舒服，又试了几次，只觉全身暖洋洋轻飘飘，攀在梁木之上，却如同浮在空中，原先吃痛的双臂，也越来越省力了。
　　咦，真是神奇，双手竟没了吃力的感觉了……不知，单手可否？
　　阳春想着，便慢慢地，将左手松开。
　　不成想，到底还是想得太满，单手果然不足以支撑，阳春右手一滑，整个人跌落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环刃飞旋过来，急速旋转加之材质流光溢彩，如同一轮带着彩云的圆月，稳稳托住阳春足底，阳春双脚一蹬，得一助力，这才安然落于地面。
　　岸芷也跟着跑过来，大咧咧道：“小心点，小心点，我的小姑奶奶！”
　　见阳春无事，岸芷便收回环刃，娉袅身姿与精巧双环，倒是十分相宜。
　　阳春惊呼：“岸芷，你的心念环月刃，已经这么厉害了？”
　　岸芷摸摸头：“呃……这个嘛，一般一般，不过，救你个一次两次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阳春心道，夜司教果然没有骗我，流风回雪确实很适合岸芷修习，一月有余，曾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竟也能使用兵器了，阳春心中很是宽慰，对夜倾城更加感激。
　　阳春：“岸芷，我瞧你准头还行，一会儿我们到后山，摘点野果呗？”
　　一听这话，岸芷有些心虚，方才那一下，其实是她数日来唯一一次扔准了的……毕竟这身法刚练完，使环的功夫，也才开张几日……可话都放出去了，不去岂不是显得很菜鸡？嗯……阳春虽然有了碧痕剑，但现下只会步法身法，还不会剑法，暂时也只能换我来保护她，可不能让她对我失掉信心。
　　岸芷：“那就去呗，让果子们也瞧瞧，我心念环月刃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