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上）》妙峰山下

35、孤注一掷

　　翌日，清晨。
　　一只白色海鸟划过天际，似是第一缕曙光的信使，光临了这座孤独的小岛。
　　群鸟起，阳光也正式洒向天地。
　　一望无际的蓝天，像是这一望无际的碧海倒影。天与海的交界，太阳冉冉升起，向世间万物慷慨地洒下她的恩惠。每当这个时候，就会给人一种错觉，似乎这个岛也是阳光惠及的地方，和世间其他地方并无区别。
　　白色的沙滩之上，侍卫带着三个孩子，走到那碧荷锦袍的女人面前。
　　绿蕊夫人扫了眼三人，目光落在阳春身上——
　　乌香留在脸上的痕迹已褪去大半，只十六岁，但日后足以颠倒众生的姿貌已初现雏形。这样的条件，加上难得的天分，她作为岛主，对她已是一忍再忍。如今，送她上这校场，能不能活下来，能活到几时，还是全凭自己本事。
　　除了阳春，还有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那少女生得白皙清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此刻有些害怕，轻轻扯了扯阳春的衣袖。
　　阳春一怔，默默牵住那只颤抖的小手。
　　那个少年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他气急败坏地叫道：
　　“这是什么地方，根本没有黄金做的宫殿，也没有白玉马车，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
　　绿蕊夫人闻言，不怒反笑，弯下腰，摸了摸少年的脸：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我就是你娘，你要是做得好，金殿玉车都会有的。”
　　少年一把甩开女人的手：“你这个骗子，我讨厌你！我要回家，我要回去找我娘！”
　　绿蕊夫人还是不愠，悠悠直起腰，不紧不慢理着被弄皱的衣袖，淡道：“那你走吧！”
　　少年看着女人，有些不敢相信。
　　“走吧！”绿蕊夫人亦看着他，优雅地放下衣袖，笑得风姿卓绝。
　　那少年闻言，转身朝海边的小船跑去。
　　“嗖——”
　　阳春迅速捂住少女的眼睛。
　　她太了解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了。
　　海滩上，一支箭不偏不倚，贯穿少年的心脏，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人，这一刻已无声地倒在地上，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校场上有孩子听到声响纷纷转过头来，又被几声暴喝吓得回过头去。
　　阳春这才注意到，远处的校场上，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身影。
　　那些人穿着和她一样的黑衣，看去和她一般年纪，他们分成不同的组，正在训练什么，每组的领头人也不同，有男人，有女人，有年长的，有年轻的。
　　绿蕊夫人拍拍两个少女的肩膀，柔声道：“你们晚了几天，今后，你们也要跟他们一样，听司教的话，接受训练，优胜者会有奖赏，失败者也会有惩罚。”
　　“什么奖赏，什么惩罚？”那个少女颤声问。
　　“奖赏嘛，应有尽有，惩罚嘛，”绿蕊夫人指了指少年的尸体，“也许，就和他一样。”
　　那少女一听，小脸吓得煞白，身上抖得更厉害了，阳春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好了，你们过去吧，选一个司教，尽情展示吧！”
　　两个少女看看校场，又相视一眼，手牵手走了过去。
　　这校场上的孩子，多得可以千百计数吧，一路看过去，有的高大健壮，有的瘦小无力，大些的十六七岁，小的只有十二三岁，大部分则是跟阳春一般大的。
　　看到有新来的人，他们很多都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阳春也朝他们看去。
　　一路走，一路看，阳春很快发现，不同的组，人们也表现出不同的特质。
　　比如那个眼神躲闪、看起来狡诈多疑的侏儒男人，让人联想起老鼠，他组里的孩子普遍身材矮小，目光机警；而那个满脸横肉、身材肥硕的男人，让人想起一种不怎么褒义的肥胖动物，组里的孩子看去也是凶悍有力，眼睛里却没有过多的心思；再看远处一个昂首傲立的女人，组里的孩子也学着她昂首傲立，又骄傲，又神气，活像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
　　一路看去，共有十二位司教，带着十二个组。
　　这就是忘归岛的十二星司教了。十二位司教，对应十二生肖，其中龙星、虎星武功最高；蛇星擅用毒；兔星擅医理；马星的轻功独步武林；猴星的机关术无人能出其右；鸡星专攻音波功，以乐伤人，得胜于百步之外；猪星专攻至刚至猛的拳掌，力大无穷，可以一当十；而鼠星、牛星、羊星、犬星则分别以隐遁、防御、阵法、密报独树一帜。
　　阳春初来乍到，并不懂其中关窍，只一心寻找那个身影。
　　突然被身边的少女拉住：
　　“去那组吧，那组有好多女孩子。”
　　顺着少女的指向，阳春看到一个她不怎么喜欢的人——
　　那个拿着雕花蛇头短杖的男人。
　　他的眼中还是那种令人不适的笑意，而他组里的孩子，全是漂亮少女，却都战战兢兢，目光呆滞，似乎受过很大的刺激。
　　阳春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认识他，他不好。”
　　那少女也点了点头，放弃刚才的想法。
　　从阳春握住她的那一刻，她便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愿意听她的。
　　走过梁逸的组，阳春又开始寻找那个身影。
　　黑压压的人群，形形色色的司教，却都不见。
　　她甚至开始怀疑，他在不在人群当中。
　　终于，她的目光触到那个身影——
　　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她不怕月姬，也不怕梁逸，对绿蕊夫人也没有明显的畏惧。
　　然，那个人，一看见他，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她的脊背就爬上阵阵寒意。或许，都不用看见他，只要想起石室那日，只一瞬，十几个侍卫就死在他手下，她就心生寒意。
　　纵然如此，他却是最好的选择。
　　连绿蕊夫人都说过，卓绝如他，这岛上再无第二个。
　　她迈出步子。
　　人群开始骚动，十二星司教也开始私语，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靠近那个人。
　　也因她一句话，全场蓦地安静。
　　“请你做我的司教。”
　　太静了，静得连远处的海风都清晰可闻。
　　为何这么安静？
　　当他转过身的一瞬，她才知众人何以至此。
　　那双眼睛！
　　石室之中的那双眼睛！
　　那双眸看向她，一如当日，乌黑，深邃，那样平静从容，似乎能够包容一切、庇佑一切，却又给人一种感觉，平静不过表象，黑暗背后，便是风云变色的可怕力量。
　　她又闻到那股甜甜的独特气味，她终于后知后觉——
　　是血腥味。
　　“为什么？”
　　冷冷的声音，带了几分玩味，眼神仍是淡漠的，像在看一片最平常的海。
　　“我只追随最强的人。”阳春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这一次，人群沸腾了。
　　她的话分明太过狂傲，以至于众人纷纷抱起手来，饶有兴致地等着看，那个阴戾孤僻的人会如何对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笑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阳春也恍了神。
　　那是怎样的一笑，深邃，张扬，干净，魅惑，这些意义完全相反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又好像不足以形容那人的笑容。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如此冷漠阴狠的人，竟然可以拥有那样的笑容。
　　那种……令初生的朝阳都黯然失色的笑容。
　　那人笑着俯身，一种迫人的气势便随着那股甜甜的独特味道笼罩下来：
　　“你何以断定我便是最强的人？”
　　“我断定!”阳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双清净的眸，与那夜幕般的黑眸对视着，一字一字坚定地，“我只信自己的眼睛。”
　　“那你的眼睛也应该告诉过你，我身边从不留废物，无能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阳春眼前浮现出石室的血腥一幕，她咬了咬牙，迎上那迫人的气势：
　　“你要杀的人永远不会是我，因为，我会变得像你一样强大。”
　　说完，阳春感觉自己一下子凌空，又一下子安稳了下来——
　　他竟将她抱起，护着她坐在自己的右肩。
　　那一刻，阳春眼中的海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记住你今天的话，要是你达不到我的要求，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