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上）》妙峰山下

31、孤岛夜客

　　八月底，寒露时节，忘归岛。
　　此时夜已深，海浪在呼啸的海风中猛击礁岸，孤岛忘归笼罩在一片阴暗和森冷之中。
　　小岛北面的一座小筑却是烛火辉煌，与整个小岛的黑暗、孤冷形成鲜明对比。
　　小筑之内，纱帐之后，隐约有个女人身影，露出光洁的背。
　　烛光煌煌，暗香幽幽，春意融融。
　　“嗖——”
　　一枚弯刀划开暗夜，直直飞入帐内，钉在浴池旁侧的柱子之上。
　　池中的女人扫了一眼那弯刀，轻挥一臂，十步开外的几篮花瓣便尽数飞入浴池，覆盖了整个水面，随着水波轻轻颤动着。
　　“久违了，风使大人！请进吧——”
　　女人说着，却未起身着衣，只以满池花瓣作为遮蔽，肩颈以上露出水面，等着来人进入。
　　小筑之外，一个黑衣人闻言，迅速进入。
　　这座小筑名曰“揽翠苑”，与岛上那一排排简陋森冷的石室形成鲜明对比，这里更像是梦幻飘渺的瑶池仙境，千重帐，万层纱，流苏轻舞，璎珞摇坠，一步一拂风，一嗅一浮香。
　　黑衣人穿过层层帷帐，行至浴池外的纱帐，停住脚步。
　　“夫人，七年之期又到，今年这一批已集齐，三日内即可送到岛上。”
　　“嗯，数量是次要，资质才是最要紧的，这一批如何？”
　　“七年前那批是天罗有史以来最强的一批，这一批与之相比不弱，当中有几个资质非常不错的，例如奕家剑传人，消愁山庄的独子，还有一个情况比较特殊，说是阙城阳家之后，却是被阳家人自己送来的，染了乌香之毒，但资质确实不错，属下也斗胆留下了。”
　　“风使大人办事，我放心。”女人说着，打了个呵欠，“风使大人连夜赶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下去休息，学生的事，明日召齐各位司教一起商讨才好。”
　　风使却不肯走。
　　女人见此，也不意外：“学生的事，犯不着风使大人深夜赶来，绿蕊知事情没那么简单，风使大人不妨直说吧！”
　　风使看了看不远处的一根雕花蛇头短杖，顾虑道，“夫人这里……该是没有外人的吧”
　　轻纱之后，女人笑了笑：“不过是个奴才罢了！风使大人但说无妨。”
　　风使放下心来，随即行了一揖：“属下知道，夫人久居忘归岛，并无心理会岛外之事，但此事关系要紧，属下须得禀报夫人，还请夫人同夜尊商议，寻一个解决之法。”
　　说着，一筒卷轴便从风使手中飞出，直入帐内，在两根柱子上悬挂展开——
　　原是一巨幅地图。
　　“夫人久居忘归，不知这岛外局势已非昨昔。自七年前阙城一役，我天罗一举踏平沧奕王朝，又陆续消灭不少沧奕残部，这中原南北，早应是夜尊囊中之物。但近来，江南甘昱若却迅速崛起、扩张，速度之快，来势之猛，是我们始料未及的，”风使面露忧虑，“不到两年，甚至能与我天罗分庭抗礼了。”
　　“江南？”那女人盯着地图，有些惊讶，“甘昱若？沧奕原来的一个属国？”
　　“正是！七年之前，甘昱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封国，远离阙城，偏安一隅，兵马不足，莫说与天罗比，就算在沧奕的众多封国中也只算羸弱之流，但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甘昱若竟先灭了姑苏归风山庄，后剿了东海鳄鱼帮，还收服了第一商帮君一盟，不但声望大增，财力、物力、人力更是今非昔比。”
　　“不到两年，做大至此？”女人一脸不可思议。
　　风使接道：“千真万确。属下日前更探得，甘昱若还欲对阙城慕容世家下手，慕容世家在阙城的影响非同一般，甘昱若这一回，摆明是要朝阙城扩张势力，为日后长驱直入开一扇门，如真有那一日，只怕局势会脱离我天罗的掌控。”
　　女人沉默片刻，面色凝重：“此事可曾报与父亲了？”
　　“此事已上报多次，但……”风使顿了一下，面露难色，“但夜尊年事已高，无心内务许久，并未下达任何指示，今次属下冒昧拜见夫人，就是想求夫人，劝一劝夜尊，趁甘昱若羽翼未丰，除之以绝后患哇！”
　　女人一听风使来意，竟是要她去恳劝夜尊，脸色一下变得不自然了，要知道，那件事后，他们父女就再没见过面，做父亲的怨恨女儿背叛，做女儿的怨恨父亲无情，七年了，解不开，斩不断，她都准备好在这孤岛终老了，现下要她出面恳劝，无疑是无计之策啊。
　　她虽不愿，且心有芥蒂和畏惧，但终究不忍天罗百年基业毁于今朝，终是关心道：
　　“甘昱若做大，风使大人可探得个中缘由？”
　　“一种可能，剩下的沧奕残部已投靠他们，其实力才得以迅速壮大，毕竟甘昱若萧家和沧奕萧王室乃属同宗，打着萧家的旗号，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女人闻言，沉思半晌，提出质疑：
　　“七年前我天罗挥师北上，攻打阙城，甘昱若虽为沧奕属国，但为了明哲保身，却不曾前来营救沧奕萧帝，如此一个背主弃义的属国，那些死忠的沧奕残部肯心甘情愿归顺于它？”
　　“夫人质疑的是！”风使这声赞赏乃由衷而发，一顿，提出另一个猜想，“属下其实……还探得一些消息，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在夫人听来怕也是笑谈。”
　　“无风不起浪，你且说说是什么消息。”女人有几分好奇。
　　“半月前，甘昱若昊王病薨，二王子萧昱继位，属下以为此事与甘昱若崛起恐有联系，便到甘昱若探查，却听甘昱若民间有条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昱王登基，甘昱若国运大昌，皆是因为昱王得到了……赤焰斩。”
　　“赤焰斩？！”女人眼睛一亮，直了直身子，引得一池花瓣也随着水波颤了颤。
　　“是的，这消息在甘昱若，是人人都在传，都说二王子萧昱是天选之子，得了赤焰斩，获得天赐的君王之力，说是这么说，但也没人亲眼见过……”
　　女人先是一怔，而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得一把剑，就得了天赐的君王之力？”
　　风使惶然：“属下道听途说，让夫人见笑了。”
　　女人摆摆手：“风使并无错，赤焰斩的传说，本就扑朔迷离，江湖中有人信，有人不信，而父亲他偏是不信的那一类，难怪他不出手，这些糊弄民间的噱头，他根本不屑染指。”
　　风使：“属下听闻夜尊早年也寻过赤焰斩，如今竟失了兴趣？”
　　女人点点头：“父亲早年的确寻过赤焰斩，却始终一无所获，之后再不信这君王之剑，发誓要靠一己之力成就霸业，后来不也带领天罗灭了沧奕？那以后，父亲他不信天，不信命，不信神佛，他只信自己。现在他老了，更自负得厉害，你跟他说有人得了赤焰斩，要跟他争天下，他压根不信，更不可能出手了。”
　　到底是知父莫如女，女人几句话，很快化解了风使对夜尊不出手的疑惑，但与此同时，更大的担忧也涌上他的心头：“夫人教诲的是，一把剑号令天下，不足为信，但……若是有奇人得了奇剑，如虎添翼，得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吧？”
　　“风使大人所忧不差，”女人的目光落在地图之上，若有所思，“仅凭一把剑，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尚可信，若放在朝堂政治之上，却是行不通的。朝堂政治，玩的是权术、是人心，剑是死的，又有何用？怕只怕……那昱王本身就不是省油的灯！”
　　“夫人可是要属下对昱王动手？”风使悄悄看向女人。
　　女人一摆手：“盯紧了，不要轻举妄动。父亲那边，我会修书一封，跟他说明。”
　　“夫人……当真不回天罗，当面劝劝夜尊了？”风使试探地问。
　　女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悦：“风使大人，你对天罗一腔赤忱，绿蕊感激不尽。但今日之事，止于此，还请大人不要忘了，当年我姐姐去求他，落得了什么下场！”
　　一语落，气氛再不能平静。
　　风使亦想起那段惨烈的往事，一阵胆寒——
　　夜尊一代枭雄，一生嗜杀，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可他呢，在霸业与亲情之间，毫不犹豫选择大义灭亲，七年前那场血战，大小姐夜千染忤逆父旨，便被他亲手处死，也难怪这二小姐借故躲到忘归岛，七年不回天罗，更不敢当面恳劝，早是，父女情分尽。
　　女人见风使面色恐惧却仍有不甘，叹了一口气，反过来劝慰开解：
　　“风大哥，他老了，就算当年再怎么顶天立地，今日的他……也老了。盛极而衰，天罗的辉煌，若真的止步于此，也是天命。我知你是忠心好心，看在咱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你听我一句劝，莫要强求，惹怒了他，便是当年姐姐的下场。”
　　最后的希望湮灭，风使已面如死灰：“属下谨记……还有最后一事，夜尊命我跟夫人说一声……那个孩子，不用送回去了……”
　　女人心里一惊，老头子果然老了，草木皆兵，连一个孩子都不敢放回去了。
　　不过也是，毕竟经过这七年，那孩子早已不复当初……
　　良久，女人才慢慢吐出一个字——
　　“杀？”
　　“这个还看夫人的意思，夜尊想让他永远不要回去。”
　　那女人叹了口气：“杀了也是可惜，你回去告诉父亲，留他一命，做这岛上的司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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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开始，男主登场啦，跟男二萧昱完全不同的类型哟，久等了小天使们~能坚持到这里的都是真爱，希望男主不会让大家失望呀~再次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