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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送鸟还巢 ...

  •   午夜,金陵城门。
      一辆马车匆匆驶来,欲出城门。
      守城士兵见这马车深夜出城,起了疑心:
      “车上坐的什么人啊?!全部下车,一一检查!”
      驾车的谷已和阿彪相视一眼,亮出烈火令牌。
      谷已:“我们是烈火令麾下,军中有人病倒,急需送城外治疗。”
      守城士兵看了看二人的令牌,心道这二人级别也不低,放不放行的,其实就在他一念之间,但转念一想,甘昱若最好的大夫,不是就在这金陵城内么,怎么反而往城外跑呢?
      “二位军官,倒不是属下刻意为难,只是最近金陵城乌香横行,上面要我们严查过往车辆,职责所在,还请二位军官、车里的贵人体谅,配合一下。”
      谷已、阿彪迟疑了一下,正准备请示车里的人,另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嘿,一级军事密令,即刻无条件放行。”
      那人说着,扔给守城士兵一枚令牌,士兵接过一看,脸色一惊,立刻匍匐在地:“属下失职,有眼不识,耽误了行动。”说罢立马走到谷已、阿彪面前,“请二位军爷出城。”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这便出了城去。
      驶出城外十里左右,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慢停下了。
      自谷已马车下来的,是一位高大挺拔、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正是烈火令铁连生。
      此时此刻,这位老将正被多种情绪裹挟,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换作深深一跪:
      “属下……谢主上成全!”
      短短一句话,包含了太多说不清的情绪,震惊,愧疚,感激,钦佩。
      他震惊,他不曾想到,主上早已料到他会送阳春出城,更不曾想到,主上会亲自跑这一遭,送一枚一级军事密令,助他应付出城检查。
      他也觉愧从心来,当日他在昱王府那般咄咄逼人,非要主上在小云和阳春之间做一个选择,明知是两难的境地啊,他竟那样逼他……
      最重的是感激和钦佩。世间没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气量,肯亲自放走到手的灵药,更何况那是一具久病之躯,对生的渴望、对康复的渴望本该更强烈。他的让步,无非是为了成全老将的有恩必报,也是为小云求一个平衡。他让的这一步,让铁连生无地自容。
      萧晟坐在马车前,望见铁连生双眼发红,还道是君臣嫌隙已除,笑了笑,如星河灿烂:
      “二哥说了,难得送铁叔出城,只可惜小云不在。”
      铁连生心里一酸,此话弦外之音,他不是没听出来,思虑半晌,郑重道:
      “禁药买卖一案,自药铺后便失了线索,久追不得,念其风波已定,属下以为,可结案。”
      萧晟:“铁叔一生磊落,义薄云天,眼里从不揉一粒沙,今日肯退这一步,到底是至情之人!我萧晟替行云——谢铁叔!”萧晟说罢跃下马车,拱手作了一揖。
      铁连生见堂堂晟亲王反向他行揖,心里咯噔一声,晟亲王纵是跳脱不羁,也断不会有这般举动,唯一的可能就是主上要他行这一揖,想到这一层,铁连生一下失了稳重,深深一叩:
      “晟王爷,这一揖,属下受不起!主上啊!这一揖,属下受不起哇!”
      车帐静默了一路,此刻终于传出一声轻咳:
      “将军回金之时,恐是甘昱若变天之日。风雨飘摇,将军还是莫湿了衣裳。”
      铁连生一听这话,心里的猜想全然印证了,他保持着跪叩的虔诚姿势,声音已显哽咽:
      “主上的苦心,还有主上现今的意思,属下懂了……烈火令铁连生……谢主隆恩!”
      萧晟拿过备好的折伞,轻轻放在铁连生脚边,便驾车离开了。
      马车远去,马蹄声回荡在深夜的山谷,冷月稀星显得更加孤寂。铁连生依然叩拜着,两行老泪沿着鬓角流入泥土,融入这片土地,融入这片甘昱若的疆土。
      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
      当日陆行云劫走重伤未愈的阳春,失踪一月之久,他救阳春心切,一再求主上以罪将之名诏小云回金,其实就是逼着主上在阳春和小云之间做出选择。
      主上不会放弃小云,自然不肯亲诏小云回金,为的是不以诏命坐实寒冰使擅离职守的罪,好留下回旋的余地。而主上也不愿白白牺牲阳春,这才派他追查乌香,谁料以乌香为线索,反而找到了小云和阳春。主上其实早已猜到,乌香的突然流入与陆行云有关,他甚至猜到,陆行云要这乌香是用在阳春身上。
      小云和阳春,主上到底都用自己的方式保全了。
      以舍弃玄牝珠的方式。
      铁连生自责,他早该料到主上会有这样的决定,早该料到今日的结局。
      抛开其他一切,只论忠君,那种境况之下,他铁连生和陆行云,一个置主上生死于脑后,一个置主上生死于无上,是个明眼人都知晓该留谁,哪论得着这多那多正邪恩仇大道理?
      明君良将,到底因他的执着,也应了那句“合久必分”。
      铁连生内心澎湃,汹涌的感情最终只能化为重重一叩。
      这一叩,几乎撼动山河。
      一日承君恩,死生而不负,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却也心甘情愿跪你忠你。
      哪管你是王是叛,哪管你重我还是逐我?
      一轮冷月冷冷地照着金陵城,一如往昔,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金陵往阙城路途遥远,铁连生带着谷已、阿彪,三人一路护着阳春,铁连生亲自照顾这个瘾病丫头服药进食,后来考虑到为阳春换洗不便,又在沿途的镇子重金买了两位略同医理、心性淳朴的小丫鬟,随行前往阙城。
      马车里的阳春,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睡状态,不时发出梦呓:
      “姨母……”
      “小少爷……”
      “你们不要走……”
      “求求你们,不要走……”
      “姨母……屋里黑,无雪怕……给无雪点个灯吧……”
      “小少爷……快走啊,快离开这里啊!”
      “好多蝴蝶啊……好美的蝴蝶……”
      “蝴蝶……蝴蝶杀人啦,蝴蝶杀人啦……快跑啊……”
      铁连生看着昏迷呓语的阳春,心下五味杂陈,悔愧又痛惜,悔不该让阳春落入小云之手,甚至悔不该带阳春回萧军大营,不然今日她也不会染上乌香之毒,既愧对她姨母舍身相救的恩情和嘱托,也愧对自己堂堂大丈夫半生磊落,眼看着一轮明月被妖云遮蔽,纵他铁连生烈火神拳,战场上大杀四方,此时此刻却烧不尽这乌香的阴云,更觉心痛如绞,自责不已。
      康玉竹曾说过,乌香对人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就算是完全戒断,乌香造成的伤害也不可能完全治愈而消失,那些伤害,那些伤痛的记忆,只会暂时被身体忽略,而不是永久的遗忘,换句话说,它们会像一个个不起眼的小颗粒,被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旦有某些外力触发,这些小颗粒就变成定时炸弹,带来不可预见和控制的后果。
      阳春在鳄峦岛行动中,因受炸药波及,已经震伤了脑袋,后来陆行云文锦绣二人,又以成年男子的份量对其用毒,此时的阳春,很难保持长时间的清醒,也很难保持长时间的沉睡,更多的时候,她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迷态,一头是错乱而激烈的梦境,一头是戒断的折磨,甚至让随行的谷已、阿彪都十分愤慨。
      阿彪:“将军,陆将军对一个十多岁的女娃用这样的手段,实在是……阿彪气不过!”
      谷已:“是啊将军,属下虽不懂个中缘由,但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过残忍,我们对待敌国间谍也不过如此,这小姑娘年幼体弱,怕是要一辈子落下病根的。”
      铁连生没有立即答复,直到给小阳春细细擦完脸,才拿着一个包裹下了马车。
      谷已、阿彪见状,跟着铁连生走出了几步,问道,“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铁连生望着谷已、阿彪,这些年的沙场风云一一在眼前浮现,这两个追随自己多年的小伙子,谷已稳重,阿彪冲直,二人虽然性格迥异,但这一静一动,无不率真坦荡,重情重义,这也成为铁连生喜爱他们亲信他们的重要原因,而今铁连生做了这个抉择,心知重情重义的心性反而会成为他二人的羁绊,恐耽误了二人前程,终究于心不忍:
      “谷已,阿彪,可知我们现往何处?”
      谷已阿彪面面相觑:“将军?我们不是送小姑娘回阙城找她父亲吗?”
      铁连生打开包裹,取出烈火令递予二人:“我这一去,自是与金陵城诀别了,但你二人正值青春年华,大丈夫立于世,当护民报国,建不朽之功业,前面就是海州,出了海州,便是沧奕国境,再想回甘昱若可不容易,戍守海州连云关的敦灵将军是我生死之交,你们持我节令作为信物,投入敦灵将军麾下,将来必能大展宏图。”
      谷已阿彪一怔,相视一眼,立刻重重跪下。
      阿彪急切道:“将军这是什么话?!阿彪自小是孤儿,跟着将军这许多年,早已许下誓言,除非战死,不然誓死追随将军,绝不改投他人麾下!”
      谷已也很意外,却比阿彪稳重几分:“将军此言何意?难道将军……再不回金陵了?”
      铁连生不答,那夜主上出城相送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千金之体,病残之躯,更深露重,十里颠簸,为他送来一道通关令,却也特意送来一把伞,旁人看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还道是仁爱之主体贴下臣,他却是明明白白,这是特意来告诉他,君臣缘分尽,就此散(伞)罢。
      铁连生沉默了片刻,平静道:“经此一事,我无法回金,也无颜回金,而主上身边,将来也会有更多得力干将。你二人年纪尚轻,心性皆纯,谷已善谋,阿彪武勇,敦灵将军为人正直有谋,投入他麾下,只要你们相互扶助,不日便能出人头地。”
      阿彪更急了:“将军不要赶阿彪走!将军去哪,阿彪就去哪,将军不回金陵,阿彪便也不回罢,还请将军不要赶阿彪走!”
      谷已稍微镇定些:“我二人既是将军带大,将军必定了解我们为人,我和阿彪绝不是捧高踩低过河拆桥之辈,沙场上刀剑无情,将军不知救了我和阿彪多少次,将军今日强赶我们走,岂不是迫我二人成那不忠不义之徒,将军如何忍心?”
      铁连生叹:“出了连云关,我再不是甘昱若的将军,烈火将军从此便是一个空名,无法再为你二人带来任何军人的荣光,这许多年来,你们在萧军中已有不小的声望,投入敦灵将军旗下,可最大程度发挥你们的才能,也能为甘昱若和百姓做出最大的贡献。”
      谷已:“那谷已斗胆问将军,将军这一去,待得送走阳春,又有何打算?”
      铁连生平静地望着远山,天清气朗,万里无垠,甘昱若的大好河山啊,他作为一名军人,如何舍得下这片百千将士以鲜血捍卫的河山,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朗声道:
      “自是哪里有敌寇,我铁连生便在哪里,滇黔边境多匪寇,扰我甘昱若军民多年,只怕定远那小子守不住,老夫我啊……去帮他一帮哈哈哈!”
      谷已阿彪闻言,相视一笑,重重一叩:
      “自是哪里有敌寇,我二人便在哪里,将军去滇黔,我二人便去滇黔,护民报国,军人荣光,哪管得在金陵还是边境?”
      一阵清风吹过,太阳从白云后露出,原本的秀色河山更加明媚可爱,三双坚定的步伐,在这片阳光下渐渐远去,直奔连云关外走去……

      时年沧奕纪年四百四十五年,四月廿八,小满时节。
      甘昱若二王子萧昱的连环计亦得小满:
      归风旧案昭雪,归风山庄更名护国山庄,正式收归军用;萧昱得通世之才郑百纶,官拜御史大夫兼管护国山庄;又以盐粮之计,灭东海鳄鱼帮,收复君一盟之民心;同月,授盐帮走盐之资格,收其走盐之利润,用于运河开凿,一条通南北、贯西东的大运河,正式开工。
      与此同时,烈火将军铁连生却因乌香追查失利,被贬滇黔边境,无诏不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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