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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乌香祸起 ...

  •   清晨,十里竹林。
      醒来时,阳春还沉浸在那个香甜的幻境。
      幻境中的爱苇还和初见时一样调皮可爱,姨母也在,笑得那样温柔而慈悲,还有许久不见的母亲,她的白裙在风中飞扬,整个人都快乐起来。
      阳春听见大家在叫她,她们挥着手,叫她一起到花丛中去,去闻花香,去触摸流水。
      她先愣了几秒,随后就撒开腿跑了过去,她以为自己跑得很快,可为什么跑了这么久,花丛还是那么远呢,姨母、爱苇、母亲,她们好像没有近一点点。
      她开始更用力地跑,但老天好像在跟她开玩笑,她离她们竟然越来越远。更要命的是,她发觉风越来越大,那些花香被吹散了,花瓣被吹得到处都是,最后,姨母、爱苇、母亲,好像都在这大风之中,消失不见了。
      “不要啊……你们别走……”阳春喃喃着,看着天花板的双眼呆滞无神,还流出泪来。
      窗外的文锦绣看了看,对一旁的陆行云说:“再等半日方可。”
      这半日过得尤其漫长,阳春对幻境和现实感到迷惑,在二者间反复挣扎。
      她无法忘记那个幻境,里面的人那么美那么好,他们都朝她笑,在这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欢乐和舒心,她多希望那就是真的,她甚至觉得那就是真的……
      可,她又总是想起一群会杀人的蝴蝶,她拉着爱苇,就是为了躲开蝴蝶的追杀……
      “为什么会有蝴蝶呢,为什么会有蝴蝶……蝴蝶怎么会杀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蝴蝶……”她喃喃自语,好多东西在她脑海里交错、缠绕,她想缕缕不清,想看也看不清。
      不知在幻境和现实中挣扎了几个回合,挣扎了多少时辰,接近正午时,阳春终于清醒了一瞬,她看清了这间竹屋,想起了鳄峦岛的蝴蝶,也想起了爱苇的死。可惜,这样的清醒只有一瞬,很快,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她感到一股从未经历过的难受爬上身体,像是有几只小虫,从她的指尖、脚尖爬上来,顺着皮肤爬行,她轻轻一抖,想把小虫抖下去,却没有任何作用,它们越爬越快,虫子也越来越多,顷刻之间,仿佛有千万只虫子爬上了她的身体,遍布她的皮肤,它们附着着,甚至触角口器并用,开始刺咬她的皮肤。
      阳春一阵惊恐,分不清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只有使劲扭动身体,想将这怪异的难受抖落下去,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因为那些“虫豸”,好像钻进了她的身体。
      难受感很快被疼痛感取代,她感觉那些虫豸钻进她的肌肤,又钻进她的血管,顺着她的血管迅速地爬动,它们噬咬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疼啊!铺天盖地的疼!
      “啊——好疼,姨母,无雪好疼!”阳春开始在床上打滚,涕泗横流,发出凄厉的嚎叫。
      陆行云看着这一幕,心觉诱问的时机来了,准备走进屋子,却被文锦绣拦住了。
      “陆将军不急,可再等半日。”
      陆行云不解:“为何?”
      文锦绣:“她的意志力出乎我的意料,她虽痛苦,但仍然清醒,现在去,问不出什么。”
      陆行云:“你不是加量了吗?”
      文锦绣:“没错,给她用的量,相当于给成年男子使用的量,加上她身体虚弱有伤,按理说,对乌香的依赖应该更深,但她的情况出乎我的意料。”
      陆行云:“怎么说?”
      文锦绣:“成年男子若连续几日使用同等药量,戒断一两个时辰,早已疼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了,而她,从醒来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时辰,虽有戒断的痛苦,但她的意识……”
      陆行云:“怎么?”
      文锦绣:“你看,她还记得鳄峦岛的那些蝴蝶,她在试着缕清思路……也就是说,她的潜意识在抗拒乌香的控制,她在强迫自己清醒,而不沉溺于幻境。”
      陆行云:“意志力倒很顽强?那就再加量。”
      文锦绣:“恐怕不可,现在的用量,已经超过了普通成人的承受范围,乌香是毒,她还有伤在身,她要是死了,主上就彻底没救了。”
      陆行云:“那我们就只能干等?”
      文锦绣:“是,再等半日,等她感受过巅峰的痛楚,就是最好的时机。”

      日落时分,当陆行云和文锦绣走进房间时,阳春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念念有词:
      “凤凰之巅好水来,山下人家最自在,李家大哥正劈柴,杨家妹子引水来……”
      陆行云一惊:“她在做什么?!”
      文锦绣示意他别说话,自己走近了些,只见阳春靠着墙角,涕泗满容,双眼无神,一双小手紧攥衣角,衣角上都是血迹,文锦绣仔细一看,只见墙上和地上都有五指的血痕,想来是乌香瘾发,痛苦难熬,她控制不住地乱爬乱抠,将手指抠出血来。
      “凤凰之巅好水来,山下人家最自在,李家大哥正劈柴,杨家妹子引水来,唐门阿姊扇风动,刘氏力大最神勇,王家娃娃来斟酒,杯儿一放这么一大桶……”
      “凤凰之巅好水来,山下人家最自在,李家大哥正劈柴,杨家妹子引水来,唐门阿姊扇风动,刘氏力大最神勇,王家娃娃来斟酒,杯儿一放这么一大桶……”
      ……
      阳春重复唱着同一首童谣,每唱一句,就用头撞一下墙壁,真不知,她是在转移痛苦,还是增加痛苦,唤她名字也没有反应,陆行云和文锦绣面面相觑。
      陆行云这下有些急了:“绣姑娘,是不是用药太猛,她已经疯了?”
      文锦绣上前瞧了瞧:“等我试试看。”
      说着,文锦绣从腰间取下面纱和手套,仔仔细细戴好,又从袖间取出一小截黑色固体,小心翼翼地点燃,放到阳春鼻前。
      又是那股奇异的花香!
      阳春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只感觉天旋地转,一瞬间的晕眩之后,奇异的舒适和狂喜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屋子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变成了白白的云层,那熟悉的鲜花、流水、虫鸣、鸟叫,全都回来了!啊,还有姨母、爱苇和母亲,他们在花丛里做游戏,好开心啊!
      文锦绣见阳春眼里有了光彩,知道作用已起,旋即移开了乌香。
      身陷乌香的少女哪里挡得住这样的诱惑,一把抓住文锦绣的手,企图吸食更多的乌香。
      陆行云瞅准时机,出手扼住阳春的脖子,将文锦绣手中的乌香一把夺过,放在阳春眼前,忽远忽近地引诱着:“项链在哪里?要乌香,就告诉我项链在哪里?”
      阳春被陆行云一扼,意识陡然清醒了两三分,眼前的白云好像散了一些,那鲜花丛里,哪里是爱苇,明明是冷面无情的寒冰使啊!
      陆行云见阳春不应,又将乌香移得近了些,奇异的香气一靠近,立刻夺走了阳春瞬间的清醒。她抬起血淋淋的小手,想巴住那只拿着乌香的手,想索求更多的香气,像一条狗。
      陆行云对这状态很满意:“说啊!项链在哪里?说出来,这些全是你的。”
      阳春贪恋这一刻的芬芳,她知道,短暂抚慰后的痛苦才是最可怕的,上一秒将你捧入云端,下一刻就将你打入深渊,这太残忍了,她根本不愿再承受那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不愿再像狗一样在地上乱爬乱咬,她不仅要这一刻的芬芳,她想要更多!
      “项链……我有的都给你……求求你,给我乌香……”
      陆行云:“那你说,项链放在了哪里?”
      阳春目光涣散,摇了摇手上的镯子:“你瞧,我有的都在身上……都给你……求求你,给我乌香……给我,就一口,就一口……”
      陆行云看了看她手上的镯子,那是康玉竹疼爱她给买的,她竟敢拿这来搪塞,不禁愠怒,扼住阳春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眼中寒气逼人:“说,你娘的玄牝珠到底在哪里?!”
      阳春的脸憋得通红,本是明月之姿倾城之貌,在乌香侵蚀下,眼眶深陷,涕泗横流,教人说不出的心酸,这一刻又被扼住脖颈,挣扎着想要呼吸,简直惨不忍睹。
      文锦绣到底医女出身,有些不忍:“将军松一下罢,让她好好说。”
      陆行云一把松开,阳春一下跌到地上,仿佛重获新生,大口大口呼吸着,脸色渐渐恢复。
      陆行云:“说吧,你母亲的项链玄牝珠,到底在哪里?”
      阳春听着他冰冷的声音,想起今日的种种痛楚,十分惊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母亲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乌香,就一口……”
      陆行云:“你不说,乌香是不会给你的,快说!”
      阳春开始哭喊:“我真的不知道……不然,你杀了吧,求求你杀了我……”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痛苦了——
      她趴在地上,发丝凌乱,灰头土脸,眼泪、鼻涕、口水流了一脸一地,一双小手死命地抠抓地面,十个指头都血肉模糊仍不停止,过了好一会儿,似乎仍不足以转移乌香带来的痛苦,她索性用头磕起地来,猛烈地,撞击着两个施刑者的心。
      “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陆行云心里忽然颤了一下,他这是在做什么?
      文锦绣见陆行云沉默,以为他酝酿着出手,到底忍不住了:“陆将军,我看,她也许真不知道……乌香的痛苦,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不如……”
      陆行云:“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陆行云将半截乌香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去。
      阳春闻见那香气自地上飘来,手脚并用,摸爬着过去拾起,当香气溢满鼻腔的一瞬,她满足了,她好像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那股香。
      文锦绣看着这一切,一股巨大的酸楚袭上心头,医者的良知翻涌上来,反过来折磨起她。她到底做了什么?不过是个小姑娘,她都对她干了些什么啊?!

      那一头,金陵城内。
      寒冰使擅离职守一个月之久,寒冰旗早已乱作一团。疾风将军府,铁府,昱王府,晟王府,甚至连甘昱若王宫,都派兵寻人,均无一所获。期间,坊间又出现几起乌香流入的传言,一时间,金陵城更是乱上加乱,寻人的寻人,查乌香的查乌香,到处人心惶惶。
      此时的铁连生和萧晟正坐在昱王府的书房内,二人面色凝重,萧昱的脸色更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他甚至派亲兵悄悄去了落英镇,依然没有寻到那二人。
      铁连生:“主上,寒冰使的轻功甘昱若无人能及,他有意躲,别说再找一个月,就是十个月、十年,也找不到!求主上以军法论处,张告寒冰使失职,以元帅之名诏罪将回金。”
      萧昱不语。
      萧晟:“是啊二哥,行云那小子,知道了玄牝珠的事情,掳走阳春不定会闹出什么事。他向来最听你的话,你张告召见,他会回来的。”
      萧昱面色不动,袖子里的双手却早已攥紧了拳头,对这一出好戏,是又生气,又着急,又担心。半晌,那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温和的声音响起:
      “你们说得没错,但是,以元帅之名张告召回,就是结结实实给行云定了罪,擅离职守,惹怒昊王,他以前立的军功再多,也难抵这样目中无君王的大罪,不能这么做。”
      铁连生有些急了:“主上偏爱小云,我们都理解,但要置恩人之后于不顾,我铁连生也做不到!甘昱若上下,谁不知道寒冰使的手段作风?现今他又知道了阳春和玄牝珠的渊源,会闹出什么后果,主上考虑过吗”
      萧晟闻言一惊,赶紧朝铁连生使了个眼色,提醒他不要这般过激,冲撞了主上。
      铁连生不是没看懂,但他一生戎马天下,行事光明磊落,忠于甘昱若,忠于萧昱麾下,更忠于自己的判断,当日阳春姨母替他挡了赤焰斩一击,并将阳春托付给他,他就是拼了半条老命也不可失信,一直以来,昱王府上下都试图以温情炮弹去换取玄牝珠的秘密,本就为他不齿,何况今日陆行云公然劫走重病的阳春,铁连生只觉愈发不可忍:
      “主上,我军人习武,本是为了保护王朝、保护百姓,若是连自己的恩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保护王朝、保护百姓?寒冰使感报主上之恩,我感报阳春姨母之恩,还请主上在成全寒冰使之余,也成全属下一次,那个小姑娘的命,属下是非救不可了!”
      萧昱看着这位麾下老将,眼中神色复杂,没有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权衡着什么。
      空气在萧昱的沉默中冰冻。
      半晌,那人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这一次的语气,再不容置疑:
      “烈火令听命,现金陵乌香祸起,着烈火令亲率三百烈火骁骑军,追查此事,期间不可走漏丝毫风声,否则卸甲来见。军令不可违,即刻行动!”
      “主上!我……”
      铁连生还欲争辩什么,却被萧晟拦下了:“铁将军,二哥既然下令,你便去吧!难道为了一个阳春,金陵城的百姓你就不管了吗?”说着使了好几个眼色,顺势将他推出几步。
      铁连生还欲回头说点什么,见萧昱咳疾复发,想起自己方才的态度,不禁心生愧疚,虽心有不甘不解,也不便多说什么了,悻悻离去了。
      待铁连生离去,萧晟为萧昱斟了一盏热茶,喝过热茶后,萧昱咳嗽渐渐平复。
      萧晟叹了一口气:“二哥,你这般偏袒行云,不惜教铁叔误会,可怎么好?”
      萧昱:“我……其实,让铁将军去追查乌香,就是给他指明行云的线索……”
      萧晟一惊:“怎么?莫非乌香的流入,跟行云有关?”
      萧昱:“嗯……乌香极易成瘾,成瘾者极其痛苦,很多年前,乌香还未完全被禁,一些情报组织就试图让犯人染上乌香,以此逼供。”
      萧晟愕然:“行云要对阳春……二哥,行云他不会的……”
      萧昱:“不,三弟,你低估了行云的手段……甘昱若自禁绝乌香,百十年来无一意外,行云失踪不过一月,金陵城就传出乌香买卖的消息,没有军方背景的参与,不会这么快的。”
      萧晟:“行云他……怎么可以?!这可是死罪!”
      萧昱:“所以乌香一事,只能让我们的人去查,若被其他人揪出了行云,堂堂疾风将军涉足禁药买卖,他再也翻不了身了。”
      萧晟恍然大悟:“所以二哥让铁叔去查,既保护阳春,又保护行云,这下我明白了。”
      萧昱:“我太了解这二人了,行云定是为了我的病才去逼问阳春的,我不能真的怪他,而铁叔,为人刚直不阿,有恩必报,阳春的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恐怕是他一生的刺。”
      萧晟感叹:“二哥,你这样想,铁叔和行云能理解你吗?”
      萧昱笑:“理不理解倒不重要,就像你的左右手,不一定理解你的大脑在想些什么,但说到底,还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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