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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琴童拦路 ...

  •   故事始于沧奕纪年四百四十四年。
      在这个不甚吉利的年份,沧奕王朝终于迎来了它不可扭转的衰落。一代王朝就此陨落,各方势力纷纷揭竿而起,相互鲸吞蚕食,欲分天下这杯羹。而在众多势力中,数江南甘昱若、北境天罗、西南图雅塔三股势力最为强大,渐成三足鼎立之势,与沧奕残部掣肘制衡。
      乱世之中,有一则消息不胫而走——
      人称“君王之剑”的赤焰斩,不日将在西南边陲的落英镇现身。
      自古传说,天下第一重剑赤焰斩,君王之剑,得剑者得天下,八百年来无一例外。此讯一出,各大势力皆如过江之鲫,纷纷从天南海北向此地赶来……

      黄昏,彧山古道。
      素日里荒草萋萋、人迹罕至的彧山古道,今日却热闹得反常。
      这古道地处偏僻,平日里数月难见一个人影,而今日一日内,前前后后经过的不下千人,有时前一波人马扬起的尘土还未落定,后一波车队的马蹄声已空谷传响。
      远处的天空传来空灵的啼鸣,白天被惊飞远离的鸟雀,也跟着夕阳洒下的余晖回归山林。霞光漫天,层林尽染,一切仿佛又恢复往日的静谧。
      只是,最后一位客人终于姗姗来迟,打破了这最后的宁静——
      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青篷双辕马车缓缓驶来。
      说它不起眼,是因其外观粗粝朴素,仿佛与那长势甚猛的野草融为一色,而加上“看似”二字,则是因这车的主人——
      马车两侧各有一名骑马男子,一长,一少,长者年过不惑,少者弱冠之年,均贵族打扮,眉宇间透着凛然之气。
      帐帘外是一御车的小厮,长相白净,举手投足间也自然得体。
      帐帘严实,看不见里面的人,但从那骑马男子、小厮的气度,莫说山野村夫,只怕连这山中的飞鸟走兽,也看得出,帐中之人来头必定不小。
      车马朝着古道不缓不急地驶来,将将驶至“彧山古道”四字界碑处——
      远空中一朵烟花绽放开来。
      马上的两名男子见此,相视一笑,眼中甚是欣喜。
      年长的男子随即侧身,朝着车帐行了一揖:“禀告主上,收到前方的信号,一切如主上预料,苗疆的人果然来了,请主上示下。”
      车帐中传出孱弱的咳嗽声。
      那人仿佛需要调息良久才能说话,又似是陷入深思还不及回答。
      半晌,终于开口——
      “行动吧!”
      温和,清冷,只三字,分量却不轻。
      车帐里旋即跳出一个少年,十七八的样子,长相俊朗,身形矫健,眉宇之间欢愉激昂,还有一股掩不住的锋芒。
      不像是方才咳嗽、下令的人。
      果然,那少年回头朝车帐慨叹:“二哥,八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刻!”说着,一簇火光便从他袖中射出,直指苍穹。
      烟花。
      行动的信号。
      几乎也是同时,一个不明物体破空而出,不偏不倚,正好与上升中的信号弹准确相撞,那信号弹还未升空便爆炸开来,五色火花绚烂四散。
      “谁?!”
      少年惊呼,一扭头看到出手的人,怔了——
      出手的人,竟是一白衣小童。
      “哪里来的山野小童?识相的话,就给本少爷让开!”少年羞恼道。
      那小童不慌不惧,反而仰头大笑,笑罢,脆生生地说:“久闻晟王爷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人如其名——确实盛气凌人得很哪,哈哈!”
      笑声天真清脆,说出的话却带刺,噎得萧晟一时接不上话来。
      “你你你!”萧晟气鼓鼓地瞪着那小童,拔出剑,“念你年幼,我给你时间自行离开,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两名骑马的男子也跃下马来,拔出了剑,护在萧晟左右。
      白衣小童瞧着,越发好笑,“啧啧,堂堂甘昱若的王爷,竟然以多欺少,三个大人围攻一个小孩?说出去不怕叫人笑话么?”
      “怕了吧?”萧晟扬眉,“怕了就赶紧滚,别妨碍小爷的正事!”
      白衣小童冷哼:“看你长我几岁,饭也比我多吃了几碗,想不到眼力竟如此之差,我要是真怕你……”那小童一顿,只听“咣咣咣”三声——
      三个人,三把剑,竟同时被打落。
      三人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寒意顿生——
      这小子用的,哪里是什么暗器,不过,三片叶子而已。
      “我要是真怕你,就不会在这儿等了三天三夜。”白衣小童傲言。
      等?萧晟心里惊疑,眉间一皱。
      白衣小童显然料到萧晟的反应,却并不打算向他解释,只径自往前走了几步,朝着车帐,未行礼,先开口:“我奉家师之命前来,有要事相商,还请昱王爷出帐一见。”
      一语落,帐外四人的心仿佛一起被人提起。
      江南甘昱若王室,嫡长子萧昊多年前继承王位,是当今甘昱若之王,二王子萧昱,从小疾病缠身,看似与王权无争,实则胸怀六合之志,亦有治国之才,多年来韬光养晦,欲取兄而代之。此次君王之剑现身落英镇,萧昱携亲信前来,便是想秘密夺剑,为夺位增加筹码。此事绝密,这山野小童如何得知?莫非哪里出了纰漏?
      帐外四人的心一下到了嗓子眼,面面相觑,都不敢轻举妄动。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昱王爷这帐子,太重了些?”小童说着便佯要掀帐。
      其中年轻的护卫护主心切,反应也最快,只见他身形一动,瞬间已逼近小童身侧,就要伸手阻止,不料竟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开,跌落在十步开外。
      见此一幕,其余三人登时惊呆,这寒冰旗陆行云也是甘昱若数一数二的高手,现在被这小童一招挫败,简直闻所未闻!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晟惊问。
      白衣小童不予理会,依旧面对车帐,只是收回了掀帐的手:“听闻甘昱若昱王爷,自小体弱多病,受不得风,我也不便为难,隔着车帐说话,也是一样。”
      半晌,帐中人终于开口——
      “山道险峻,小公子孤身一人等候多日,拦下萧某去路,不知所为何事?”
      温和清冷的声音,不愠,不喜,却自带威严。
      “家师有一份厚礼,特地为昱王爷准备,不知昱王爷可有兴趣?”
      萧晟一听这说辞,又看他身无旁物,急道:“二哥,这小童孤身前来,并未携带外物,可别跟他废话了,抓紧时间,莫要耽误了大事啊!”
      白衣小童嗤笑:“晟王爷贵为甘昱若唯一的亲王,见识止于此?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无价者往往无形无观,你怎知我带的礼,不是昱王爷心之所向?”
      很难想象这番说辞是出自一个十岁小童之口,萧晟等人一时哑然。
      半晌,帐中传出一阵轻咳——
      “小公子言下之意,是知道萧某心之所向?”
      “昱王爷之意在于——天下。”
      两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一语出,帐外众人惊不能言,谁都不敢想象帐中人此刻的表情。
      唯一能确定的,这两个字落地,显然触动了某条敏感的神经。
      良久,帐中人才应道——
      “我萧昱虽生在王室,奈何病残之躯,为今之愿,只求平安度日,过了今朝还有明日,小公子所言之事,恕萧某无力亦无能,实在无福领受了。”
      听见萧昱否认,那小童不意外也不失望,仿佛早猜到他的回答,嘴角一扬,有几分嘲讽:“王爷既是久病之身,连帐都出不得,不在甘昱若好好养病,又跑到彧山做什么呢?”
      “萧某生性散漫,贪湖光山色,恋红尘百态,素闻彧山一带奇景甚多,自然不肯错过。”帐中人对答如流,始终不愿暴露此行的真正目的。
      白衣小童笑得更灿烂了:“彧山的奇景再美,怕也美不过……君王之剑吧!”
      “哦?君王之剑也在彧山?”帐中人依旧不知情一般。
      白衣小童心里明镜似的,知他有意隐瞒,却也惊叹于他的沉着,不论她如何咄咄逼问,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应变对答,将自己的野心藏于一副久病的身躯之中、一副逍遥的面孔之后,若不是早知他有意,只怕自己也被他骗过了。
      但,事实上,这样的人,才是能在暗处运筹帷幄的人。
      与昏庸鲁钝的大王子萧昊相比,二人才智可谓云泥之别;再看那矫健活泼的三王子萧晟,虽然出身更优,但沉不住气。说去说来,这萧昱虽久病缠身,但才真真有王者之风。
      难怪师父选中了他。
      “君王之剑再好,不过一件死物,搅弄天下风云,终究是人心算计人心。”
      白衣小童语罢,一阵琴音自远处奏起。
      那琴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彧山之巅,又仿佛来自高绝的九天之上,高远出尘,清灵悠扬,似有万千思绪却又无处可寻,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沁入人心的灵力。
      帐中人细听那琴音,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席卷而来,打破了他一贯的从容淡然:
      “这琴音……敢问小公子师从何处?”
      “绝尘琴兮绝尘心,得一人兮天下归。”白衣小童应道,“家师正是绝尘先生。”
      此话一出,众人怔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终于掀开帐帘——
      一袭白袍素净儒雅,由御车小厮搀扶着缓缓下车来。
      身长玉立,清贵风雅,气度卓然,世间无双。
      道是,幽兰一株世无双,本是云天物,奈何浮尘中?
      反不像是王权之争的一方首脑了。
      但那袭白袍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浅淡花香,又让人确定了他的身份——便是那位自小体弱多病,须以药续命,不得不以鲜花掩盖身上浓烈药味的甘昱若二王子萧昱无疑了。
      萧昱不作声色地扫了眼帐外局势,见烈火寒冰两位高手均严阵以待,而生性冲动的三弟萧晟也不敢贸然向前,便知那小童的武功远在他三人之上,年纪尚小,却有如此境界,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除非他真是……
      心中乾坤已百转千回。
      “江湖传言,自上古传下一把古琴,名曰‘绝尘’,御此琴者,身负奇才,洞悉天命,世间风云尽在其手。今日见小公子,看来这传说并非妄言杜撰了。”
      白衣小童见萧昱循琴音出帐,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朗声道:
      “家师为王爷准备了连环妙计,可助王爷登位九五、一统中原,只是……须得王爷舍了那君王之剑,方可献计。”
      “二哥!”萧晟先急了,“赤焰斩何等重要,岂容这小童说舍便舍?!”
      “三弟莫急!”萧昱先轻声喝住萧晟,跟着朝白衣小童行了一揖:“萧某敬重绝尘老先生,小公子身手不凡,想来是老先生高徒无疑了。老先生避世已久,如今是出山了?”
      白衣小童点点头:“我师父虽避世多年,但乱世动荡皆入他眼,他终有不忍,欲寻明主,全力辅之,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也尽他一身才学一世使命。而昱王爷你,便是最好的人选。”
      萧昱不解:“这几日途径彧山的人马百千计,为何……偏偏是我萧某人?”
      白衣小童一仰脸,自信道:“甘昱若泱泱大国,论实力可居四大势力之首,再论渊源,甘昱若萧家与沧奕萧王室乃属同宗,可谓师出有名,乱世之一统,必始于甘昱若,而甘昱若王室之中,论心性谋略,唯有昱王爷,可堪此任。”
      萧昱沉默良久,终道:“老先生他……要我如何做?”
      白衣小童指向彧山以西,坚定道:“君王之剑重现落英镇,夺剑必然屠城,请王爷下令,放弃夺剑,以甘昱若兵力,护城中百姓性命。”
      竟要放弃夺剑么……
      一边是苦寻已久的君王之剑。
      一边是江湖相传的谋士无双。
      而一城人的命,也在他一念之间。
      萧昱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终于向那年长护卫下令:“烈火令铁连生,即刻前往落英镇,通知全军严守,不夺剑,只守城,若有人屠城,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城中百姓!”
      铁连生虽面露惊疑,仍坚定领命,“是!”
      “二哥!”萧晟急了,“那可是赤焰斩,怎能说放弃就放弃?!铁连生,本王爷不准你去!”
      已跃上马背的铁连生一听,左右为难,勒住了马头。
      萧昱一笑,“你去吧!记住,不可贸然进攻,但要时刻留心苗人行踪。”
      铁连生即扬鞭远去,徒留萧晟又恼又恨:“错过今日,二哥难不成还等下一个八年?”
      萧昱淡道:“三弟忧虑的是,今日若错过赤焰斩,没有三年五载,是断不会再有良机了。”
      “那二哥为何还……”萧晟大惑不解。
      萧昱不急于回应,用手帕掩住口鼻,又轻咳了几声,咳罢,看看白衣小童,又看向萧晟,意味深长道:“错过赤焰斩,我确有不甘,可若是错过绝尘先生,只怕来日再得十把赤焰斩,也抵不过今日之失。”
      “二哥信这小童的话?!”萧晟惊呼。
      “这位小公子武功奇绝,若是另有所谋,我们几个还能站在这里吗?”萧昱从容道。
      经萧昱点拨,萧晟方才恍然大悟,这白衣小童年纪虽小,可他修习的武功,阳刚周正,毫无杂念,刚才仅用树叶就击落我三人手中的剑,就连寒冰使陆行云也被他一招挫败,可见其武功根源至纯、根基至深,非绝世高手不能调教得出。且他一直只守不攻,对二哥又礼让有加,倒真不像有歹意,但代价是赤焰斩,终究还是意难平。
      “可是二哥,一位素未谋面的绝尘先生,真值得你舍弃赤焰斩吗?”萧晟仍有不甘。
      萧昱轻笑,如风中轻轻摇摆的兰株,纤弱而清雅,他不答反问:
      “那三弟以为,八年来,我们为何分心寻找赤焰斩?”
      萧晟不假思索道:“因为世人说赤焰斩是君王之剑,得之可得天下。”
      那株幽兰摇了摇头,论起天下之计,眼中炯炯流光:
      “所谓君王之剑,再怎么神奇,也只是一件上好的武器,靠它纵横江湖,是没有问题,可要靠它得到天下,却是无稽之谈。我们为赤焰斩筹谋多年,只不过因为这世上有人信它,有人信,则意味着,一旦有人得之,借助人言,便得人助,众口铄金,终得天下。说到底,朝堂权谋,‘人’才是关键,而今日,这世上最能搅弄风云之人,也许就在不远处的山上,所以三弟,你明白为兄的用意了么?”
      萧晟听此一言,终于解惑释然:“绝尘琴兮绝尘心,得一人兮天下归。绝尘先生和君王之剑,二哥既然选了绝尘先生,不论成败,我只追随二哥便是!”
      “得谋士无双,何尝不是另一柄君王之剑?”萧昱淡淡笑道。
      琴音依旧。
      夕阳下,那青篷双辕的马车渐掩于葱葱林间,朝那琴音的来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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