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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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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显府邸所在的这条街巷本就处于原阳中较为偏僻的所在,只因尉迟显喜清净,不爱闹市的嘈杂,是以才选在了那建府。然而今日,却是尉迟显府门外难得的热闹。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仿佛少有这样的场面,不凑个热闹都便是对不住自己了。虽说婚嫁八抬大轿是常事,可这台轿子但凡有些眼力的人便能看出,金黄轿顶,明黄轿帏,这规格摆明了不是来接寻常百姓的。且在此一停就是多日,难免稀奇。更奇怪的是,半天过去,尉迟显府邸仍是大门紧闭,竟丝毫没有人理会这华丽的轿子。
而府内,亦是风平浪静,下人们仿佛并不知府外发生了什么,仍是按部就班,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只西院中,尉迟夫人文颛脸上写满了担忧。偏她身边的女子,一面撒着鱼饵,一面还伸手逗弄一旁的乌龟,倒似毫不在意。
文颛叹了口气,道:“禄儿,我与你自小一同长大,你什么倔性子还能瞒得过我不成?可别假惺惺地喂鱼了,你如今压根没那兴致。”
“不然呢。我若是不做这些,难道还要坐下来与你聊天不成?然后将我好容易长回来的伤口又一次撕开么?罢了,我还是喂鱼好了。”看了一圈鱼池,禄儿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上的鱼饵,扭头又拿了把剪子,开始修剪花草。
文颛见她这样,也是心疼,可话确实没错。明知她是佯作无事,明知她的伤口从未有些许愈合的迹象,可若再多说什么逼她面对,无异于雪上加霜。摇摇头,文颛一脸沉痛,那日她接禄儿回到尉迟显府上后,她水米不进,失魂落魄了三日。却那三日之后,她又仿佛忽然看破了一般,成了现在这样。
宫中发生了什么,尉迟显多少也对文颛说了一些。她虽了解不详尽,却也知个皮毛:“门外那顶八抬大轿,你是不打算理会了?太后都宾天了,你还在固执些什么。”
禄儿手上动作一顿,却也是转瞬,即有条不紊地继续修剪着:“太后宾天,于我有什么干系?你不会以为。。”禄儿苦笑一下,“我若不是自愿走出来的,凭谁能将我逼走。”
所以文颛才不敢问,毕竟禄儿的性子确实硬,寻常人还真对付不过她。那便是圣上了罢,只有两人闹矛盾了,才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文颛这么一通推测,仍然毫无头绪:“罢了罢了我也不火上浇油了,且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门外那顶轿子。你可知道,我们兴许真的要与邱国开战了。尉迟近来日日都早出晚归,不是在宫中,就是去军营。昨儿夜里回来他对我说,说如今邱孟两国交战,我们就是要趁势打邱国帝都一个措手不及。哎,我这一宿一宿的睡不好,只是担惊受怕着,你说他也不是什么能征惯战以一当百的人,左不过是通些谋略罢了,若真上了战场,可别有个什么好歹。”
禄儿见她这样,知她是真的心烦,便放下了手上的剪子,坐到她身边:“你尽管放心,冲锋上阵杀敌的那是兵卒,姐夫是将士,左不过是安坐在后方,指挥全军罢了。不到全军覆没以前,断伤不到他的。”
文颛急的直摇头:“那是你不知道他那凡事都冲在前头的臭脾气,哎,你说朝廷早不用他晚不用他,偏偏如今要兴兵打仗了才重用他。这让我怎么能不着急。”
禄儿握住文颛的手,宽慰她道:“姐夫鸿鹄之志,三姐你是知道的,自然不会甘落人后。且此战姐夫若不尽全力,将来国破,不仅当今圣上,满朝文武怕是都有性命之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搏上一搏,或还可为国家扭转局势呢。三姐你只管放心好了,姐夫是有家室的人,想必也知道分寸。且有妻如我三姐,姐夫怎么还舍得不好好护着自己的周全呢?”
文颛只被她这一句逗笑了:“好好,就你会说话。你那些花花草草可修剪完了?三姐带你出府去开个小灶,给你补补。看给你消瘦的,若是来日我带着你回门,大夫人还道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禄儿轻轻一笑:“好。”
姐妹二人已是许久没有手拉手一同上街了,上一回还是十余年前,两人瞒着长辈们从相府偷溜出去。那阵子禄儿常被文焕责罚,府上也就文颛与她要好些,时不时地还会陪着她淘气,如今想来倒愈发弥足珍贵了。她们出去的时候,轿子已经不在了,人群也散了。从这步行过去,大约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到集市。两姐妹倒也不急,聊着过往种种,说着说着便到了。
“大约是太久没在这街上走动了,竟不知原阳竟变了这样多,原先街角的那家卖糖糕的小铺子也没有了,这一整条街,仿佛都变了样子。”禄儿一面四下张望,一面感慨。她从前不谦虚的说一句,怎么都能算是原阳的小万事通,毕竟文家的小女儿,旁人自然敬她三分,市井之中也是出了名的能混了。只是后来,她走了那些年,回来又诸多变故,便也不常走动了。
文颛一针见血:“你从西域一趟回来原阳以后,便一直忧心忡忡的,凡事都提不起兴致,我自然也不敢拉你上街了。”
“忧心忡忡么?我竟浑然不觉得。”禄儿垂首。
见她又是这个神情,文颛知她是又想起来什么,忙转移话题:“对了,我听闻那街尾前两年新开了一家茶肆,尉迟跟我提了好几回呢。说那茶虽是以次充好,但里边那说书先生可神了,古往今来没有不知道的呢,你意下如何?”
禄儿仿佛心不在焉,只点点头:“听你的。”
她们二人好似正赶上好时候,说书先生正端着一杯茶水,坐下要开始说事儿。小小的茶馆中塞得人满为患,两姐妹好容易才花银子挑到个能听清楚的好位子。她两人都不是爱喝茶的人,只要了些点心蜜饯,算听故事的时候打发晨光用的。
“上回书说到,那边邱孟两国打得火热,而我国亦不甘人后,于这月伊始秣马厉兵,进入备战阶段。今儿,咱们先来说说那边邱孟的战事。”他饮茶间,书童已熟练地捧着铜盆在观众席下绕了一圈了。
见状,那说书老人才缓缓搁下水碗,接着道,“据老朽长居储孟边界的友人所说,此战孟国虽人多,却奈何临战经验不足,连番失利。”席下诸人闻言,无一不唏嘘,“邱国军队到的太快,孟国的军队皆聚集在都城附近,北上到千锤关增援还要些时候。孟国距云国最近的糜县,兵力不过七千,再来的其他几个小城,加起来还没够五千。是以孟国原定是按兵不动,死守千锤关不让邱军入城的,待援兵到了才迎战。照理说,此法当可拖一阵子,而上天好似有意助力邱国一般,那千锤关虽取义千锤百炼,可实际根本不堪一击。孟国地势虽高,可地处中南部,常年气候潮湿,又适逢连日阴雨。邱军才投了半个时辰的火石,那千锤关的城墙上竟裂了个大口子出来。”
他话音才落,只听得一名男子放声大笑,仿佛是抑制不住了,爆笑许久都停不下来。只待说书老人停下话语,所有人盯着那个人,他才陡觉汗颜。慢慢停下笑声。冲近身的人做了两个抱歉的手势,便不再说话了。
说书老人摇头叹息,又说:“千锤关一破,邱军自然势如破竹,才不过五日,已兵分两路,占领了连糜县在内的多座城池。邱帝心狠,一路踏着孟国人的尸体行进,到一座城池,便屠光守卫的军队,俘虏男女老少的百姓不计其数,抢夺金银钱财及美人,以充军需。至此,孟国才缓缓到了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听到这,连文颛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小声对禄儿说:“真是可笑,整整三十万人,竟也不分布地均匀些,白白给邱国捡了这个现成的便宜。”
禄儿也是跟着无奈:“是啊,大约原本是要将那三十万大军集中起来方便训练的罢,谁知邱军竟会到的这样快。确实,这场战争比所有人预料的都早了罢。”禄儿原以为文颀诞下晏儿之前那两个月,谷祁勳总能得空来陪会子自己的,却谁知邱孟大战来的突然,想来是储国朝廷都跟着震了三震,他才会这样腾不出空。
文颛十分赞同:“这也难怪尉迟总说邱帝那老儿善用权术,用兵奇诡,极不好对付,每每提及总头疼得在夜里辗转反侧,闹得我也跟着睡不好。要我说,那邱帝不是年纪还挺大,过了今年就要迈入耄耋了么?怎么还能亲征,还能这么指挥千军作战?若是。。” 文颛毕竟出身大家闺秀,诅咒这样的话也说不出口,只一顿,想必禄儿也能理解,便接着说,“总之邱帝这位子若是能早日传给他那酒囊饭袋的儿子,那才真是不用愁了。”
禄儿也跟着无奈:“邱国本就国力强盛,如今若是孟国都拿它没有办法,那将来邱帝若决心要一统四国,可当真是势不可挡了。”
那说书老人换了被新茶,喝了两口,才继续:“孟邱战况大抵如此了,倒是我储宫境内,老朽新得一桩新鲜热乎的好消息,要说予诸位。”近来储国一直不顺,有好消息,自然听得台下众人直热血沸腾,“老朽方才得讯,外派邱国的使节翟宁翟大人,于前日卯时漏夜驾车回到原阳。且他此番前来,是真真正正从邱国运了十大车的粮食回来的。”他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禄儿与文颛面面相觑,文颛不解:“怎么会。。若是前两日这粮食便进京了,那么尉迟理应知情了啊,怎么这两日也不见他脸色有所缓和?”
禄儿也是满面疑惑:“且听他说下去罢。”
只听那说书老人却道:“左不过这忽如其来的恩惠,追根究底那可是有缘故的。这个事儿,就要追溯到殷大人上一回到访我国的时候了。其时当今圣上盛情邀请殷大人入宫赴会,殷大人此行来原就当拜会我圣上,自然应允。合宫饮宴之时,新得封的悠悠郡主登台献舞一曲,其舞姿绰约,足可颠倒众生。说来那悠悠郡主的来头也不小,是前文相国膝下,庶出的幺女。而文家的几位女儿,想来在座皆有耳闻,要说文大人膝下虽无子,可几位文小姐均是名扬四国的品貌双全。文长小姐得先帝亲封倾城郡主,意为其美貌足可倾国倾城,如今下落不明,传其羽化登仙之说不断;二小姐乃当朝廷尉翟宁翟大人之妻,翟大人起初受前文相国器重,现如今相国已非相国,而翟大人却仍得圣上重用,足见此人了得;三小姐是本朝尉迟大人之妻,说来尉迟大人原乃蔺国王亲,今到我储国谋职,与四小姐鹣鲽情深,可说是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情谊了;而四小姐最为显赫,位及文淑妃,亦是当今长公主的生母。至于悠悠郡主,坊间有传圣上当年流落六年,归国时身边带着的那名女子正是她。是以圣上名为接她入宫照顾其时有身孕在身的文淑妃,实际则是想要封她做皇后的。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竟没了消息。”
听到这,在座不免有人要问:“那这与邱国使节拉这五车粮食来我国又有什么关系?”自然,连一旁的文颛也是满脑子不解,说粮食就好好说粮食,忽然恭维起她们姐妹几人是要做什么?
只听那说书老人又说:“说远了,还是说回悠悠郡主那段舞罢。当时殷大人只赞了一句,却他身边一名衣着光鲜,身价不菲的公子哥连连叫绝。由悠悠郡主上台献舞之初,到入席,散场,那位富贵公子一双眼睛便未从悠悠郡主身上的离开过。而此人的身份,便是眼下邱国当仁不让的太子爷屈楠了。想必那会儿他正与邱帝闹矛盾呢,一怒之下便赌气到储国找殷昭玩来了,这才赶巧碰上宴席。眼下邱帝正在孟国忙着交战,自然顾不上邱国那边发生了什么。而屈楠向来玩世不恭,又骄奢淫逸,要他守着国家,根本是无望。只怕邱帝要再战个几年回来,整个邱国都被他败空了。是以上千上万石的粮食,于屈楠而言也左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根本不足挂齿。至于那十大车的粮食,便是要求娶悠悠郡主聘礼了。”
文颛猛然抬头望向禄儿,却见她此刻正恍惚地望向窗外,也不知她究竟将说书老人的话听进去没有。而那个看似心不在焉的神情,反倒叫文颛害怕。毕竟做了她二十多年的姐姐,还是能看出来她那轻轻颤动的睫毛,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