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5 相寻 ...

  •   风愈发盛,火势愈发高,鹤园里一片哀呼。守卫早便先一步将园里疫病百姓锁在各处院中、屋中,哭喊声,求救声,砸门砸窗的声音和同风声、火势呲呲升腾声混杂成一片,犹如人间地狱。

      平康儿哭起来。

      我捡起一块被火炙烤得滚烫的尖石,不管指腹上烫了多少水泡,一下一下,使了全力去砸锁。丁菱儿要找,可眼前百姓也不能放任不管,就算他们病入膏肓,他们也是无辜的,我虽被废去身份,但终究是魏家人,留着皇族的血。

      他们并非是作奸犯科大恶之人,不该被剥夺生命,人生一世,那般可贵。我若只顾去寻丁菱儿,放下他们,冷眼瞧着他们被火活活烧死,即使找到丁菱儿侥幸存活,也会永世难安。

      我不想哭,不想如平康儿一样忍不住泪。

      但丁菱儿到底在哪里!会不会也像这些人一样命在旦夕?!

      平康儿一把抹去泪,寻了块同样的尖石,与我一道,也一下一下砸起锁来。我俩的脸早被火灰给糊了个黢黑,他一抹泪,脸上便更花了,白一块,黑一块,红一块。

      “有没有见过丁小大夫?”

      “可瞧见了丁姑娘?”

      “老伯——”

      “哎……丁大夫先前住在哪儿?”

      我和平康儿每砸开一道锁,平康儿也不怕疫病,逮着人就问丁菱儿下落。每松开一次手,脸上就灰暗三分,直到问遍能问的人,仍是没半点消息,他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一点不敢看我。

      火肆无忌惮地绵延,三丈外一处烧得正旺的楼阁掉下一方房梁来。我安抚地拍了拍平康儿的肩,他抬起花的一塌糊涂的脸,止不住抽噎:“少爷……是奴才无能……我、我再去找……”他说着,倏地一下站起,“丁姑娘会不会……去那院子找我们去了?!”

      三丈外那处阁楼又塌下一角,里面似乎有人在呼救,传来哐当地砸门声。

      我径直向前去,平康儿一个激灵拉住我,“楼快烧塌了!少爷……你让我去,奴才命微,可你不同,你不能涉险……万一您有个好歹,奴才无法交代的!”

      这一次,平康儿无论怎么劝说阻拦都没挡住我,里面是丁菱儿,我虽不能言语,但她的声音日日回荡在我识海里,早在我灵魂上烙了印。她不能有事!我不能让她有事!

      丁菱儿!

      我攥紧手里染遍了血的石头,操起一根被火烧了半截的粗木棍,把棍子塞给平康儿,指着让他去砸窗,我砸门。

      离楼阁越近,热浪温度越高,几步远距离,汗水如瓢泼般顺着头皮、头发丝儿垮下来,身上衣裳被火烧去半截,从里到外,从外到里,浑身被腌制在汗水里。

      丁菱儿被锁在阁楼耳房中,门上与别处锁不同,是一把精巧上好的铜芯锁,任石块砸了好半晌却纹丝未动。

      “丁姑娘!”

      平康儿观我神色,也辨出了丁菱儿声音,一边奋力砸窗,一边声声冲里面喊。

      “咳咳……咳咳……我……”

      里面只传出连声不断地咳嗽,丁菱儿必是被烟呛得道不出一句话。

      我哐当一声砸开门,石头破成碎片嵌入我几根手指和掌心,本就血糊糊的手,深口子、浅口子顿时密布,血涌而出,手上一片黏糊。也就在这时,平康儿那边也哐当一声,砸开了窗。

      丁菱儿被一个倒下的箱柜压着,脸上红如朝霞,她深喘几息,一个劲儿推挪开柜子,望着我,摇头道:“别过来!你敢向前一步,我就跳去火里!”

      几点火星落在我头上,呲呲点着了早被烤得干焦的头发,我浑然未觉,只盯着她,脚上迈出半步似扎了根般不敢挪动,丁菱儿说得出做得到,望我一眼,人便向火海边靠。

      为什么?

      我不懂!

      好不易历经千难才找到的人,素来让我心存希望的人,为什么不选择生,偏偏要去死?

      “丁姑娘!你说什么糊涂话?这是我家少爷,你瞧清楚,是我家少爷呀!”

      平康儿慌忙掸灭我身上的火,呜咽哭着,蹲跪在地上。我看着丁菱儿一动不敢动,站地笔直。

      丁菱儿似在找寻什么,趴在地上,也不管我,在火海边不停地摸索着。又一方房梁掉下,眼看就要砸在她身上,我吓得一瞬跃过去抱住她,房梁从我背上擦过,火一瞬烧去肩背衣裳,一股皮肉焦味散开在空气里。

      我咳呛两声,心口一瞬窒息。熟悉的痛涌然而至,可再痛我也会死死忍着,不让怀里人看出分毫。

      平康儿想过来帮手,一阵回廊风,火猛地窜起,房门被火掩埋,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屋里火势同样窜涨,我抱着丁菱儿,四面皆是火,没有生路。

      丁菱儿身上很烫,她怔怔盯着那方梁,瞳孔猛地一缩,伸过手抚着我的背,她无声哭起来,比先前枕在我肩上哭得更厉害。不过片刻,又猛地推开我:“别碰我!你走吧!”

      我摇头,死死拉着她,要死一块儿死,要活一块儿活。

      “说了不许碰我!听不明白吗?”

      “走,走啊!”

      我仍然摇头,脱下烧得到处是窟窿不成样的外裳,不管丁菱儿如何反对,我揽过她的肩,把她紧紧箍在怀里,眼里映出一窜丈高的火,打算带她冲出去,我死了,她也得活着。

      “你放手……我染病了!”

      丁菱儿如星辰璀璨的月牙儿眸里一片灰暗,绝望占据了她身体,蹲跪在地上边哭边咳。我呆若木鸡地怔愣一瞬,染病?云鹤城里能染什么病?自然只有疫病。

      我多么庆幸自己中的是毒不是疫病,这样就能离她近些,能拉一拉她手,她难过时,也能揽过她肩,将肩借给她枕着。命运为何总喜欢捉弄人,与人玩笑,时而给人希望,下一瞬,又狠狠地让人绝望!我终于能离她近些,她却再不让我碰她。

      我垂眸看着自己血糊糊的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烧了半截的木屑,拉过丁菱儿,划破她一根手指,让她的血一滴滴落在我手心,看着两血交融,我再不怕她以患病来拒绝我。无论生死,我都和她作伴。

      我吸吮净她指上的余血,静静看着她,大火离我俩越来越近,烧成一个圈围住我和丁菱儿。我眼里只有她,天地似乎静下了,狂风被收敛,火势被浇灭,我耳里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热浪温度。

      我做了这辈子最放肆、也最不后悔的一个决定,捧着丁菱儿如朝霞般红的面颊,在她唇上轻轻一点,而后也难为情的红腾起脸来。

      丁菱儿在我划破她手指将血滴落于我手心时,眼里裹满泪,不停地摇头,挣扎。但我一吻她,她就泄了力,唯有泪珠子从月牙儿眸里簌簌滑落。

      “啪!”

      她抹去泪,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想,她定是恼我轻薄于她,毕竟我和她年岁都不大,这般做实在有违礼法,绝不是因我将她的血滴在我满是深浅口子的手心。怕她不解气,我反而凑过脸去,可她再没有扬手,恨恨看我一眼,疯似的朝火里摸索找寻着什么。

      “少爷!少爷!”

      平康儿在外大声唤我,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我已是辨不清。我揽着丁菱儿的腰,要带她出去,她却死死往火里匍匐,经年碾药磨了薄茧的手被火烧得溃烂,仍不知疲倦地在地上探寻。

      “从窗走,从窗走!少爷……丁姑娘,你听见了答应我一声!”

      一阵淅沥水声响起,窗那边火势消退许多,平康儿一身湿哒哒的翻进来:“少爷!”

      “丁姑娘!”

      平康儿从火里冲过来,与我一道搀扶起丁菱儿,忍着火势烧灼,又与我一道护着丁菱儿出去。格花窗外胡乱倒着两个木桶,明显是平康儿从哪里寻来打水所用,也不知,以他之力,是怎么提起这一担水的。

      丁菱儿手里抓着几颗药丸,她摊开看了看,凝视一瞬,双眼轻合,接着又启开,趁我不经意一把塞在我嘴里,并用手捂住我嘴,生怕我吐出来。

      “吞了!吞了我就随你走。”

      那药入口就慢慢化开,且丁菱儿也大有若我不吞,她便永不松开手的架势。她能不要命的寻这东西,必是珍贵,说不定于疫病有益。我摇头,可药已全然化在了嘴里。

      药如黄连,从喉头一点点下去,苦极、涩极。从没有哪一刻让我这样无力的难受,但丁菱儿却笑了,月牙儿眸里似重现星辰之光。

      阁楼被烧毁得摇摇欲坠,转过一座宏大的山石,前头约百来步是鹤园有名的月莲水榭湖,平康儿便是在这处打来的水。湖水被蒸地温热,我拉着丁菱儿沿湖下水弄湿一身衣裳,将窟窿遍地的外裳撕扯成三块,浸过水,一人一方用以掩鼻。

      风猛吹,浓烟滚滚。

      几个身着黑衣身形高大的人在浓烟掩藏下时隐时现,个个手握横刀,刀被火光映得白亮煞人,刀身斑斑血迹。

      平康儿在岸边吓得腿软,趁那几人径直往另一侧去,压低嗓提醒我一句,忙轻着手脚矮入水下。

      “看着不像守卫?”

      丁菱儿低声道,我点了点头,自然不是守卫,是禁军,领头的我认识,正是他一路推搡押送我和平康儿来的云鹤城。

      原来,是真要我死啊。

      平康儿也认了出来,他一双手抠在泥里,眼睛通红,动了动嘴,终是把安抚我的话咽回了肚里。

      等几个禁军彻底朝囚禁我的那方小院去后,我与丁菱儿、平康儿忙不迭的寻路出鹤园。禁军不见我,又没见着尸体,定会整个园子搜寻,月莲水榭湖藏不住。更甭说,以今夜狂风大作和遍地火油,鹤园里也留不下活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相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