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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相梦 ...

  •   又是一个暴雨滂沱的夏,雨丝儿叠叠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砸在屋檐房瓦,像携裹着万钧之力的石头,不将屋瓦砸出一两个窟窿来就势不干休。

      迎春花碧碧青青,迎着风,展摆开枝叶,端像个俏生生婀娜的女子,弯了如星月璀璨般的眉眼。丁菱儿……每每这个时候,她的音容总能浮现在我眼前,忘不了,也从不曾想过忘却。

      “爷?”

      平梁在我身后忐忑的唤了一声,他知道,但凡我打理迎春花或遇着风大、雨大的夜,我心情准不好,若非朝里有惊天要事,他不敢扰我。我眼里只有碧青的迎春花,耳里亦只有雨声、风声,丝毫没理会平梁。一阵脚步轻响过,身后寂静下来,想是平梁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平梁手里取了件外袍与我披上,他披的很轻,我没拂他的意,任他把外袍搭在我肩上。

      平梁顺势跪下,我拢了拢外袍,每遇上风雨天,不管寒暑,我总觉得透骨的冷。我淡扫他一眼,“最好有理由。”

      平梁抬起眸接着一瞬垂下,他跪着微微发颤,我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催。他怕我,或可说——整个大晋朝上下无人不怕我,我杀了宠冠六宫的惠贵妃田氏及她儿子皇五子魏焱,而最有望继位的三哥,亦被我借田氏和魏焱的刀提前送了他一程,当然,这些暗里事,除平梁外无人知晓。金龙宝座上儿皇帝是三哥庶子,我与三哥虽一母同胞,却水火不容。

      “爷……重华殿来人了。”

      平梁尽量稳着声音,我侧过身,半晌没言语,过了许久方问:“谁?”我十岁那年冬天,东京城大雪纷飞,不知谁从我背后推了一把,我跌入太液池一病烧了整整三日,自那后,嗓子坏了多年……丁菱儿,我把视线投在迎春花上,不知怎的,又想起她来。

      “是席公公。”

      平梁的声音传入我耳里,我眼皮也没动一下,“说些什么?”

      “说……太上皇病情加重,宣您进宫。”

      ‘太上皇’三字在我汉王府是禁忌,平梁回的很是小心。而我本以为我会怒从心起,甚至迁怒平梁着人打他一顿,没想到的是,我听了竟神色如常,除了心里涩涩的,不悲也不喜,“打发他去,本王今夜谁也不见,席盛那里,你看着回吧。”

      吩咐完,平梁轻应下,他不敢再搁我眼前扰我心烦,站起来就要躬身退下,我忽地想起什么,唤住他:“施仁青可有消息?”

      平梁忙正了神色:“回爷的话,已经找到了,平安传来书信,说是正押了在回东京的路上。”

      平梁退下后,院儿里只有风雨声,更静了。我紧紧拢着衣袍坐在廊下,风吹在脸上,雨飘落地打在身上,雨雾朦朦,除了身侧迎春花,什么也瞧不清。

      丁菱儿……又是一年春去暑来,迎春花早开过了,你看见了吗?我一直活着,好好的活着,今岁三十七,加上你,我们共有七七之龄了。我听你的话好好活着,可我始终不如你有勇气,我找寻不到支撑我活下去的意义,你来我梦里,来我梦里告诉我,可好?

      *

      “快走!”

      一个禁军不停地推搡我,不管脚下路是多么泥泞难行,我像个在死牢待了数年的囚犯,满身泥污,蓬乱的头发遮住了我嫡皇子的身份,掩藏起我的过往,我此刻,只是一个囚犯。但令人值得意味的是,囚犯也分高低贵贱,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竟容我近身内侍跟随,他让我去等死,又怕无人照料我,我想,他日日忙着操劳国事平衡前朝□□,年复一年,真是糊涂的让人发笑。

      那年,我十四岁。

      我随大晋帝后和宠冠六宫的惠贵妃等妃嫔以及两位哥哥、一干受宠的文武大臣随帝巡视梁州,梁州久旱,又时逢南越犯边,我舅舅守澜沧关失利,被人参劾通敌谋反,接着,没什么新鲜把戏,却是致命一击,幽州齐氏珍嫔领着我母亲宫室里的丫头,在御前指说我母亲行巫蛊诅咒父亲,天子一怒,让身边大太监席盛着人立刻搜查。

      果不其然,巫蛊娃娃从我母亲宫里搜出,人证物证俱在,再加舅家的事累叠,我、母亲和三哥以及云州锦氏一族全被牵连。

      好在我父亲善喜平衡朝堂势力,皇后锦氏一派被处置,朝里哪家独大,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我、母亲和三哥俱被禁足待查,舅家锦氏一干人被收押回京三司会审。

      锦氏腾出澜沧关的位置,朝里本该热闹沸腾,可因南越士气冲天,竟无人敢坐下去,我父亲急得龙颜震怒,不是他手里无将堪用,澜沧关军情紧迫,远水救不下近火,一番思虑,指派了惠贵妃哥哥田钺为镇南大将军镇守澜沧关。

      梁州久旱,天子回朝途径平仓府时突然天降甘霖,圣心大悦。可甘霖一下就不可收拾,雷鸣闪电,暴雨滂沱,整整半月未歇。平仓府祈江泛滥成灾,沿江各府县数万百姓全部遭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瘟疫肆掠,四下哀鸿遍野。

      天子仪驾陷步于平仓府,帝召梁州州知府韩秉章问话,谕旨:开调梁州、越州所有粮仓放粮赠济百姓,户部拨银三十万两安抚灾民,并令韩秉章及州府下所有府县官员清查、点数疫病百姓,为控疫病扩散出梁州,所有染患疫病者皆遣送至平仓府云鹤城集中安置,广征召民间医家会同宫中御医去往云鹤城研究施诊,攻克疫病。

      而我……

      我被禁足在行宫,十岁那年坏了嗓子哑了,父亲不喜,母亲偏爱三哥,身侧仅一个内侍平康儿看顾。

      偏偏这时又染风寒,那备受父亲喜爱宠冠六宫的惠贵妃不知受哪阵歪风吹了,竟巴巴来看我,亲自与我喂药,我看见她柔弱贤惠的模样就倒胃口,哪里肯让她喂,一个抬手打翻药盏,就这般,她三十好几的人竟顺力娇弱地跌倒在了地上,随着她婢女一声惊呼,整个行宫顿时变得惊天动地。

      御医诊脉,诊出惠贵妃已怀有两个月身孕,我父亲忧愁了数日的脸终于染了几分喜色。而太医再一诊跪在地上的我,我父亲刚染上喜色的脸立时阴云密布。

      他盯着我看了良久。

      我被他看得皱了眉,十岁以后,四年来所有日子加起来,也不曾得到过他如此刻注视我的多。他叹息了一声,我说不了话手边也无纸笔没办法辩解,平康儿跪在一旁声泪俱下,不停地为我喊冤替我回话,没得到认可,还挨了一顿好打。

      我亦轻叹一息。挺直背,端正地跪着,垂下视线,再不看他。此刻,他显得那么高高在上,他是我大晋君父,如何处置发落我,生杀夺与只是一念之间,我无权过问,唯有听着受着。

      “七殿下,陛下走了,您快起来吧!”

      于殿内跪了约一刻钟,没等来处置,席盛在我身前叫起,我由平康儿搀起来,念及御医方才诊断,一把推开平康儿,不顾膝上疼痛,端着我应有的嫡子仪态,一步步独自回去。隔日,天色微启,一队五人的禁军敲开我宫室门,手奉谕旨,拉了平康儿,利落地将我二人押出行宫。

      “奉谕旨,皇七子魏诏忤逆不孝,今废为庶人,因身染疫病,特着禁军押送至云鹤城安置施诊,听话,不得哭闹!”

      禁军响亮有力的声音震得我耳朵直响,听听,多好的父亲,谕旨这般庄严的东西,都不忘加上他温情的嘱咐。废我为庶人,送我去云鹤城等死,却要我听话,不许我哭闹。或许,我该感激他的,至少罪名是忤逆不孝,对舅家被参劾通敌谋反以及母亲行巫蛊之罪只字未提。

      可我忤逆了谁,惠贵妃吗?

      她非我母亲,亦不是大晋君父,我母亲一日没被废黜,我便仍然是大晋嫡皇子,单凭田氏,何以给我安上忤逆不孝的罪名。在我父亲心里,大约我永远停留在十岁那年,我早不是无知孩童了,不会哭闹,更遑论嗓子一坏纵是想哭闹也出不了声。

      暴雨将停,从行宫去往云鹤城的路极是难行,泥泞如潭底淤泥,我小腿以下一整截每行一步全陷在泥里,身后禁军不停推搡,我都记不清跌倒了多少回。平康儿身上也泥污污的,一路走,一路哭,一声连一声地抽噎,像宫室里扰人心烦的蝉,搅乱了我平静的心弦。

      云鹤城出现在我眼里,城外守卫遍布,城里各处安顿着祈江沿府县染患了疫病的百姓,他们或卧或躺,面无血色,白的吓人,正烧着的又红云似火,咿呀□□,偌大一个城嗅不见一丝生气,连带着地基夯土,像无端飘浮在半空,上不下,下不下,硌得人心慌。

      云鹤城因鹤园闻名,也因鹤园而得名,早些年我随舅家哥哥来过一次,住在园子里最广景致最好的芳华碧水楼。而今,我被安置在鹤园一个偏僻的小院落里,日日受守卫看守,不得出院门一步,除去每顿一碗常药,无人施诊,病情亦愈发严重。

      这年,丁菱儿十二岁,她像一弯朗月,像一颗在夜空璀璨放光的星辰,弯着月牙眉眼,不早不晚,笑吟吟的来到我身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相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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