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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人生五十年 五 ...

  •   那犹如一把末广扇。

      一根焦黑扇骨支出,乃是被大火焚过的边疆小城。其余扇骨支棱着展开,朝向四面八方,乃是无数逃亡至山坡、流离失所的城民。扇柄处血流满地,尸骨渐消,整个城主府都因为泼天的妖血奋烈地燃烧起来,似要燃尽这五十年未尝的悲愿。我们走出这扇面,依山峦走势而去,在遥远的高山疏林里遥望那方城池。城池犹如嚅合的巨口,于焦黑与赤红之中吞尽这乱世之中身不由己之人。

      胸前的重瓣白花已被风撕去所有花瓣,独留水手服胸袋里一根光秃秃的绿茎。

      我拿着仁王大自在天回身而去,发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同样的一行人,犬夜叉同样的抱紧铁碎牙守在与杀生丸遥遥相对的一端,同样的浑身是伤,却不再如曾经那般剑拔弩张,仿佛随时警惕对方的攻来。

      在这宛如复刻一般的场景中,的确有什么东西,悄然地改变了。

      戈薇从她那宛如百宝箱一般的书包中掏出伤药分发给众人,我也悄悄地拿过一份。犬夜叉呲牙咧嘴地接受戈薇的上药,七宝不时偷偷地看看这边,又偷偷地看看杀生丸,满眼挡不住的好奇。邪见爷爷依然抱着人头杖,自以为隐蔽地侧头观察我,面上表情千变万化,可见其激烈挣扎之内心。

      我则跪坐在杀生丸身旁,膝上摆着入鞘的仁王大自在天,刀柄上尚且残留着大妖的血迹,将新麻缠绳染透。握住刀柄,那惊人灼热的温度仿佛仍存,苦涩的自责和难以言喻的震动在心中荡漾,我忍不住侧头看杀生丸一眼。

      他却异常专注地注视着戈薇。

      自方才的言谈之中,我已然知晓在我回到现世的五个月里,这战国时代发生了何事。

      先是我与豹猫三兄妹被吸去灵魂,见此情此景,杀生丸勃然大怒,当即收起斗鬼神便要化为原型,而冥加爷爷——据说是一个跳蚤,身为斗牙王的旧部亲信,当初便由他将天生牙挂于朴树翁之上递交给杀生丸。犬夜叉说到这里时,兄上的眼角凶狠地一眯,犬夜叉当即闭嘴转移了话题——冒死冲到犬夜叉身上,告诉他:犬夜叉少爷,让杀生丸拔天生牙!

      总之,一番极其混乱危险的打斗被犬夜叉略过后,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告知了杀生丸这一信息。听见"天生牙"三字,邪见本以为杀生丸殿下必然更为愤怒,但杀生丸只沉默了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天生牙,纵身一刀挥去。

      连血月亦被天生牙劈出一道轻盈明亮的银色月光,被掠夺的灵魂自豹猫领主身上离开,豹猫三兄弟重新醒来。而我却不见踪影,唯独一把仁王大自在天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

      此后的事,便如河堤崩塌、山洪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一言以蔽之,犬夜叉身上的伤只有极少数来自豹猫一族的敌人,剩下的大部分皆是化身原型后无差别攻击的杀生丸所致。

      听罢讲述,我满怀歉意地看犬夜叉一眼,又禁不住问道:"哎,那位冥加爷爷呢?"

      "冥加啊,"弥勒回忆道,"我记得从杀生丸变身之后就跑了吧。"

      "我当时还阻止过他来着。"七宝眼睛一翻,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那家伙跑得真是快啊。”

      见他们的模样,我多少也能猜到那位冥加爷爷的作派,因而便不再询问,转而正跪于杀生丸身旁,摆好大太刀,郑重地开始了讲述。

      "那么,该轮到我这边发生的事情了。"

      “不知为何,但我的确去到了五百年后。”

      “这件事要从两年前说起。两年之前的晚上,离子夜还有一刻,我从影院毫无预兆地来到了这个时代。跟戈薇不同,我并无自由穿梭的途径,也无四魂之玉那般灵力充沛的宝珠。时至今日,我对当初如何跨越时间而来仍是一无所知,乃至于我能重回于此,都是多亏了戈薇家神社的食骨之井。”

      “我有三个推断。”

      “第一,我的灵魂并未被豹猫领主所吸收,而是在被他抽离身体之后便直接到了五百年后。兄上,还记得我曾告诉过您……咳,我的灵力过于纯净,并不稳定,需得不时与人类和妖怪们接触以稳定灵魂,否则便会意识消散、阎王莫救。”

      杀生丸看我一眼,不冷不热道:“你如今这段话倒是比当初多了不少内容。”

      我干咳两声,转开眼珠继续道:“因而,倘若我的灵魂离体,身体也会因为承受不住其中灵力而溃散。按理来说,我的灵魂和意识会因此消失才是……”身旁投来一道肃然视线,我赶紧接下后面的话,“……但如今却能好好地坐在这儿,我猜想,或许是因为这把亦洁亦妖的太刀。”

      “这便是我的第二个推断。诸位须知,这把太刀名为仁王大自在天,是由白灵切和我七十年前的一柄断刀熔锻而成。它的洁净之力不似白灵切那般浓烈不可接近,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类应当也能碰触。听起来可像是一把驱魔除妖之刀?但奇异之处在于,熔锻成它的另一把断刀,乃是彻彻底底的妖刀,我的黑发也因为它的锻成而变为犬族的银发。因而,我说这是一把亦洁亦妖的太刀。"

      “以上种种姑且算作介绍之词,并不重要。重要之处在于,我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把刀上有我的一部分气息。"

      "一把刀,天长日久地被佩于身旁,多少会透露出其主人用刀时的习惯。譬如刀柄的磨损和凹痕,刀刃可有翻卷,刀身可有刮擦之痕。但无论如何,刀终究是刀,哪怕沾染上了主人的气息,也只有微弱的分毫,不至于如此强烈清晰,乃至于我将它握在手中,好似能听见有另一个心脏在震动……"

      "诸位,我怀疑仁王大自在天封有我的一部分灵魂。”

      我道:“这也是我的第三个推断:我的身体,或许是依附于灵魂而生。”

      前方三人两妖一半妖惊讶地看向仁王大自在天,仔仔细细,左左右右,像是想把它端详透彻,直到看见其中沉睡的魂魄。戈薇抬首道:“身体依附于灵魂?但向来都是灵魂依附于身体,若是没有身体,灵魂只会在这世间游离,连拥有清晰的自我意识都不可能,更何提像您这般行动呢?"

      "是白灵切。"

      杀生丸于身侧缓缓道。

      惊异于他竟会接下人类的问话,戈薇睁大了黝黑的眼睛,杀生丸却并未收回了此前注视她的目光,转而侧头看向我膝上太刀。

      "仁王大自在天本不只是一把刀的名字。我亦对你说过,昔日你所持之刀,皆自取其名为仁王大自在天。这把刀只是普通的刀,并无特殊之处。若是能封住你的灵魂,唯独白灵切可办到。"

      仿若周无旁人般,他的话徐徐而来,若耳语般响起,只允我一人倾听。

      犬夜叉半是皱眉半是不得其解,问道:"那既然这太刀封住了百里姐姐的灵魂,她又怎么会跑到五百年之后去,跟戈薇又有什么关系啊?"

      杀生丸道:"那颗四魂之玉。"

      我恍然大悟,也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兄上凝视戈薇好半晌,"原来如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戈薇的灵力是来自于四魂之玉吧?而四魂之玉本就是灵魂的力量。满月之夜时,我的灵力被月之潮汐所影响,极为不稳定,无法像往常一般护住灵魂。而在这时与戈薇接触,便令我的灵魂受其灵力影响,与身躯分离。"

      "倘若我当初会因为戈薇的影响而出生于五百年后,又于两年前来到这日之国。想来,也会因为她也再次回到五百年后了。"

      "戈薇。"我看向她,"四魂之玉……不,是你,能够穿梭时空的你带动了我的穿越,你是我自这两个时代来去的钥匙。"

      戈薇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双纯净的少女之瞳黑得发亮,而后又现出担忧的神情,"既然如此,我以后是不是要跟您保持距离才好呢……?"

      "以往我们也接触过,倒是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迹象。想来,在满月之时你我避免肌肤接触,便可万事无恙。"

      "这样就好。这么说来,如果百里姐姐要是想回到我们的时代,只用跟我一起穿越枯井便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

      戈薇此话一出,如同电影画卷翻至眼前,长长画布蜿蜒而开,令我霎时回忆起五百年后的时光来。原来在我拼命奔向杀生丸的旅途中,我早已不再将那五百年后视作归处,而是不得不逃离的破灭之地。

      所谓"我们的时代",是仍蒙蔽在混沌中的我才会认同的字眼。

      如今的我,我的时代,只是当下。

      于是,带着几分怀念,几分物尽沧桑的笑意,我道:"的确如此。但我并不会再去往五百年后了。"

      "戈薇小姐啊,我并非来自五百年后、与你共处同时代之人。我只是一个过客,终究要回到这个战国。"

      听了我的话语,戈薇在思索之后,对着我真诚道:"看来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真为您感到开心。"

      "谢谢你。"

      身旁传来衣料簌簌之声,振袖的衣料柔软地抚过我裸露的胳膊,冰冷的手扣上了我的手腕。而垂落在我指尖的红色绸带却是温热的,如同人类肌肤的温度。

      我转过头看向杀生丸,心中也不禁想着,他会对我的这番话有何反应呢?

      "归处么。"他低声道,声音仿若在心脏肺腑间掠过的月光,"百里,你可考虑清楚了?"

      兄上曾对我说过许多次这般没头没尾的话,若是旁人,须得拿出诸葛一般洞悉才能理解一二,但我却总能当即领会。唯独这一次,我不甚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嘴上却下意识地应道:

      "非常清楚,兄上大人。这里便是我的归处。"

      或是,更进一步道——

      您才是我的归处。

      杀生丸便对着我笑了。

      不是以往唇角微弯的愉悦神情,也非错觉般的刹那之颜,这冷漠的大妖对着我真真切切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眼角妖纹蜿蜒,如燃烧的紫绯蝶翼,美丽动人之极。

      我为这笑容凝住呼吸,不敢眨眼,像是唯恐惊动梦中人的夜游者。扣在手腕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像月光一样凉。

      但月光也黯然失色。

      直至他的唇角落下,眼神舒展平静,再度恢复那副冷静得几近冷酷的模样。对面的七宝和弥勒一起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我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脸上滚烫发红,嘴角抖了抖,默默低头。

      视线落在仁王大自在天上。

      ……还有正事未做。

      怪不得皇室有法,令后宫不得干政。否则以天照之尊,也难免会于美人面前神魂颠倒,做出有伤社稷的荒谬之举罢。于心底自嘲而过,我清了清喉咙,向前探出身子,手指按在泥土之上。

      "且让我把前尘往事理一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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