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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海湖的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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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八年十一月十九日,吐谷浑寇扰凉州。
太宗以右仆射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礼部尚书任城郡王为鄯善道行军总管李道宗,同时出征的还有凉州都督且末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岷州都督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利州刺史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和归唐的□□契苾何力等军征吐谷浑。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现牛羊。
四月的青海湖畔,依然笼罩在寒冷之中,放眼望去,还是一遍枯草,狂风扫过,飒飒作响。深蓝色的湖水与蓝天连成一片,湖天一色,未染纤尘。
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距离长生天最近的地方。
然而这个美丽的地方,如今却集结着黑压压的军队。龙旗上的“唐”字迎风飞扬,旗上的黄龙张牙舞爪,随风舞动。
这是唐军!这是贞观九年的唐军,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从隋唐乱世中走出来了,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总是带着更大的杀气,也更清楚如何生存,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远征西域,维护大唐的荣耀。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如今这支军队,静悄悄地集结在这里,他们在等待着,等待着……
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个年约而立的将军,穿着猊甲,手握长刀,盔甲之下,是一双细长的鹰眼,那是一双你看过就不过忘记的眼睛。他看着你,你就会觉得寒冷。
他身后的帅旗上,“侯”字随风飞扬,这,就是大唐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侯君集!
此时,那双幽深的眼睛坚定地凝视着前方,那是一片茫茫的草原,草原在遥远的地方,与天地相接。
忽然,遥远的天际隐约闯入一个黑影。
那是?侯君集目光一动,手中的长刀已经高高举起。
近了,黑影迅速地靠近,原来竟是一个伏在马背上的人。
马儿风驰电掣般地疾驰,马背上的少年紧握着缰绳,近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了,少年想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身上血迹斑斑,脸上沾染着尘沙,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报……”少年沙哑的喊声随着马蹄声靠近,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单膝跪下,“报!鄯善道李将军部在库山大败吐谷浑军,伏允烧尽野草,轻兵入沙漠!”说完,摔倒在地上。
侯君集在少年血迹斑斑的身体上扫了一眼,不发一言。旁边的卫兵连忙下马,探了少年的鼻息,松了口气道:“还活着。”
侯君集微皱的眉头松展了一些,道:“诸军原地待命!”
“遵令!”如撕裂的布帛般,士兵迅速整齐地向两翼退开,侯君集率领着亲兵,从中间穿过,向身后的鄯州疾驰而去。
鄯州的帅帐里,须发皆白的李靖站在西域的地图面前,面上看不出任何悲喜。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早已把战争当作生命中最寻常而又最慎重的事,他不畏惧战争,但也从不轻视。自古以来,战无必胜,不轻视每一个敌人,这是他的习惯。
“大总管!”侯君集大步踏入帅帐,“李道宗部在库山大败吐谷浑军,伏允烧尽粮草,逃入沙漠。”说完,侧立一旁。
“什么!”凉州都督李大亮惊呼:“伏允跑了!”
李靖看了李大亮一眼,巡视一遍,沉声问道:“诸将以为如何?”
利州刺史高甄生沉吟道:“末将以为,冬草烧尽,战马消瘦,人疲粮少,远入为难。兵法有云,穷寇莫追,不如就此回兵。吐谷浑经此一战,元气大伤,犹如丧家之犬,已不足为惧。”
“不错。”岷州都督李道彦接到:“沙漠之中变幻莫测,贸然进入,只恐陷入戈壁之中,中了伏允的奸计,不如待草长马肥时再图进取。”
李靖点点头,不置可否,向一旁静默不语的侯君集问道:“君集,你看如何?”
侯君集行礼之后,才朗声说道:“不然。去年段志玄率军出击,吐谷浑携众远遁。段志玄遂退军。十一月,胡虏又卷土重来。敌寇现已失败逃跑,如同鼠逃鸟散,正是狼狈之时。我军如果能齐心协力的进取,打败敌寇如同拾草一般的容易,此时不乘胜追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靖鉴于去年征讨之战勿尽穷寇之实,决计穷追深入,遂采纳侯君集之意,拔下令箭道:“积石道总管侯君集听令!”
“末将在!”
“你出积石山,会和李道宗,由南路进军,追击伏允!”
“得令!”说完,转身离去。甚至没有看帐中诸人一眼。
“其余诸将随我由北路进军,切断伏允的后路!”
侯君集集合士兵,向驻军处疾驰。
“将军……”身后一声高呼响起,正是方才的斥候少年,他骑着马,气喘吁吁地赶到侯君集的马前。
“你来作甚!”侯君集眉头微蹇,怒道。
“叔……将军,我也想去!”少年紧抿着苍白的唇,倔强地说道。
侯君集迎上他坚定的眼神。那双眼睛中的坚定与无畏,竟是如此熟悉。
“跟上”说完,掣马领先驰去。
“是!”欣喜的笑容染上了少年的眉梢。
年轻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一觉醒来似乎都不重要了。只要理想还在,就似乎永远不会失败。
侯君集部在黄河边与李道宗部会和,此处距积石山还有两千余里。
李道宗军新胜,士气正盛,侯君集所到之处,皆见摩拳擦掌的士兵,他们在阳光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兵器,仿佛对待珍宝般地认真。
他暗自点头,李道宗虽然是宗室,但的确是个人物。即使是向来自视甚高的侯君集都不得不承认,李道宗,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他有着贵族的优雅气度,有着军人的豪爽性格,更有着坚韧的心性。李家的人,果然一个都不简单。
忽然,军队中传来一阵女子爽朗的笑声,侯君集眉头紧皱,望向前方。
李道宗带领着亲兵向侯君集迎来,面上带着温润儒雅的笑容,这个人,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从容不迫。可是这次,侯君集的目光却集中他身侧的女子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骑在一匹白马上,一身火红的盔甲,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背上背着弓,腰侧别着一把精致的弯刀,脸上棱角分明,丰唇微翘,大大的眼睛正在打量自己,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女子哈哈大笑起来,抢在正准备开口的李道宗之前,朗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潞国公,大唐年轻的兵部尚书侯大将军!我是高昌国的阿史那焉之,虽然偏安西域,却是久仰后将军大名!”出口的竟是流利的汉语。
侯君集心中依旧带着疑惑,口中答道:“过奖!”说完,看向一旁的李道宗。
李道宗捋着胡子,笑道:“这是高昌国右卫将军,奉高昌王之命,助唐军追击吐谷浑。”
“我王听闻大唐皇帝陛下要征吐谷浑,命阿史那来尽绵薄之力,吐谷浑在天朝的军队面前如跳梁小丑一般,不堪一击!我此来,或可在沙漠中充当识途老马,也是高昌国对大唐的一片忠心。”阿史那焉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只是眼角眉梢中,依然带着笑意。
高昌国?贞观四年,高昌国王麹文泰偕同夫人一起去了长安。太宗高规格地接待了麹文泰,册封了他的夫人为公主。但是,向来见风转舵的高昌人突然如此热心,又是抱了什么心思。侯君集看了一旁高深莫测样的李道宗一眼,决定把疑惑藏在心底。
“如此,有劳了。”侯君集答道。
“好说……”阿史那焉之似乎终于忍不住般,盈盈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喜欢笑的女子,即使她的手总是无意识地停留在弯刀附近。她是这样的爽朗,明亮的笑容似乎没有任何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