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19、千年

　　午夜，天上的星河璀璨夺目，秦亦然和藏海正坐在冯岁安的茅屋顶，藏海抿一口啤酒，出神地看着夜空。
　　“老大，这件事还是有问题。”秦亦然说道，“这屋子确实不是凶宅，不应该养出那样的恶鬼。而且……”
　　藏海摆摆手：“我知道。不过把血梨追回来就好了，这样她的性命又多了一重保障。其他的事我不追不问，只要她平安就好。”
　　“那冯岁安的这些东西——”
　　藏海舒展眉头：“无妨，留着有很大的用处呢。溟界如何？”
　　秦亦然不知如何回答：“冥君久不在，如今溟界当然是您做主。”这话秦亦然说得谨慎，生怕惹了藏海不悦。
　　藏海怔了怔：“是啊，冥君久不在，他们自然听我差遣。”
　　可是刚才唐无尽魂魄散去的时候，没有一个鬼差能够聚起她的七魂六魄，要不是她一直捏着那个老旧的护身符，说不定连藏海都救不了她。
　　况且，因着那人的诅咒，他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地方了。
　　难道真的要利用那个叛臣吗？
　　藏海心中有些许纠结。

　　第二天，所有人都睡了懒觉，包括藏海。
　　不知是不是带了血梨的缘故，唐无尽晚上睡得特别安稳，不像往日那么失眠多梦。唐无尽把这说给藏海听，藏海只说了一句这东西认主。
　　醒来后就是各种吃吃吃，逛遍了清平城好玩的地方，唐无尽从来没有感到这么轻松。
　　至于生死之际那样的刺激经验，一次就够了。
　　疯玩了一天，出差的第三天，藏海让其他人带着器材回电视台，只留下唐无尽，浣雨和卫子卿。
　　至于采访的录像秦亦然早就准备好了，是关于冯岁安藏书的介绍，分好几集，能撑几天。
　　卫子卿苦着脸：“为什么又是我留下来？”
　　“就你长着一张纯良脸，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说了，我们只是陪无尽她们回家而已。”藏海说得理所当然。
　　卫子卿眼睛转得伶俐：“别以为我不知道，叫我去不就是为了掩盖你猥琐的目的嘛。”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只敢悄悄说。
　　首河离清平很近，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藏海开车技术很好，连卫子卿都没有晕车。
　　缘心孤儿院坐落在山脚下。浣雨和唐无尽一下车就尖叫着迎向一群小孩子：“我们回来了！”
　　院长嬷嬷年纪很大了，她看着浣雨和唐无尽，不住地用枯瘦的手抹眼泪，一边说：“这下好了，以后我就放心了。”
　　藏海和卫子卿把带来的礼物分发给小朋友们，这些孤儿院的孩子很乖巧，藏海的脸上不自觉带了一抹温柔的笑容，落在卫子卿眼里却十分猥琐。
　　分发完礼物，嬷嬷和姐妹俩也叙好了旧，嬷嬷摸着卫子卿的手夸她水灵漂亮，又夸藏海年轻有为。
　　嬷嬷摸着藏海的头：“好孩子，以后替嬷嬷照顾好无尽和小雨，嬷嬷谢谢你啊。”
　　三个女孩子心惊肉跳，不过藏海任由嬷嬷，只是郑重地点头。
　　吃完饭后，浣雨、唐无尽和卫子卿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嬷嬷悄悄问藏海：“这三个，你喜欢哪个呀？”
　　藏海舔舔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说起来他年龄其实比嬷嬷要大得多，可现在他就像一个年轻人。
　　嬷嬷狡黠地笑起来，脸上带着老年人独有的神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无尽丫头。”
　　藏海连忙拽嬷嬷的衣袖：“嘘，小点声。”
　　嬷嬷笑着点头：“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藏海他们在孤儿院逗留了三日，直到嬷嬷催他们走：“以后有的是时间回来看我们呢，可别耽误了工作！”
　　可当唐无尽她们真的上了车，嬷嬷又开始抹眼泪，浣雨不住地挥手。
　　藏海叹气：人类的感情还真是复杂，还是他们神高贵冷艳。他转头看卫子卿，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卫子卿也哭成了泪人。
　　藏海无聊地掰后视镜玩，忽然看见有一个小男孩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藏海问，他的印象里没有这个孩子。
　　“哦，那个叫小彦，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里去世了，暂时住在缘心。”
　　藏海迅速地催促三人上车，然后开动车……落荒而逃。
　　他看清楚了，他熟悉那眼神，小彦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嘲讽，仿佛就是故人在借助那个孩子的身体在凝视他！
　　小彦站在原地，脖子上系着一条项链，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铃铛。他揪着铃铛，无声地笑了。
　　你也会怕吗？可是我依然要对你保持尊重啊，我回来了，大君……

　　回到家，正好是林沧月表演的那天。
　　唐无尽本来已经忘了这件事，但浣雨那丫头咋咋呼呼地把君子兰捧过来：“无尽，你看，它居然还没有枯萎！”
　　唐无尽习惯地挠挠自己的头，触到的不是干枯而是柔软的质感。
　　她知道自己和浣雨已经接触了非人类的世界，现在和林沧月做朋友，也许对他不好吧。
　　苦恼归苦恼，出于礼貌，最终唐无尽还是带着浣雨去看表演。地点就在学校礼堂，也算是他的毕业表演吧，如此唐无尽看到许多自己的同学。
　　“无尽，你们来了！”彭雪兴奋地招手。
　　彭雪是她们的大学室友，浣雨的高跟鞋就是她送的，几个人的关系也很要好。
　　“你们都找到工作没有？上次我回去你们都已经搬出去了。”彭雪关心地问。她是寝室里家境最好的学生，一直很照顾唐无尽和浣雨。
　　“已经找到了。你最近都在干嘛呢？”唐无尽问。
　　“还能怎么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无聊死了。”彭雪说，“话说回来，你们是来看林沧月表演的吗？”
　　“额，对啊……”
　　彭雪一脸花痴：“哇塞林沧月真的好好看啊，我们的系草都没他好看。”
　　“他主修什么？”浣雨好奇地问。
　　“好像是戏剧，唱京剧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就是很好看。”彭雪笃定地说。
　　彭雪还带了其他女伴，没跟无尽她们聊多久就走了。唐无尽远远看着彭雪花痴的模样，心里有些感慨：模样好看真的很重要。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哀婉的歌声响起，是《牡丹亭》。
　　林沧月扮演杜丽娘，扮相柔美，声音空灵清澈，把幽怨的闺中女子展现得淋漓尽致。
　　唐无尽不懂昆曲，只知道瞧起来美。旁边有人压低了声音评价：“虽然过于柔婉了，不过眼神透亮，有那么一点梅先生的风骨，倘若铿锵一些会更好。”
　　听着这话，唐无尽觉得心口微疼，仿佛多年以前也听到过类似的话——
　　“哥哥太温婉了，像个女孩子，青衣倒罢了，只是如何唱得了刀马旦呢？”
　　唐无尽似乎出现幻觉，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只有舞台上的那个“她”，且歌且舞，眼神哀怨，横波似水，长袖一挥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哥哥。”
　　是谁在呼唤？唐无尽扣住自己的心口，就像尘封了许多年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