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青天》七月留火

14、山谷

　　楚言听赵子墨讲完，脸上神色未变，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印象中好像确实发生过......”楚言沉思片刻，带着些许歉意道：“当时我只顾着不想让母亲伤心，有些话言不由衷......”

　　赵子墨目光紧紧地盯着楚言，眼中满是欣喜：“如今我已知晓。只是当时我可难过了好一阵。”赵子墨不依不饶继续取笑道。

　　楚言被赵子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侧头看了看阿持，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与眼前的小孩重叠在一起。他惊讶地说道：“这么说来，这个小孩和你小时候还有点相似之处。”

　　赵子墨心想我一早就发现了，嘴上却道：“怎么可能，我可比他英俊潇洒可爱多了。”他眼珠转了转，微笑道，“不过，阿言，你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我才把他带回来的？”

　　楚言动作一僵，似乎是没想到赵子墨会这么问，他没好气地否认道：“当然不是！”

　　阿持疑惑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感叹他们的关系可真好。

　　时光如流水，静静地流淌着。当前朝廷局势平稳，赵子墨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那种放荡不羁的潇洒岁月。楚言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两人在下朝时偶遇，也只是匆匆打声招呼后各自离去。楚玉多次到赵子墨府上抱怨楚言经常不归家，他一个人无聊至极，赵子墨只好勉为其难让他留下来。

　　一日下朝后，走在路上看到城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他们忙着置办年货，准备佳肴，以此犒劳自己一年来的辛勤付出，同时也期盼来年好运降临，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此情此景却让赵子墨原本轻松的笑容瞬间消失。

　　时间退回到那个冬天，天特别冷。

　　从两个月前，赵子墨他们就知道，楚老王爷恐怕今年也不会回来了。王府每月都会收到楚老王爷的书信，信中虽未详述战事，却总是嘱咐赵子墨要好好照顾两位弟弟。说来也奇怪，在外人看来，明明是楚言比较可靠，府中事务除徐伯外，有时亦会咨询楚言的意见。然而，老王爷在王府的时候，却更倚重赵子墨。

　　回想战争持续了几年，朝廷态度的转变，百姓的议论声，成了压在王府上上下下每个人心口的一根刺。

　　李夫人前几年病逝后，老王爷一直未续弦。如今，王府中能说得上话的仅有赵子墨他们仨加上徐伯。徐伯视他们如子，老王爷不在，府中事务皆由他打理。

　　因此，尽管冷清，王府里头还是布置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

　　赵子墨他们三人围坐在饭桌前，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美食，都是他们所喜爱的。徐伯在一旁侍候，赵子墨见状便拉他坐下，楚言楚玉没有异议，徐伯拗不过，便也坐在一块吃了。

　　年少不知愁滋味。他们三人也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席间也算吃得尽兴。

　　赵子墨为楚玉准备了礼物，那是一个机关小玩意，楚玉十分喜欢。为了不担上厚此薄彼的罪名，赵子墨也为楚言准备了一份礼物——一把剑坠。

　　“大少爷，有急报送到。”一名下人匆忙闯入，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赵子墨。

　　赵子墨接过信件，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拿着信纸的手微微一顿。

　　“大哥，这是怎么了？快打开看看，肯定是爹送回来的消息。”楚玉催促道。

　　赵子墨只好缓缓将信纸揭开。

　　信中着墨不多，仅仅数语：楚王战事吃紧，粮草殆尽，兵败被困，已在江边自刎。

　　寥寥数字，却足以让人心神动摇。赵子墨模糊中听到周围压抑的哭声，他偏头望去，只见楚言那张清秀淡漠的脸上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泪痕。

　　自此之后，王府再也没有度过新岁。

　　赵子墨早上在军营操练了一番，午间与一帮好友在酒楼共饮，众人相继散去，他也不再强留。他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新年的氛围让人心生烦躁。最后，他来到了楚王府。

　　王府门前冷冷清清，没有悬挂红灯笼。赵子墨径直进入，也没有人拦他。晚饭时分，前院大厅却无人影。好不容易绕了一大圈，他在院子里看到了楚玉。

　　楚玉坐在庭院里的栏杆上，看到他，并不惊讶。他拿起手里的一坛酒，说道：“大哥，你来得正好，刚好陪我喝一宿。”

　　赵子墨敲了敲他的额头，接过酒坛就喝了一口，然后问道：“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

　　楚玉笑得勉强，回答道：“二哥让他们都回家了，每年这样陪着我们凄凄惨惨的多难为人家，今年索性就让他们提前回去好好庆祝，徐伯原来不肯走，最后也让二哥请走了。”

　　赵子墨点点头，确实是楚言能做出来的事情：“那你二哥呢？”

　　楚玉犹豫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空，乌云密布的，好像要下雨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自己出去走走，去哪里也没人知道。不过你放心，他明天就会回来了。”

　　赵子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不跟着他，你不是他的小跟班吗？”

　　楚玉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赵子墨知道自己有嘴贱的毛病。如果将楚玉惹毛了就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了，遂咳了咳，换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跟着他，不怕他出事？”

　　“我之前去找过了，找了一夜都没找着，最后反倒被他教训了。”楚玉不服气道，想着自己好心没好报，现在提起都觉得委屈。

　　赵子墨没听明白：“你去找他，怎么还被他骂了？”

　　楚玉脸上泛起微红，坦白道：“我受伤了！”楚玉没有说具体是怎么受伤的，赵子墨也知道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赵子墨将酒送回楚玉手上，嘱咐道：“小孩子别喝太多，醉了就回去睡觉。”随即转身准备离开，楚玉在身后喊道：“你去哪里？”

　　“去找你二哥！”赵子墨答得爽快。

　　楚玉急忙道：“别去了，他不让去，何况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赵子墨听到这话有点意思，笑道：“他是不让你去，又不是不让我去，再说这浔阳城我哪里没去过，放心吧，我肯定不像你，不会受伤的。”说着，迈起步子就往前走。

　　“等等，等一下，我，我知道他在哪！”

　　赵子墨低头一笑，转过身来又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天空中响起阵阵雷声，赵子墨骑着马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走。郊外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的草木沙沙作响，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野兽的叫喊，与城中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子墨按照脑海中的记忆，七拐八绕地终于寻到记忆中的那处山谷，以及山谷中那间简陋的木屋。木屋旁栓着一匹毛色纯净的白马，正是楚言经常骑的那一只。赵子墨牵着马走过去，把两匹马栓在一处。

　　楚言躺在木屋前不远处的草地上，双眼怔怔地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赵子墨在他身边躺下。这里是老王爷从前经常过来的一个山谷，也曾经带他们来过，那间木屋还是他们几人合力搭建起来的。赵子墨时常想，老王爷如果不是身居要职，肯定是个不入世的深山老者，行踪不定，以饮酒为乐，也能自在逍遥。

　　赵子墨也像楚言一样望着星空。今晚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层层叠叠，隐隐地还闪过几道惊雷。两人都没有说话，吹着山风，感到既静谧又放松。这时，赵子墨的右手被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他接过来一看，是一坛酒。两人不动声色地一口一口喝着。

　　赵子墨感觉被重重的东西打在脸上和身上，一下子惊醒，意识到自己刚刚睡着了。他侧过身看向楚言，他仍然毫无所觉地沉睡在草堆中。赵子墨轻轻拍他的脸说：“阿言，快起来，下雨了。”

　　楚言嘟囔了两声，稍微睁了睁眼，往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似一潭深不可见的泉水，让人沉沦。他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手抬起来推了推，仿佛不厌其扰地侧过身继续睡了。赵子墨心中一动，整个人魔怔似的覆在楚言身上，心中翻滚的情感像是要喷涌而出。他低头亲吻了楚言的嘴唇，既冰凉又柔软，让人爱不释手。赵子墨起初只是轻轻地试探，但后来却像野兽般贪婪地舔舐和撕咬，直到楚言无意识地咬破他的嘴。赵子墨恢复了意识，他怔怔地看着楚言，眼中充满了疯狂和痴迷。

　　此时，雨越下越大。赵子墨身后一片湿漉漉，他却全然不觉，目光深深凝视着楚言。他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再次低头，轻轻吻了楚言的眼眸。然后，他抱着楚言，带着几分不舍，向木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