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辞》林记年

117、尾声

　　三年后，为望城。

　　杨肃文在阳关外替晏启立了冢，萧惜与晏宁稍加打听，陇右乡民恍然道：“将军冢么！在阳关北十五里！”

　　他们谢过乡民后便出了关。

　　晏宁祖父功成之地，父亲埋骨之地。

　　亦是萧惜父亲兵败之地，母亲亡故之地。

　　他们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此处。

　　是非功过，原也不必谁来评说，史册上盖棺定论的某某与某某，与他们心目中的亲人并不完全一致。

　　他们在这人间生活过，你还记得他曾经的只言片语，你在这世间行的每步路，都还烙印着他曾经与你共行的那一段。

　　他的父亲有过很多的夙愿，但其中最为殷切的愿望，一定是他们的平安喜乐。

　　萧惜在晏启坟前一拜：他行过人间，每一个人都很好。

　　最好的那一个是晏宁。

　　他们回到为望城中，竟发现城中客栈又重新开张了，新刷的墙壁，清漆的味道还未曾散去，姓郭的伙计成了老板：“老板年纪大了，回了中原就不回来了，这家店让给我啦。”

　　陇右与慕容部交好。为望城作为两方势力的犬牙交错之地，又渐渐恢复起生机来。

　　劫后余生。

　　新的城池，会在旧的城池之上重新建立起来。

　　这世上的一切仿佛都藏着生生不息的热望，春草会生，春花会发，人会挣扎着求存，城池亦会世世代代的传承与修建起来。

　　晏宁问道：“你会煮面么？”

　　“当然会！”曾经的小二哥如今的郭老板道：“我煮面的手艺还是从前的大师傅亲自交的呢！”

　　吃了面又吃了酒，郭老板与他们久别重逢，执意不肯收他们的银子，晏宁与萧惜便也大大方方地谢过了。

　　他们就住在城中，相处的日子还长。

　　晏宁问萧惜道：“与从前味道一样么？”

　　“差不多。”萧惜笑：“好吃么？”

　　晏宁一叹道：“就是讲不出来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他惦记过许久的，不过就是家门口一碗寻寻常常的汤面。

　　有这样的一碗面吃，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四季轮转，烟火人间。

　　天下依旧四分五裂，南靖也仍然在苟延残喘。

　　而阿殊在居延草海打退了柔然，向父亲的燕然城又近了一步。

　　江淮之上打了大大小小十数场战役，胜负皆有之，磨练之下的淮南兵备道与从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乌余大汗在郑道一的提议之下任用汉臣，离散诸部，分土定居。

　　谢暖谢寒兄弟仍据长安与蜀中。

　　战火纷飞，乱世如麻。

　　他们行过江北，在七伬楼与关东宗氏的庇佑之下，花窈娘名满天下，柳无双虽然不习武艺，却被七伬楼江北诸姐妹所信服。

　　末世中依然有人前行，夜幕落下的前一刻生活依旧在继续，每一个人都认真又用力的在生存。

　　但怀香、长平和长安，还有关东育婴堂里的孩子们也在渐渐长大，终有一日，会有人能重见天下太平。

　　黎明终将会到来，江南的春花也会在北地的荒原上盛放。

　　萧惜背着晏宁上了山，晏宁揽着他脖子道：“那个时候，我嫉妒死窈娘了。”

　　萧惜笑：“现在呢。”

　　晏宁紧了紧手臂道：“现在也不行。”

　　他在他耳边蹭了蹭，理直气壮道：“我小气。”

　　肆无忌惮的恃宠而娇。

　　千里之外的窈娘突然打了个喷嚏，柳无双心疼道：“歇一歇，莫要将自己累病了。”

　　“一定是二哥又在同萧大哥讲我的闲话了。”窈娘揉一揉鼻子，哼了一声道：“下次再来问我要膏脂，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柳无双筹划着一年的预支，笔杆摇曳，书纸纷飞，感慨道：“讲起萧小哥和二公子，我们也好久没有再去过为望城了呢。”

　　她顿了一下笔，一群小孩子欢快地敲着门：“柳姐姐！又收了一堆书信来！”

　　账册、书札、各地的传讯雪花一般几乎淹没了她，

　　“当年一心想着快些离开，如今竟还有些想念了。”柳无双感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去看一看。”

　　北方的三月依旧酷寒，雪满深山，久无人居的山林布满枯枝断木，极为难行。

　　萧惜不急，晏宁亦是不急。

　　晏宁突然感慨道：“现在想想，原来已经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依旧没有什么长进，亦未能成为什么人，却也不再为此自伤自恼。

　　接受自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人生天地，俯仰之间，也都不过是在滔滔洪流之中尽可能地把握住那最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罢了。

　　他已经握住了。

　　晏宁有些得意地想：他一眼就看中的人，果真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那一个。

　　萧惜也一怔，尔后缓缓笑道：“是么。”

　　流光迅疾，十年间世事天翻地覆，而十年之后，他依然在他身边。

　　酸的甜的，苦的涩的，每一日都值得珍视与回味。

　　而晏宁，依然还是从前的晏宁。

　　他在世事之中漂染了一遭，依然还如同当年一般无二。

　　成长固然值得欣喜，但本心如一依旧值得骄傲。

　　山色空濛。

　　林中寂寂无声，只偶尔能听到爱人的耳语。

　　远处山谷中的寒梅孤单单地开过了几个春夏，一身的疏落自傲，并不因无人赏玩而怠慢半分。

　　淡粉疏白，层瓣五出，在遥远北地的深山中开得热烈又矜持。

　　远山披白，那是他曾不为人知的一片深情厚意。

　　被人牢牢地拢在手心，记在心间，一丝一毫都未曾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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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么得番外，隔壁荒海赋有客串，情节有重复。
这个结局是动笔的时候就想好了的，一个乱世的开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生在太平年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见天下平定，有太多太多的人生于乱世也亡于乱世。
或许对于许多人来讲，纷争便是人世常态。
乱世或许是他们的底色，却并不是人生的本色。
民族融合动辄以百年计，荒海赋也不会真正写到太平人间。
其实在我心中，他们都有既定的命运，是我自己不愿意给一个结束。
作者是个不痛快的人，这篇文其实也写得不痛快。
没有快意恩仇，更没有值得奋不顾身的理想与热望。
但寻常又不寻常的人在乱世中相守相望也很好。
黎明不一定会到来，但我们依旧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