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花眼看流星

1、开篇

　　某日清晨，阳光明媚，郝漫习惯性地冲了一杯Elvish蜂蜜水，三两口喝完，踱步到阳台上。天气真好啊，她挺直身体，舒服得伸了个懒腰。客厅里的手机响了，过去一看，是妈妈发起微信视频。“看来，母亲大人已经下飞机了。”郝漫笑着接通。
　　“漫漫啊，妈妈和你老爸安全着陆啦，现在在机场等行李呢。”
　　“好啊，老妈，这次去欧洲，你和老爸非常开心吧！”
　　“当然了，我们以后还想去呢。对了，我给你买了比利时巧克力哦，不知道是不是你爱吃的那个牌子。那边巧克力太多了，我感觉每样都不错。”
　　“谢谢老妈。”郝漫撒着娇，心底却有一丝涟漪掠过，她已经很久不吃巧克力了。简单聊过几句后，郝漫挂了视频。她慢慢直起身子走向阳台。这是位于湾区的大平面高层，阳台上视野极好，开阔无际，可看见远处偏灰色的大海，阵阵微风吹来，让人心旷神怡。但想想东部大鹏区蓝滢滢的大海，再对比这个灰色，郝漫不由地吐槽，“同一个渔城，不同大海啊。”回想起刚才和老妈的通话，郝漫思绪飘回了十年前。
　　2010年，郝漫20岁，正在北方一所重点大学读大四。
　　她长着一张无敌显小，稚气未脱的圆脸，脸颊有些婴儿肥，很多人第一眼看到她，总以为她是初中生。一双葡萄般黑亮灵活的大眼睛，上面覆盖着细密浓黑的长睫毛，顾盼闭合间，青春灵动尽显。肤色白皙而有光泽，但鼻梁间隐隐有两颗雀斑。
　　总之，这是个漂亮的，但不惊艳的妹子。
　　大四刚过两个月，就迎来了第一场大型校园招聘会。从不穿高跟鞋，每天小白鞋满校园跑的她，为了这场招聘会，咬咬牙买了一双1千多块的黑色小牛皮踝靴，鞋跟上低调地镶着几颗blingbling人造碎钻。她搭配一条灰色粗呢束腰款无袖长裙，内穿羊毛材质的米色针织衫。这下，她老了，不是，是成熟了至少十岁。
　　这身装扮是闺蜜妞妞的杰作，引用妞妞原话“职业范汩汩往外冒，好气质挡都挡不住，保你回头率百分百。”郝漫艰难地扶墙站立，哭笑不得。
　　妞妞是郝漫大学四年唯一的掏心掏肺的闺蜜，大名牛小萌。就是她，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求职必胜、百万年薪等一切浮夸的字眼引诱郝漫花钱买了那双高跟踝靴，破了郝漫预算。到现在为止，郝漫还没习惯穿上这双鞋子，好好走路。
　　“妞，要是我没有面试上，你得管我饭。这个月我连学校食堂都快吃不起了。”郝漫抱怨。
　　“切，你这规划达人，怎么可能有财务窟窿？再说了，面不面上，你都得请我吃饭。”
　　“什么？”郝漫瞪着本来就大的眼睛。
　　“面上了，得庆祝。面不上，这衣服鞋子以后还能用啊，面几次就用几次，多划算。”
　　郝漫伸手就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妞妞故意疼得直叫唤。
　　妞妞长相普通，但穿衣打扮品味颇有自己风格，喜欢宽大型服装，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她个高干瘦，平胸蝴蝶背，喜欢扎高马尾，走路风风火火，背挺得笔直。郝漫经常逗她说，“你背上是不是夹了块板啊，快卸下让我看看。”
　　这对损友密友维持了大学期间三年多的真挚友情，期间不时有学长学兄学弟妄图拆解，但都没成功。
　　在这次招聘会上，郝漫第一次遇见了肖泽。
　　招聘会就像个菜市场，到处乱哄哄的，虽然开在学校最大的礼堂里，也尽力朝着井然有序的方向去安排，但效果甚微。想想看，十几个学院，近百个专业的大四学子就像沙丁鱼一样挤在罐头里，能安静到哪里去。
　　这次来的几个大型央企，在全国近三十个省都有分公司，每个分公司在招聘现场独立设柜台招聘。郝漫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了，回湖南去，回老家去。因为在她心里，除了渔城可以和老家稍微pk一下，她对其他城市毫无兴趣。这次没有派驻渔城的公司来，回湖南老家自然成了第一而唯一的选择。
　　说起渔城，妞妞表示不屑，这个帝都大妞，瞧不起渔城的潮湿与暴发户气质。她的就业选择很简单。有帝都公司来就尽量去签，没有帝都的，就收拾铺盖自己滚回帝都老家去。
　　在就业选择上，两人没有相似之处。妞妞倒是非常希望郝漫能和她一起回帝都，她劝说过两次。
　　“漫啊，咱们一起回帝都吧，我对帝都熟啊，你就住在我家…”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郝漫笑着摇摇头。第二次劝说的时候，郝漫给她讲了个故事。
　　其实郝漫也说不清楚自己喜欢渔城什么。她就是高中毕业那年跟父母来渔城旅游之后，对这里有种莫名的新奇与好感。要说是因为早茶好吃吧，那赶不上广州；要说是因为海滩漂亮吧，那湖南的大江大河也看过不少了；说绿树成荫吧，其实南方城市差别不大。她内心隐隐觉得，也许是那件事情深深触动了她，让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城女孩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惊讶。
　　高考结束后的那年暑假，郝漫一家三口来渔城拜访母亲多年好友夏阿姨，顺便好好玩一下。
　　夏阿姨一家从美国返回渔城定居不久，就热情邀请妈妈来做客。那是郝漫第一次来广东，第一次来渔城。
　　来渔城的第三天，他们一家三口出门逛逛，突然下起了暴雨，郝漫和爸妈困在罗湖的一个商场里，静静等待雨停。雨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后，一家三口七拐八拐，不知怎么拐进了附近的一个工地。东张西望间，郝漫看到一个衣着时髦的漂亮女郎正踮着高跟鞋，左顾右盼，不知道怎么迈过面前的一滩水洼。
　　突然一个灰头土脸的民工小伙子跑过来，就近捡了两块砖头轻轻放进水洼里，示意女郎踩上去。女郎踩过水洼之后，随手从皮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了这个小伙子。小伙子愣住了，不远处观看的郝漫也愣住了。他尴尬地杵在那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漂亮女郎又把钱递近了一点，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你的酬劳，你应得的。”小伙子略略犹豫后，脚踩在他刚才放的砖头上，倾身接过了这笔钱。
　　这件事，郝漫永难忘记。这不就是顺手做好事吗，怎么靠做好事也能赚钱的？渔城人都这么大方吗，随随便便垫个砖头都能给几百块，虽然不多，但还是能买不少东西呢。
　　也许18岁的小城姑娘没见过世面也没钱，但总之，这件小事就像一个种子深深植进了郝漫心里。她不知道该对这件事做何评价，只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每当回忆起这个城市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事，脑海里都会闪过这件小事。
　　她告诉了妞妞这个故事，虽然妞妞什么也没有说，但从妞妞的眼中，郝漫知道，她并不理解自己的感受。
　　算了，帝都大妞总归是瞧不起南方渔村的。再说，这次找工作也是奔着回家去的，跟渔城也没啥关系。
　　既然想好了回湖南老家，郝漫就只精心制作了两份简历。因为只有两家湖南分公司在招，两份简历足够了。
　　很快的，校园招聘大战开始了。妞妞得到消息，半个月后将有一家著名的帝都互联网公司来，这次她就清闲了，剩下郝漫一人孤军奋战。
　　郝漫早就知道很多人会撒网似的投简历，但没有想到这网撒得也太宽泛了。她看到同班同学大花拎着两个手提袋，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粗略估计得有一百份吧，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这是要发传单吗？”郝漫惊奇地拦住了大花。
　　“少见多怪，大家都这样，昨晚打印室营业到两点呢。”大花暼了郝漫一眼。
　　“也是，你天天跟牛小萌混，她压根都不正经找工作，你哪知道这些。我要赶紧排队去了，这么多要发完，不抓紧时间，一天时间压根不够。”大花嘟囔了几句，赶紧提着袋子跑了。
　　郝漫看着自己手里可怜的精致的两张简历，有点心虚。她不自觉整了整衣服，跺跺练习走了五公里的踝靴，故作自信地朝湖南分公司的柜台走去。
　　“那我就火力全开，专攻这两个好了，我还不信我拿不到offer，加油加油。”
　　某知名大型央企的湖南柜台旁，立着个牌子，上面清晰写着“必要条件：英语6级550分以上，计算机3级，不少于四次获得奖学金。”郝漫窃喜，这不就是给我量身定做的嘛，我全符合啊。她安安心心排在蛇一样弯曲的队伍里，比起其他队伍，这个队伍算短的了。
　　轮到她了，她信心十足双手递上简历，还萌萌地加上一句“老师，我完全符合你们的要求哦。”负责招聘的hr是位中年男人，他抬起头来上下打量郝漫，一只手拿过简历，不动声色。
　　就这样结束了！！郝漫退出队伍，有点不知所措。没有任何回复，没有只言片语，好像她刚才递出的只是一张卫生纸。她有点泄气，不过幸好还有一个备选。
　　她简单调整一下自己，奔赴第二个招聘摊位。结果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是接简历的那个人，多说了一句话，“知道了”。
　　郝漫难受极了，这心里落差也实在太大了。她拿起手机给妞妞打电话，噼里啪啦一堆抱怨，说着说着越发自怜自艾，眼泪都快出来了。妞妞在电话那头安慰着，突然激动大叫一声“漫，我想起来了，我有个高中学长在北城分公司，好像是个主任，我找他问问。”
　　“我又不去北城。”
　　“你傻啊，都是一个公司一个系统的，他总会知道点什么。你条件真的不错啊，而且湖南不是热门就业地，为嘛就这样打发了，连句话也不说，这样不合理。”郝漫叹口气，“行吧，那你问问。”
　　妞妞探听消息的时候，郝漫正一个人站在偌大的招聘会里，目之所处，认识的不认识的，每个人都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她又看到大花了，大花的手上只剩下一个手提袋。大花也看到郝漫，她赶紧跑过来“啥情况，看你这表情，没拿到合同吧。”郝漫垂头丧气，“我就准备了两份，现在也没事可做了。““不要紧，你赶紧去打印室多打点出来，快中午了，他们招人的也要休息，下午咱们继续战斗。”郝漫被这话逗笑了，远远看着大花小跑的身影离去。
　　妞妞来了。她满脸通红，兴奋不已，直言“有门有门”。郝漫精神立马振奋，催促着“有门什么，快说快说。”妞妞稍迟疑了一下，“快中午了，咱们找个吃饭角落细说。”
　　听妞妞师兄的意思，这次来的几家央企，在面对条件差不多甚至女生条件更好的应聘者时，私下里是优先招男生的，当然，这个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还有，名额这个事，不是固定死的，可以适当浮动增加几个。即便说是招满了，其实还有操作空间的。
　　“欧买噶！”郝漫张大嘴巴，妞妞伸手帮她合上。
　　“咱们象牙塔里待久了，哪知道这个啊。师兄的意思是，女生就不要漫天撒网了，找准两三家，要高度匹配自身条件的，然后对招聘官软磨硬泡。记住，一定要脸皮厚、胆子大。”
　　“好吧，看来我这做简历的钱，算是省对了。来来来，加菜加菜，妞妞立功了。”郝漫一把搂住妞妞。
　　“得了吧你，八字还没一撇呢，等你大功告成了你得请我吃大餐，这顿就这样凑合吧。哎呦，你别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我，我骨头都要酥了。”妞妞夸张地缩起肩膀。
　　快吃完饭的时候，妞妞开玩笑问“漫，如果这次不幸没面上，你要不要转变方向，跟我去帝都混呀？”妞妞舍不得她。
　　“我肯定能面上。”郝漫把最后一口饭吞下肚，“你知道的，这是来得最早，实际上也最有实力的央企，我是说湖南分部这块。以后可能没那么合适的机会回家了。再说，还买了这双死贵的靴子穿在脚上呢，我下午得牟足了劲儿。”
　　“好吧。那我下午去招聘会陪你吧。”
　　“不要了，你又不找工作，在那枯燥得很，我有事电话你。”说完，郝漫喝了一大口蛋花汤。悬浮着的心，好像一下子跟胃一样，都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