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Skycg

58、第 58 章

　　到了医院，陈妈妈很快醒来，掀开被子就往外跑，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还好有护士在旁边扶住了她。
　　“请问我的儿子在哪？我想去看看他。”陈妈妈站稳之后，转头问护士。
　　“您的儿子现在正抢救，陈院长在守着他呢，您别担心。您惊吓过度需要休息的，回床上去吧。”
　　“不好意思我不是想给你们添麻烦，只是我真的担心他，想问一下，他生命没有什么危险吧？”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是专门负责您这边的，那边的情况，实在不太了解。”
　　“那请问我多久才能过去呢？我其实已经没事了，你看我现在完全恢复了，我想去看看他。求求你了。”
　　“这……”
　　“你看，我真的没事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问问你们护士长，有什么检查都可以给我做，我想尽快去看我儿子。”
　　“好的，我给您安排一下吧。”
　　护士走出病房，轻轻把门带上。
　　陈妈妈循规蹈矩一辈子，第一次穿上鞋飞也似地就逃了出去。
　　这是她丈夫工作的医院，所以她对地形非常熟悉，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急救部，看到陈爸爸正在跟一个医生说些什么。
　　“老公！”
　　“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说了需要休息吗？”陈爸爸转头看见突然出现的陈妈妈，大吃一惊。
　　“儿子怎么样了？”
　　“说是没有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多久能醒？”
　　“说不清楚，时间点上的事情，谁能跟你准确说清楚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妈妈紧绷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抚着自己的胸口，陈爸爸自然地扶住了她。
　　负责给陈醉诊疗的医生看着夫妻俩，开口说道：“有点遗憾的是，他的伤口比较深，又是疤痕性的体质，肯定会留下疤的，这一点我们也难以解决。”
　　“没事，辛苦你们了。谢谢谢谢。”陈爸爸握住医生的手，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就在里面，你们可以进去看的。”医生指了指身后的病房，“我先去忙其他的事情了，再见，院长，院长夫人。”
　　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紧紧皱着眉头昏睡的陈醉，陈妈妈心疼得紧，眼泪又涌了出来。
　　陈醉面色如纸，嘴唇干裂，躺在床上，虚弱得好像只能支持着呼吸。白色的床铺让他看起来更是毫无血色，憔悴疲惫不堪，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子。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么做呢……”陈妈妈把头埋进陈爸爸的肩膀，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大概是真的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吧，等他醒了，好好问问他。这么小的年纪，在娱乐圈，肯定有很多难言之隐，也有很多压力。”
　　“我还是没好好关心他…是我的错……”
　　“先等他醒来吧，这边身体恢复了，就继续去看心理医生，那边的治疗以后不能断，不工作住院治都可以，反正家里不缺他挣的这些钱。”
　　陈父陈母相拥着，守了陈醉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陈醉醒了。
　　几乎没合眼的陈父陈母，一下子就发现了。
　　陈妈妈看见儿子终于醒来，狂喜和心痛交织而来，绷不住又开始哭了。
　　“傻孩子，你终于醒了，是不是要吓死你妈妈？怎么能做那么傻的事呢……”
　　看着母亲哭泣的样子，陈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不知怎么开口，依旧是沉默。
　　“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不开心？发生什么事情了？”陈父拍着陈母的肩膀，转头问陈醉，“有什么事，都可以说。要是不想跟我说，我就先出去，你跟你妈妈说也行。”
　　“我…没必要说。”
　　没等陈醉说完，陈爸爸十分知趣地走出了病房。
　　“是不是林忍的事？”陈妈妈看儿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登时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是。”
　　“他不是退出娱乐圈了吗？我以为你们之间谈好了。”
　　“妈，我找不到他。”
　　“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就能找到他吗？”
　　“我只是很绝望，不知道有什么路可走。”
　　“你真是不争气……难道你就不为我跟你爸想想？你不能失去林忍，我们又怎么能失去你呢？”陈妈妈说到这里，情绪激动，“我们……我们最在意的是你啊！”
　　“对不起……”
　　“小醉，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时间会让一切都过去的，以后你就会发现，岁月是最好的结束悲伤的方法。”
　　“可是妈，我真的还想再见他一面，我和他都没有好好道别，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讲，可是他都不愿意听！”陈醉一边说，眼泪一边止不住地流，“可是现在他躲着我了，我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了……”
　　“你真这么想见他？”
　　“对。”陈醉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来想办法。”陈妈妈用纸巾沾掉他脸上的泪水，“答应我，从此以后，好好接受治疗，好好吃药，行不行？”
　　“妈妈，他躲着我，你找他也没用的。”
　　“你不必管，先答应我。”
　　“好。”
　　“现在你好好休息，一切我来解决。”陈妈妈说完这句话，也披着衣服走出了病房。
　　陈醉躺在病床上，仍然没有抱什么希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拼命让自己不要去想林忍，但是越强迫，就越是反效果，他想他想得发疯。
　　每一次想起来，他都如同万箭穿心。
　　活着让他太痛苦了，即使每天告诉自己要勇敢面对，努力承受，但还是没用。
　　暗示得多了，又没有实际效用，反而更加大失落感，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救治的良方。
　　他割腕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冰凉的刀刃，皮肤的痛感，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真实存在。
　　醒来时，还觉得现实世界反而是梦，昏迷的黑暗更加安心可靠。
　　这些感觉全都是因为林忍吗？陈醉知道不完全是。
　　这是一种独力去面对光阴流逝物是人非的，虚弱感，这是一种站在命运面前，突然意识到自己渺小的畏惧感，这是一种追问生活意义时，发现原来根本没有所谓意义的空寂感。
　　林忍是导火索，人生，是他痛楚的来源。
　　他全身无力，躺在病床上。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恐怕他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林忍能救他吗？
　　还是他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最终要沉沦，也要抱着他一起沉沦。
　　望向窗外，窗帘挡住了一切风景。
　　陈母披衣出门后，就被护士抓回了自己的病房。
　　她同样坐在病床上，下定决心，要把林忍找来。
　　只要能救陈醉，让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因为她是个母亲。
　　翻出手机，陈母给童桦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告知了陈醉自杀的事情。童桦着急的不行，想要马上过来看他，但被陈妈妈阻止了。
　　“童小姐，我想，你也清楚陈醉自杀的一些原因。我现在打这个电话，也是想要解决这件事情。”
　　“您请讲，如果能解决，什么条件都可以谈的。”
　　“告诉我林忍的联系方式。”
　　“啊？”童桦显然没料到陈妈妈这么直接，“林忍也不是医生，让他来，也不一定有用吧？”
　　“童小姐，你作为经纪人，应该也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是胡乱说话的人，求你帮这个忙，也是实在看不过去陈醉这样子了，请你理解一下作为母亲的心吧。”
　　“这…”
　　“人命关天的大事，请你不要这么忙着拒绝我好吗？陈醉现在很想见林忍，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不太好受，所以我来解决。”
　　“实话跟您说，林忍他是下定决心了的，也跟我特别提醒过，我……”
　　“陈醉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他的性子，林忍之前跟我往来也频繁，我也算是了解，不妨碍你，我来跟他聊。你也有孩子，你应该能明白这种心情…他现在还在病房里，我必须要为他做些什么。”
　　想了一下，陈母又加上一句：“
　　“那好吧……人命最重要，我马上把林忍的联系方式给您。”
　　收到童桦的消息，陈母拨了过去。
　　“喂？”
　　“小忍，我是陈醉的妈妈。”
　　“啊……阿姨您好。”
　　“我不该来打扰你的，可是，可是……”许久没见到林忍，没听过他声音，如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稳重，讨人喜欢，陈妈妈竟然一下子没控制住，鼻头一酸，“我有重要的事要求你。”
　　“您说，如果我能帮上，义不容辞。”
　　“陈醉昨晚自杀了。”
　　林忍那边听到这一句话，陷入了极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问道： “他…他怎么样？”
　　“在医院，这就是我要找你帮的忙……”
　　“具体地址可以麻烦您告诉我一下吗？我马上过来。”
　　“你还愿意过来吗？”
　　“他出事的原因……应该跟我有关吧？”林忍没等陈母回答，自己接着说道，“我欠他的，您不用觉得有什么。”
　　“对不起，小忍，无论是我，还是陈醉。”
　　“不用，阿姨。”
　　林忍挂断了电话。
　　陈母坐在病床上，把地址发送给林忍，百感交集。
　　这样好的孩子，如果陈醉注定了要走那条难过的路途，如果有他陪着，大概会放心许多。
　　他好像有种天生的治愈力，明明也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年纪轻轻，人情冷暖，变故打击，都一一扛过来，却没留下半点阴暗来。
　　那么努力积极而阳光地活着，哪怕有一点歪心思，在他这样的赤诚的善良温和面前，都会无地自容。
　　大概半小时后，林忍赶到了陈母的病房，喘着粗气，额上都是汗。
　　“您也在住院？一定被吓到了，对不起，阿姨。”
　　“干嘛这么客气，走，我带你去看他。”
　　“您小心。”林忍自然地扶着陈妈妈，跟着她一起到了陈醉的病房门口。
　　“你去吧，这是你们两个的事情。”陈妈妈把人带到以后，立刻转身离开了。
　　林忍开门进去。
　　陈醉掀开眼睛，看了一眼，晃了晃脑袋，又闭上了眼。
　　林忍走近，陈醉听见脚步，又睁开了眼睛，这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林忍的面孔。
　　熟悉的身影，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
　　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林忍……”陈醉身体虚弱，虽然神情震惊，但声量却很小，简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已经醒了？”林忍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心跳又乱了起来，“你没事就好，以后不要做傻事了，我走了。”
　　看林忍转身要走，陈醉用尽全力想把身子立起来，挣扎着要去阻止他，连人带输液架摔在地上。
　　林忍听见响动回头，急忙奔过去扶他。
　　还好针头没有脱落，但细管里已经有些回血，红得刺眼。
　　扶住陈醉的那一刻，林忍看到他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腕，眼神扫过他的脸，惨白而神情凝重。
　　“你别乱动……”
　　“不许走！”
　　“好，我不走，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现在就说吧。”轻松地把陈醉抱起来放回床上，扶起架子，林忍缴械投降了，坐在床边。
　　“不要退出娱乐圈。”
　　“我已经宣布了，说出去的话，是不能收回的。”
　　“我会帮你澄清一切。这里的工作对你不重要吗？妈妈在生病，你舅舅的债务还要还，你的生活开销很大，你需要继续在这里。”
　　“只要能活下去，哪里的工作都是工作。以后可能不那么宽裕，但我一定轻松。”
　　“林忍，不要退出娱乐圈。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陈醉看着他的侧脸，又挣扎着要起身。
　　林忍站起来，想要按住他，但陈醉铁了心要爬起来，生怕又扯住他的伤口，林忍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陈醉艰难地爬起来，努力摆出了他想要摆出的姿势。
　　他跪在床上。
　　低垂着头。
　　林忍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阻止他，突然就被他抱住了腰。
　　陈醉的头抵在他的腹部，脸埋在他的衣服里。
　　“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保证，我保证……”说到一半，陈醉哽住了。
　　林忍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他说下面一句。
　　“我可以，再也不找你。再也不见你。再也不提你。”陈醉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看着林忍，眼睛里充溢泛滥着泪水，“以后，我会躲着你走，最大程度地消失在你眼前。”
　　林忍看着他的样子，心如刀绞。
　　抬手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林忍的手按在他脑后：“按我现在的安排，这一点也是能够做到的。”
　　“不要让我找不到你。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你留在娱乐圈，对你更好。”
　　“我欠你，你欠我，都在这个圈子里，我想能重新出发，放弃一切，或许是一个好选择。”
　　“你为什么总不听我的……那我告诉你，你不答应我，我会继续做这样的事情，直到你答应我。”
　　“你不要傻了！”林忍听他拿自己的生命来威胁他，“我盼着你能成熟一点，可是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陈醉，命是你自己的，谁都不值得你为他这样，你明白吗？”
　　“答应我，或者下次，来参加我的……”林忍在陈醉还没说出口的时候，用手盖住他的嘴，阻止了他继续说。
　　“我答应你。”
　　“谢谢你。”陈醉这几个字，说得极其艰难，他缓了很久，才把它们说完。
　　“就当我是这样一个冷血动物，我只喜欢我自己，我只考虑我自己，为了我妈妈的事，我恨你，我是你喜欢错的人，恨我，厌恶我吧，陈醉。”林忍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你会遇到真正合适你的人，我会永远祝福你。”
　　“我尽力。”陈醉的手环抱着林忍，迟迟不愿意松开，“我尽力。”
　　“做你自己，不必再为谁改变什么。如果可以，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回兄弟，也就不必这么痛苦。”
　　“那我宁愿痛苦。”
　　“我等你走出来，等你不再……在意我。”
　　“你已经走出来了吗？”
　　林忍不敢看他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已经走出来了，现在的我，不恨你，也不爱你了。”
　　“你很厉害，我会努力。”
　　听林忍说完那句话，陈醉的手松了下来，他低下头，接着刚刚自己的话说道：“我会把我们的事，按你想要的方式解释清楚。林忍，我从现在开始，真的有些恨你了。这大概如你心意了。你走吧，这样的告别，够了，我知足了。”
　　他分明是心灰意冷之后，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忍心里抽痛，但仍然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想起之前，温河问他，对陈醉还有没有感觉，他很坚定地告诉他，有。
　　温河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彼此有感觉，却一定要分开离别，如果有误会，把误会解除，不就又能重归于好吗？浪费感情和时间，算是他们两个的罪过。
　　林忍没有跟温河争辩，他和陈醉，不是说不再喜欢对方了，而是真的没有勇气再重来一遍了。
　　这些撕扯，纠结，怀疑，困惑，愤怒，误解，悲伤，痛苦，在他们之间，甚至已经超过甜蜜，温馨，宁静，占据了他们生活的绝大部分。
　　他们可以为对方让步，但又背负着看到对方让步后的愧疚感，他们可以为对方改变，但他们心里清楚，这种改变是临时的压抑天性，到它爆发的时候，后果会更加严重。
　　他们没有办法给对方安稳感，他们的差别太大。
　　这些都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陈醉难以面对林妈妈，现在，林忍也难以面对陈妈妈，他们不只是他们，还有各自的亲人，有其他要去顾及的事情。
　　林忍比陈醉年龄更大，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浪漫幻想，他抽身，是因为他觉得，有比他更好的人，值得陈醉去等待。全身心地爱他，毫无顾忌地去爱他。
　　“你也答应我，千万不要再伤害自己。”
　　“好。”
　　“好，那么，再见。”
　　“再见，林忍。”
　　陈醉还是没有抬头，他跪在床上，一直到林忍带上病房的门。
　　至少，他们还在这样一个圈子里，有共同的好友，也能追踪到对方的行踪。比起之前完全失去林忍的消息，陈醉觉得，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林忍这个名字，即使说了再见也不会真的再见，这是陈醉最深的期望。
　　他也知道，林忍的人生里，也永远留下了“陈醉”二字的，深深的烙印。
　　既然如此，那也就无所谓了。
　　总之会紧紧相连，直到他们的名字在这世界上消失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