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Skycg

53、第 53 章

　　陈醉的突然出现，让林忍停止了向他们走过去的步伐。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陈醉的录音就像引爆他生活所有不好的导火线，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跌落感。
　　让他在加入surmount这么多年后，第一次从所有人都爱着的人，成为所有人都厌恶，都唾弃，都轻视的人。
　　让他的舅舅有可乘之机，让他的母亲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让他又一次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帮助，让他在亏欠人情的煎熬中挣扎。
　　也生气，也恼怒，在被媒体围攻的时候，也想过有机会要找陈醉算账。
　　但当他真的站在面前时，林忍只觉得茫然。
　　他觉得自己应该恨他，但他没有，他觉得自己会想挥拳打到他的脸上，但他没有。
　　只觉得心里再没有什么涟漪。
　　原来那些遗憾，那些抱歉，那些怜惜，那些纠结，那些矛盾，那些愤怒，那些怨怼，那些困惑，混合在一起，就是一片空寂。
　　陈醉上气不接下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林忍，认真地看着他。
　　没错，他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也是故意让录音流出去的，甚至他还准备好了，直接把自己和林忍的一些亲密照片，拜托朋友曝光出去。
　　不为别的，只为了不让林忍远去，只为了把他拴在自己身边，只为了让他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只为了让他们能坦坦荡荡地相爱。
　　陈醉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直到看见新闻。
　　原本看到林忍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地被媒体逼问，让他隔着手机屏幕，笑意都爬上了唇角。
　　林忍会懂得，他做的这一切，好像要毁了他，但其实是想挽回他。
　　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林忍，会明白守护他的只有陈醉一个，会接受他的爱，虽然可能有些窒息。
　　或者他不懂也没关系，林忍说过，他进娱乐圈是为了父母。父亲的愿望实现了，那么他就该做自己了，既然他喜欢画画，就给他机会，让他真正去做自己。
　　在娱乐圈混饭的工作，就交给陈醉。林忍可以在他身边，自由自在，照样享受物质生活。林妈妈和林忍的一切，陈醉乐意负担。
　　谁让林忍这么好，好到谁都想扑上去分一杯羹，好到有那么多粉丝，那么多媒体都盯着他，让他在和他的关系里一再退缩。
　　可隔了一会儿，他再刷新时，映入眼帘一张林忍上救护车的照片，新闻标题是：双面影帝现场作秀，内容里提到，林忍是在送林妈妈去医院。
　　陈醉一下慌了神。
　　他不知道林妈妈这次被送进医院，跟他闹林忍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林妈妈一向受他的喜欢和尊敬，他跟林忍的事情，虽然希望闹大，但只想牵扯他们两个人，而不想影响到别人。
　　尤其是她。
　　林母跟林忍是同一类人，因为是女性的缘故，甚至更加温柔和善，每一次见到她，她总会微微笑着，张罗出一大桌的饭菜，还会给陈醉开小灶，做些点心让他带走。林妈妈是真把他当儿子来疼爱，那种毫无伪装的真诚热情，常常让他从头暖到脚，甚至有时候让他惶恐不安，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种好。
　　不假思索地，陈醉本来待在家里躲避记者，一下忘了这事，急匆匆地出门，先去了公司，打听到童桦贺君晗他们离开的消息，得知了医院的地址之后，更是着急忙慌地向林妈妈奔去。
　　他不打算在这个关头见林忍的，只想悄悄到医院，找贺君晗他们问好情况，偷偷去看看林妈妈。结果刚到医院找到他的队友们，就跟林忍撞了个正着。
　　所以他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说，只能盯着林忍，就这么看着他。
　　林忍看到他的那一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停下了向他走来的脚步，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陈醉觉得呼吸还没喘匀的胸膛里，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那个…林妈妈没事吧？医生说什么？”贺君晗看这两个人话也不说，就这么盯着对方，实在诡异得紧，只能出面打破僵局。
　　“还要在重症待几天。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先观察着。”林忍眼神转向贺君晗，做了一个深呼吸。
　　陈醉听到这里，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好像准备越过林忍，去到尽头的医生办公室。
　　不出所料，他刚到林忍面前，就被拦住了。
　　林忍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看他，依旧是那么冷冷的样子，伸手拦了他，不让他再往前走。
　　陈醉看了一眼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又转头看到林忍疲惫而冷硬的侧脸，原本歉意满满而愧悔的心，开始充起气来。
　　“只有我能帮你。”也没看林忍，陈醉对着前面空旷的走廊，“我可以让我爸……”
　　“不需要。”
　　“你不需要还是妈妈不需要？我想对妈妈怎样是我跟妈妈的事情，你没资格管。”
　　“呵…”林忍嗤笑一声，“你心里清楚，没有什么事情是只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就像我们两个的事，不就是我妈躺在这里的原因吗？”
　　陈醉哑口无言，但并没有放弃往里闯的动作，林忍用力一拦，他往后趔趄了几步。
　　“我奉劝你现在不要再惹怒我，林忍。看新闻了吗？你已经是过街老鼠了，不要装出一副高贵样子，如果好好求我，我说不定能放过你。”
　　林忍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你从来就没有放过我吧？我林忍就算是一无所有，就算是在街上乞讨，都不会求你，我妈怎么样，跟你没关系，我怎么样，也跟你没关系。现在，请你离开。”
　　“你骨头挺硬，那你好好等着吧。”陈醉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一笑：“大家，到了选边站的时候了哦，我只提醒一句，我是一个非常喜欢挑战的人，林忍越是这样又臭又硬，我就越是要让他哭着求我。他骨头硬朗，但是你们考虑一下，你们够不够硬？”
　　“你是不是疯了？”童桦气得跺脚，简直想把这个死小孩耳朵给揪下来。
　　“选什么边？陈醉，你非得要闹成这样？大家都是兄弟，这么多年，你就什么都不要了吗？跟我们也反目成仇？”贺君晗实在气不过，拉住陈醉，冲他吼道。
　　“陈醉，多的话我懒得说，也说不出来。你迟早有天会后悔。你要真的是什么都不顾及在意的人也就算了，你要是害了别人，怕是自己受的折磨更大，不信你可以试试。”温河倚在墙上，神色淡漠。
　　林忍默默地从那边走过来，拨开了贺君晗，抓住陈醉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依旧迷人的美丽的眼睛。
　　咬咬牙，林忍用力地向那张精致的，常常出现在梦里的脸，挥了拳头。
　　陈醉跌到地上。
　　林忍看起来仍然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说出的话，燃着难以掩饰的怒火：“你再敢动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保证，我会跟你拼命。”
　　陈醉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冲着他笑了。
　　灿烂的，得逞了的笑容。
　　“那你试试。”陈醉挥开了贺君晗过来扶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林忍精疲力尽地坐在原处，说：“快回去吧，多谢你们今天来，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三个人点了点头，跟林忍说了再见，回去了公司。
　　林忍心乱如麻地坐在椅子上，收到了两条消息。
　　贺君晗温河一人给他转了五十万。
　　看着手机上的文字，林忍的眼泪夺眶而出。
　　陈醉没有回公司，准确来说，他根本没离开。
　　站在走廊的拐角，陈醉看到林忍的一切反应，他在哭。
　　不是没有见过林忍哭，他向来是个感性的人，也并没有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包袱。但这一次，是陈醉看着最难过的一次。
　　不敢发出声音惊动了其他人，林忍低声地抽泣，低着头看着手机，紧紧咬着嘴唇。
　　心碎又绝望。
　　陈醉站在阴影里，看了他许久。
　　然后下了楼，给他父亲拨去了一个电话。
　　这是他跟父亲说，求求你这三个字，说得最多的一次。
　　当他听说林妈妈的病情，果真凶险之后。
　　打完电话，陈醉轻轻碰了下被林忍打过的地方，痛感从皮肤向四处蔓延。
　　他竟然觉得轻松，甚至有些愉悦。
　　林忍终究不得不面对他，不得不理会他，不得不被他牵动情绪，不得不满心满眼都是他，即使是怒火和恨意。
　　陈醉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即使太多人会觉得他偏执疯狂，甚至会觉得他可怕。但是没关系，他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这颗日夜狂躁的，绝望嚎叫着林忍姓名的心。
　　如果那个一败涂地的林忍仍然保持着他可笑的倔强和傲气而决定离开他，那么他也会成为他这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姓名。
　　他们的姓名和命运将会永恒相连。
　　是的，这样也不错。
　　陈醉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终于抬步离开了医院。
　　一个蹲守在医院里面，拍到了贺君晗温河童桦陆续离开的狗仔，也满意地笑了起来。
　　清清楚楚地拍到了脸上带伤的陈醉，从林忍进去的那幢楼里出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反正今天的林忍，已经是墙倒众人推的状态，再加上一把火，让他的绯闻丑闻燃烧得更旺盛一些，再吸引更多人的目光，再成为更多人的消遣。
　　这正是他的职业的有趣之处。
　　于是，#陈醉受伤#没有意外地上了热榜，跟#扒皮林忍#这个话题一起，站到了前两名的位置上。
　　“陈醉脸上的伤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如果他真的是去看林忍那怎么会被打呢？这两个人不会真像传说中一样不和吧？”
　　“不和的话陈醉为什么会去看林忍？而且在他队友都离开之后？”
　　“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弄伤的？”
　　“要是把现在这些照片串起来看，那个爆料说林忍骚扰陈醉，爱而不得是有点意思的啊？”
　　“你们都在现场看见林忍打了陈醉？一个一个说得这么肯定？”
　　“粉丝还在洗呢？小心求锤得锤哦。”
　　“林忍要真的是强迫陈醉，那可以算是犯法了吧？”
　　“陈醉年龄小，不会真的被林忍禁制养成爱了吧？”
　　“这个设定放在小说里不错，放在现实生活里就恶心了。”
　　“林忍完蛋了。”
　　“等官方消息，不要妄加揣测。”
　　“哈哈哈哈粉丝急了，急也没用，看看照片吧，全是实锤，脑袋都给你砸懵。”
　　“林忍必须道歉！”
　　“林忍伪君子林忍伪君子林忍伪君子”
　　“突然怜爱陈醉”
　　……
　　网上已经是炸开了锅的状态，线下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些陈醉的粉丝开始通过图片找到了医院，已经开始在医院大门外吵闹，要求林忍出来向大家解释，给陈醉道歉。
　　公司前面也聚集了一大群人，要求征程开除林忍让他脱队。回到公司的贺君晗温河童桦的手机也是响个不停，开了通话过滤都没有什么用处，依旧是疯狂在响。
　　林忍的社交账号下面的评论以几万的增幅暴涨，当然，一边倒的都是骂他的。
　　情况愈演愈烈，已经有人在网上公开了林忍的手机号码，坐在医院里一心等待母亲醒来的林忍，手机差点被打爆了。
　　林忍为了不错过工作，即使是陌生电话也有要接起来的习惯。
　　“林忍贱人？你什么时候退队？”
　　“卖屁股上位还欺负队友，你不得好死。”
　　“还在医院装什么孝子呢，我是你妈唯一做错的就是生了你。”
　　“去死吧，死了什么都能解决掉了。”
　　“祝您全家死光。”
　　“影帝你好，黄泉路好走。”
　　……
　　林忍一连接了十几个电话，都差不多是这个内容。
　　跟电话一起来的，还有短信。
　　大概那些给他打电话的人还算是留了面子，因为短信上的内容更加不堪入目。
　　医院楼外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也是不断，他能依稀听见有声音比较大的，在喊：“林忍去死！”本来只有一个两个，后来变成了一群。
　　医院的保安应该正在制止他们，有听见劝说的声音，但没什么用处。
　　这群小孩子。林忍叹了口气，站在窗边看他们，知道自己不得不出去了。
　　除了林妈妈，医院还有许多病人需要休息，不能因为他的事情而受到影响。这些吵闹的粉丝们年纪都不太大，在医院闹事，人家可以直接报警带走他们，小小年纪，却不多加考虑。
　　林忍低着头下了楼。
　　粉丝、媒体，正在等着他。
　　刚一露面，他的头就挨了重重的一下，腥而黏稠的液体从他脑袋上往下流。
　　装备齐全，还带了鸡蛋。
　　很快地，更多的东西向他身上招呼过来，林忍迎着那些攻击，直直地冲进了人群里，快步往医院外走去。
　　他觉得全身都痛。
　　骂骂咧咧的人群也没有放弃，一直追着他。
　　不是没有明星被爆料过类似的丑闻，甚至有的明星被爆过更严重的丑闻，但没有谁像林忍这样狼狈。
　　跟征程的约还有几天了，高层因为林忍拒绝续约的事情，一直心怀芥蒂，再加上林忍的确发展很好，离职去其他公司毫无疑问会对自己这边的公司有很大冲击，也会丢失市场，所以林忍在解约前闹出这种事情，对征程来讲，不算是什么坏事。大家都要他退队，他到时候真退队了，影响就会降到最低。现在的征程，早就不是以前拿旗下艺人当亲人的征程，有更多的资本流入，人员变动之后，征程的原则，就是赚钱和利益，人情冷暖之类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没什么意义。
　　所以对林忍这次的事件采取了放任的态度，既不安排记者会，也不给林忍增派安保人员，就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一切。
　　又还没有正式入职新公司，对方自然没有义务对他施以援手。
　　木秀于林之后，风摧的时候，四面八方的空气都来助力。带了林忍两个字，就有了热度，谁管他好的坏的，冤枉的还是没被冤枉的，只要有用就可以。
　　林忍这时候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钥匙，谁拿到这把钥匙，就能打开心里那些积攒的无处发泄的情绪，让它们以正当的方式流泻出来，有时候还能给自己挣得一个正义卫士的名号，何乐而不为？
　　再加上林母生病，他待在医院，没有办法立刻澄清，投入工作，自然失去了舆论上的优势，现在他无论出来说些什么，都会被当作是狡辩，是垂死挣扎。
　　所以，他大概是第一个，在医院被人追打辱骂，被各方落井下石的当红明星了。
　　还能更坏吗？林忍停下脚步，被媒体和粉丝围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想。
　　看到大家蓄势待发要把他吞吃下肚的样子，林忍拨了拨垂下来的头发，露出笑容来，跟他在舞台上、在广告里、在活动中如出一辙的，完美笑容来。
　　气势汹汹的那群人，看见林忍这样，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想问的话，想叫骂的脏字，都吞了回去。
　　“我知道大家恨我入骨，也知道大家有很多猜测，我现在就说给你们听。”
　　他的语调柔和，虽然根本没怎么收拾自己，却无比自信从容，仿佛刚刚逼他狼狈逃窜的不是他们，仿佛还站在舞台上，站在炫目的灯光下，还是那个英俊而阳光的少年。
　　骚动的人群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林忍简直不像在澄清自己的丑闻，而是在和和气气地跟他的粉丝，他的朋友说话一样，这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状况。
　　“我们没有不和，我也不是逆子，我从来没有吸毒，我不借钱，欠的账都是我舅舅去借的。”
　　“我不是色情狂，我不是暴力狂，我没有那么多故事。”
　　“我今天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可以负责，我会把证据一点一点地摆在大家面前。我想温柔地对待所有人，但如果无路可走，那么现在造谣生事中伤污蔑我和我的亲人朋友们的人，我会一个一个起诉，让他们也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惩罚。”
　　顿了一下，林忍的眼神，从春风和煦，逐渐转成坚毅凌厉。
　　他声音不大，但异常有力。
　　“我说到做到。”
　　随即，他语气又温和下来，自信地环视了一圈，说：“现在想问什么，都问吧。”
　　他这样理直气壮，让围着他的好些人都觉得动摇，因此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好半天没人搭腔。
　　林忍被追打羞辱的过程是全程直播上网的，很多他的粉丝，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被这样为难，竟然公司没有半点作为，愤怒不已。
　　于是开喷征程，也在策划线下的抗议活动。
　　征程一看风向有些不对，立刻让童桦带了几个保镖和助理，去接林忍出来。
　　本来一些媒体准备了尖锐的问题要问，被林忍刚刚那句要告吓了个够呛，也没提些什么，不痛不痒的几个问题过去，保镖和童桦过来接林忍了。
　　林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转头问了一句：“刚刚拿鸡蛋砸我的，是谁？”
　　人群鸦雀无声。
　　林忍轻松地冲他们笑了笑：“不必紧张，我只想告诉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诉诸暴力，我不值得你毁掉你的善良来攻击的。”
　　大家目送着林忍离开。
　　扔他鸡蛋的小姑娘，看着林忍的背影，什么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