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Skycg

44、第 44 章

　　林忍回了家，果不其然被母亲发现了嘴上的伤，好不容易应付过去，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
　　他打开手机，准备看看有没有新的工作安排。
　　通话图标那里，刺眼的红色标记，一共18个，他不敢点进去，因为他很清楚，那一片一定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童桦发来消息，通知他明早最晚八点在公司见面，因为耽搁了一天的训练，他们必须要加训。
　　林忍觉得有些对不住贺君晗温河，要他们一起陪着加时训练，于是给他们发了短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编辑完短信，他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陈醉怎么样了？”点了发送。
　　短信发过去没多久，温河就回复了“兄弟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只字没有提陈醉的事情，林忍心里开始升腾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这时候，贺君晗的电话打过来了。
　　“喂？”
　　“林忍。”
　　“嗯？”
　　“这个，加时训练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也是你们闹了我和温河才能多出一天假期嘛，这件事上还要感谢你。”
　　“你不要开玩笑了，就是因为我们耽搁你们的工作，不然后面几天哪能那么累，每天都要训练十二个小时以上，真怕把你们身体弄坏了。”
　　“没有，我说真的。那个，呃，你刚刚问了陈醉的事·······”
　　“怎么？他出了什么事吗？”
　　“你和陈醉今天是又闹了要分开吗？”
　　“闹是闹过，但没说要分开。虽然吵得真挺凶的。”
　　“哦······”
　　“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情？”林忍听贺君晗话里话外欲言又止的意味，心里已经有了点准备。
　　“你们找到他了吗？”
　　“联系上了，他好像去了······去了Hugo家。”
　　“他在电话里跟你们说的？”
　　“不是，其实是我们去了他家，刚刚好看他开车出门，就跟着他，发现他开车到了一幢公寓楼下，那个，Hugo我们都认识，下楼接他，他们两个一起上楼了。”
　　“我知道了。”
　　“那个，也可能是上去坐坐？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后来我想还是得说出来才行，瞒着你，可能也不大好。”
　　“他没有下来了吧？”
　　“啊？”
　　“如果你在下面等到他下来，你肯定会跟我讲的。以你的性格，总是会把事情往小了好了说。”
　　“是，我和温河在下面逗留了一个多小时，他没下来。而且······他上楼之后，手机就关机了。”
　　“好的，谢谢你们，明天见吧。”
　　“林忍，陈醉上去干嘛我们都不知道，还是避免胡思乱想吧。我想那个纸条，你也应该是不知道的，但是陈醉瞎想就让你们闹成这样，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多想。”
　　“知道的。”
　　林忍挂断了电话，点开了满满一页的未接。
　　给陈醉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林忍放下手机，一言不发。
　　夜晚已经降临，林忍没有开灯，房间里的窗帘也拉得紧紧的，所以白天到夜幕的不同，对林忍来讲，也只是微光和无光，灰黑与深黑的差别罢了。
　　陈醉说，他为了他，已经把自己都丢掉了。
　　可是每一次他们争吵之后，陈醉都会去找寻自己。
　　或许他是真的不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跟一个无趣而懦弱的情人待在一起，跟一个用力去适应却一直没有办法突破心里传统观念的人拼命纠缠。
　　可能他真的更加适合万人瞩目，更加适合花花世界，更加适合沐浴在更多人的爱和关注之下。
　　他不适合就这么跟一个人浪费时间。
　　那是他喜欢的生活，他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去改变。那些人喜欢他，永远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像自己这样左右为难。
　　他和陈醉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忍心里明白，这一次陈醉不管做了什么，以后他再来找自己，可能还是会和好，然后再争吵，再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再分开，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只要还有感觉，他就会心软，就会永无止境地陷入这样的闭环之中。或许他真的能无限地原谅陈醉，无数次。
　　但是那真的是他们两个想要的结果吗？陈醉觉得悲哀，他也觉得悲哀。
　　下定决心要分开，又总是不能分开。两个人都欺骗自己可以只停留到现在，但分明就忍不住去想那个根本没有未来的未来。
　　这一次，林忍没有上一次那么钻心的疼痛，只是觉得一身疲惫，什么事都不想再做，什么话都不想再说。
　　陈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缺人陪，他对自己的执念，或许也只是对千千万万人执念中的沧海一粟。
　　如果没有办法继续走在一起，他希望陈醉能得到真正想要的生活，即使没有他在身边。
　　至少陈醉可以做回他自己，不用忍受那么多本该不属于他的压力。他就是自由的风，没有必要被控制在自己这样死气沉沉的荒原上。
　　他还年轻，他还有更多的时间去尝试，去勇敢，去前行。
　　林忍按熄手机，躺在床上。
　　心里说过了很多大道理，但是心里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空地，只留给某种难以解释的微妙情感。
　　明天一早去公司的时候，他们会见面，或许贺君晗说的那些，其实是一场误会呢？
　　抱着这样近乎渺茫的希望，林忍把被子罩在头上，整个房间，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呼出的热气被闷在被子里，往他的耳朵鼻腔里灌。
　　陈醉去了Hugo家。
　　Hugo是少有的跟他分了手还一直保持联系的人。即使他那么残忍地对他，Hugo还是愿意做随叫随到的备胎，这一点，让陈醉感动也不解。
　　他那么喜欢林忍，不能接受林忍有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不论男女，可是Hugo明明知道自己从始自终就爱着另外一个人，还能心甘情愿地守在他身边，不知道是多么深重的爱意，才能让他做到这一切。
　　所以在那么无策而绝望的时刻，看到Hugo每天都发来的问候短信，那么温柔的语气，那么关切的话语，他又怎么能够拒绝。回了短信，问他在哪里，就去找他了。
　　本来陈醉是想回家，而且已经在家了，可是陈父陈母正好出门旅行去了，弟弟妹妹因为放假也跟着去了，阿姨也休息了。
　　空无一人的家里，谁能待着啊。
　　于是开了车子，去找了Hugo。
　　Hugo还是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下楼接陈醉上去，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微笑。看见陈醉嘴唇上的伤口，二话没说拿出了一堆准备好的药，动作极其轻柔地给他清理上药，也不问他是为什么受的伤。
　　“你为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看着认真给他上药的Hugo ，陈醉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
　　“知道又有什么用，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那都是得到以后才会去想的事情了，我还什么都没有呢。所以目前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事都不会影响到我。”
　　“这样不会活得太累吗？”
　　“自己选的，自然也就要自己去忍受了。”
　　Hugo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向陈醉，让他心里一动。
　　“你都不想要得到全部吗？不想要得到回应？能够接受一个心里永远存在另一个人的情侣？不会没有安全感吗？”
　　“为了他，我可以试试。”Hugo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嘴唇轻轻印在陈醉没有受伤的那部分嘴唇上，然后弹开，“我没有那么多奢望，但我想，被人爱应该比爱人快乐，因为我爱他，所以我希望他比我更快乐。”
　　“这······对你一点都不公平。你应该首先是爱你自己的。”
　　“没关系的，他现在不是需要我吗？我宁愿再犯一次错。”
　　Hugo实在温柔，也实在痴情，因为被林忍宋文博赶出来而心里一片冰冻的陈醉，此刻也觉得，仿佛久未见到的太阳把漫长极夜终结，温暖的光开始照亮黑暗，坚冰吸收了热量，开始缓慢地回暖。
　　“我不是个值得你这么做的人。”陈醉看着Hugo，“你应该很清楚，我喜欢林忍，像你喜欢我一样，我找你只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我迟早会辜负你。”
　　“那你认为林忍值得你这样吗？”
　　突然从Hugo嘴里听到林忍的名字，陈醉有些不知所措，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我很想说他不值得，但我知道，我心里的正确答案是值得。”
　　“那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了。谁说不值得都无所谓，只要我自己觉得值得就可以。”
　　Hugo的话，让陈醉感动万分。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也这样地喜欢着他，甚至是不惜一切地喜欢着他，知道会被伤害，知道他有自己更喜欢的人，知道他这一辈子的耐心等待和爱都耗在了其他人身上，也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去做他身边的卑微的的祈求者，希冀着哪怕一点点的爱。
　　陈醉抱住他，Hugo也紧紧地回抱。
　　有想过，这样做算不算对不起林忍。
　　联系Hugo之前，陈醉拿着手机，想了很久很久。
　　他不是没有挣扎，不是没有犹豫的。
　　但之前层层叠叠的误会，让陈醉的心里充满了对林忍的猜忌和怀疑。其实只要这样的想法一产生，不论对方到底有没有，其实在自己心里已经下定了判断，就是他肯定做了，只是不承认。
　　就像突然找不到一支笔，模模糊糊觉得好像借给了谁，那个人即使否认了，也会被当作是狡辩；就像突然听说有人在背后诋毁，第一反应是谁谁谁，那就算不是他，在心里也已经认定了。
　　所以，很多时候，真相或者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掌握的就是真相。信任的崩塌，有时候不一定来自于血淋淋的事实，而是每一次暗暗揣测时放出的阴冷刀剑，割伤自己，也割伤别人。
　　他又何曾是因为Hugo吸引他而找到Hugo的呢？陈醉决定要找Hugo的时候，心中升起一种自虐般的快感，甚至隐隐希望林忍真的能够抓到。这样他就可以在林忍脸上看见那些平时不常看见的，他的嫉妒，他的怒火，他的醋意，这些没有办法掩饰的，他爱他的证据。
　　之前找青生，也是这样。
　　陈醉知道，自己现在也很难控制自己爱林忍的方式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像穷途末路的困兽，只要能够从林忍那里看到一点点喜欢的证据，就会飞扑上去，什么都不顾。就算是会让他们两个都痛苦万分也好，就算是会把其他人都牵扯进来也好，就算是把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推翻重来也好，他唯一的，唯一的期待就是得到某种安心感。
　　得到证明。
　　他们之间的关系，这种朦胧混沌的关系，他不能再忍受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些偏执甚至有些疯狂，别人对林忍的亲密，林忍除了他以外的其他的交往，都让他在意甚至让他嫉妒。
　　林忍越推拒，他对他的占有欲就越强，恨不得每一天都待在他身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清除所有会让林忍动摇的可能。
　　偏偏林忍又是个老好人。很多人喜欢和他做朋友，更有很多人想要跟他不止是朋友的关系。有漂亮的粉丝，有一些圈内标致的女演员，有英俊的性向不明的小生，有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富翁富婆，林忍每天都在这些人里面周旋，让他真的会害怕得发狂。
　　陈醉不止一次想过，surmount要是真的各走各了，那要把林忍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他离开这个到处都是诱惑的圈子，让他待在自己一个人的身边，他们或者会过得更开心一些。
　　他也可以陪他一起离开，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他们可以尽情地享受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陈醉把这种不安感归结于林忍的过分优秀，也归结于自己的不够优秀。如果他也能成为人气王，成为征程的台柱，成为被人人认可的演员，那么，他和林忍才是真正地在同一平台上，林忍才不会一直把他当作还没长大的弟弟来看。
　　宋文博说得很对，自己已经23岁，根本不是刚刚遇上林忍的那个弟弟了，他需要变得跟他的几个哥哥们一样强大，他不能再继续做surmount里的老幺。
　　surmount都快要没有了，他也没有谁可以依靠了。
　　温河到现在都还没有续约，听说他父亲对他在娱乐圈的工作并不认同，他是独子，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迟早要回去帮忙打理他爸爸那个庞大的财富帝国。娱乐圈只是他的一次尝试，不可能会变成他的一生的工作追求。
　　何况他那个一直在一起的女朋友，也渐渐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温河这么爱她，自然是不舍得拖着她。而且听说那个女孩子家境也非常好，双方父母催促了很多次，要求他们尽快结婚成家。
　　虽然是有些商业联姻的味道，但还好这一对并不是以此为主要目的，而是真的有爱。
　　现在的娱乐圈也跟他们出道时已经不一样，综合型的经纪公司越来越难做，征程也大有向专攻歌唱方面的经纪公司转型的势头，因为影视资源和综艺节目资源方面，征程的经营实在有些吃力，基本上拿不到什么好资源，有些艺人的影视约都已经被外包了。
　　像林忍这样，想要走演员路线，征程很明显是不再适合他待下去，而贺君晗，早早就听说一家崛起的视频公司有在接触他，准备给他几档综艺节目和一些晚会的主持。
　　的确，surmount再待在一起的可能微乎其微。
　　而他们一起奋斗出名的征程已经不再是乐土，而是桎梏。可能只有他会留下来，可能只剩他会留下来了。
　　陈醉太讨厌抗拒这一切了，林忍离开，贺君晗离开，温河也要离开。
　　他们以后会很难聚在一起，他们以后的工作都要自己去完成，再也没有对方的支撑了。
　　陈醉不想一下子就失去这么多。他每天绞尽脑汁地在想，怎么能让surmount多留下来一会儿，怎么能让他记忆里的美好不要那么快就变味。
　　这让他的精神状态更是不大好，再加上擅自停药，和林忍吵架，忙碌的工作，陈醉自己都能感受到，慢慢地他在朝着一个不太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事情他不能不想，那些工作他不能不做，林忍他不能不去喜欢，不去留恋。
　　那就放胆去做吧，不论自己在别人的眼中会变成什么样子，林忍他们爱他也好恨他也好，只要他们愿意待在他身边，不要这么快就离开。
　　他愿意做那个坏人，他愿意成为众矢之的。
　　或者，如果他给林忍的痛苦够深，不管他们以后会不会在一起，林忍也一定会记住他，永远忘不掉他。他将成为林忍人生中永远迈不过去的一个人。不止是在林忍心里，也在其他人心里。
　　他们将永远捆绑在一起，林忍每一次出现，都会伴随着他的名字。
　　是的，这大概可以算作另一种意义上的，在一起。
　　陈醉把Hugo压在沙发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就不想再有其他动作。
　　Hugo是已经准备好了陈醉接下来的亲密，发现他只是抱着自己，后来就不动了，心头一酸。
　　从见过林忍开始，他就知道，在陈醉这里，他比林忍更好的，林忍永远也比不上的，就是他对陈醉全身心的坦诚。他可以给他□□上的和谐，这是林忍很难做到的。
　　和陈醉一样，Hugo的直觉也一向很准。
　　可是现在，陈醉跟他待在一起，却已经失去了兴趣。他真的就只是想找一个人陪着，因为他从来都习惯了有人陪着。
　　谁能完全不在乎呢？在所爱的人心目中，自己唯一的价值都失去了。
　　但Hugo什么都没有说。
　　陈醉现在抱着他，又一次回到他身边，这已经是因缘际会下，他应该感恩的安排，他不应该再要求得太多。
　　反正时间还长，他可以等。
　　陈醉鼻腔里充满了Hugo的味道，是木质的香气，给人沉稳的温柔感。他显然比林忍会收拾自己，林忍身上，总是单调的洗衣液的皂香气。
　　但陈醉总能在里面找到其他的味道，阳光晒过的味道，花园里的草木留下来的清苦味道，在厨房走动时留下的烟火味道。
　　都是林忍的特别的味道。
　　第二天就又会见到林忍，他带着和自己一样的伤，跟他一起出现在公司里，所有人都会奇怪这样一次太过巧合的巧合，也会有很多人在背后窃窃私语猜测他们的关系。
　　他就是要这样。
　　他还会让Hugo陪他一起去公司，要让林忍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陈醉的魅力丝毫不逊色于他，他身边，爱他的只会比爱林忍的多，而不会更少。
　　他更希望能在林忍脸上，看到哪怕一点点，落寞的，不甘的表情。
　　一起沉沦吧，黑暗里只剩下彼此的脸。
　　陈醉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