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之神如此温柔》冷风荆棘

2、大祭司

　　流风回雪从长达三十年的昏睡中苏醒之后失去了许多记忆。
　　比方说，他记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茫然的躺在床上，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晃来晃去。几乎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发出了尖叫，然后泪流满面的在床边跪下叩拜。
　　她们的反应让他十分诧异，当他得知自己是神，而且是这所城池的庇护神的时候，心里的诧异进一步变成了震惊——按照她们的说法，他的名字叫流风回雪，是能够驾驭风暴的神灵，自从百年以前成为山风之城的庇护神以后，就以美貌、有钱以及战无不胜三个头衔冠绝天下。
　　可是，对着镜子又看又看，除了美貌之外，流风回雪并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没有神光护体，也没有三头六臂，而且还像凡人一样需要吃饭休息，就连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神力，也因为伤重体虚的缘故暂且休眠，无法唤醒。
　　现在的流风回雪，只不过是个神灵的空架子而已。可是那些凡人依旧不离不弃，把他当成原来的风君尽心照料。
　　又是一天清晨。
　　流风回雪经过简单的洗漱后开始享用早饭。
　　他坐在一个铺了丝绸垫子的座椅上，面前摆着长到不可思议的大桌子，一波又一波的侍从端着器皿鱼贯而入，在他面前摆上一样又一样的食物。
　　为了不弄脏衣服，这些年轻的侍从都把衣袖挽起来，露出洁白的臂膀。其中一位手上戴着红珊瑚打磨而成的串珠，显得手臂格外的丰满莹润。流风回雪忍不住顺着串珠往脸上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个十分可爱的少女，嫣然一笑，眉眼灵动，让人忍不住跟着心情大好。
　　意识到自己正在笑着盯着她，流风回雪连忙收回目光，端正神态。
　　巫祝正在身边侍奉着。她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他是神。神永远高高在上，神秘而疏远，除了淡漠和威严之外不应该拥有其他世俗情绪。作为山风之城的庇护神，流风回雪最好永远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猜不透喜怒哀乐，从而望而生畏。
　　可是这样做太难了。
　　人心是面镜子，看到美好就会折射美好，看到欢欣就会折射欢欣。他很难做到看见一个美貌少女微笑的时候冷着脸无动于衷。
　　迫使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关注红珊瑚。流风回雪在侍从队伍里匆匆瞥了一眼，忽然发现少了一个眼熟的影子：“凤岚呢？今天怎么没有看见她？”
　　“她回家了。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风君的祭司了。”
　　巫祝回答。
　　她是这些近前侍从的主管，年近四十，看上去十分优雅从容，但是做出来的事情很难讨人喜欢。
　　“为什么？”
　　“是大祭司的意思。他觉得凤岚举止轻慢，不适合留在这里做侍从。”
　　举止轻慢？
　　指的是流风回雪让她偷偷提醒自己来访人员的姓名和官职吗？在外人眼里，他们的确举止亲昵，交头接耳。
　　“不是她的错。”
　　“我知道，风君可以暂且忘记自己是神，但是侍从必须记住自己是人。人一旦对神失去敬意，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就不能继续留下来侍奉左右了。”
　　“大祭司怎么知道哪个女孩举止轻慢？”流风回雪问，“是你告诉他的？”
　　“是。”她居然毫不忌讳，“风君若是舍不得凤岚，可以向大祭司提议，把她接进宫里做神妃。”
　　神妃就是庇护神的配偶。流风回雪听说很多庇护神都有妻子，有的不止一个，但是，在他印象里，自己是十分罕见的单身汉。
　　按理来说山风之城美人如云，不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可是，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这个以美貌、有钱以及战无不胜出名的男神居然选择了万丛花中过片叶不沾身。
　　该不会是自恋吧。
　　他曾经这么猜测。
　　“我不是那个意思......”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他开不起这个玩笑。
　　“那就请风君注意自己的举止，你是神，过于亲近凡人的言行很容易让他们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假如你不想让凤岚成为大家的笑柄，以后就不要再提她的名字。”
　　流风回雪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到巫祝警示的目光后，连忙控制情绪，一脸麻木的平视前方。
　　烦恼和不满也是凡人的情绪。
　　他必须控制自己，永远保持淡定和超然。
　　可是，茫茫人海碌碌红尘，要是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未免过于孤独了。
　　莫非其他神灵早已习惯孤单了？
　　还是说，他们本就没有孤单这个情绪呢？
　　最后一样食物摆上来了。
　　除巫祝之外，其他侍从一起躬身退去——这也是山风之城的规矩，尽量不让凡人看见神灵张口吃饭，以免打破神秘感。
　　毕竟，吃饭进食是一件很世俗很私人的举动。他很有可能在吃饭的过程中发出声响，弄脏衣服或者噎住打嗝，这样一来，大家对神灵的敬意就会一落千丈了。
　　等侍从离开之后，流风回雪便动手进食。
　　他面前摆着三样工具，分别是象牙筷子、割肉小刀以及纯金的汤匙。顺着餐具向后延伸，则是水果塔、烤羊肉、牛奶煮过的扁豆以及几样蔬菜。再远一点则是摆出花样的面食和香瓜，巫祝曾经提示过，那些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给屋子添加香气。
　　总体来看还是十分丰盛的。只是，好像少了一点东西。
　　平时她们都会在桌子下面点上一根香，叩拜之后才会退去。流风回雪很不喜欢线香的烟味，因此乐于见到她们忽略这一步。
　　可惜，当他伸出手，正打算从水果塔上拿下一颗红果的时候，一个声音厉声阻止。
　　“别动。”
　　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面目英俊，但是表情十分冷漠。高大的身材、宽松的衣袍以及象征权威的玉饰加重了身上的胁迫感。
　　流风回雪意识到对方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可是，这两天前来拜见的贵族官员太多了，他完全记不住对方的名字。不过，这里是他的卧室，只有侍奉神灵的祭司才能出入。流风回雪发现这个人不经任何人的引荐直接闯了进来，而且屋子里的巫祝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十分恭敬的行礼致敬，便猜测对方不仅是侍奉神王的祭司，而且在祭司当中的官职相当高。
　　“原来是祭司长。”这个招呼打得十分勉强。
　　“是大祭司，”男人非常不满的矫正，顺便行礼致意，姿势无可挑剔，“请风君记住，不要再错第二次。”
　　大祭司——流风回雪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他最头疼，最不应该忘掉的人。
　　苏醒之后，他粗略补过山风之城的官僚系统，因此知道大祭司是整个城池中地位仅次于庇护神的人。他不仅负责统御祭司团体，还要管理百官，成为神王与子民沟通的桥梁。当神王出征或者暂且离开城池的时候，他就要成为神王的影子，代替神王管理朝政。
　　他本该是神王最信任的人，却用短短两次见面把流风回雪的好感一扫而空。
　　他——实在是——太喜欢怼人了，几乎不分场合，不分对手。
　　流风回雪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刚刚苏醒。惊喜过度的侍女们第一时间找来了大祭司，但是对方脸上毫无喜极而泣的感动，而是死死盯着流风回雪，就像盯着仇人一样，冷漠无情的说：“醒了就好。我给你七天时间好好修养，在那之后，你必须复原如初，开始履行庇护神的职责。”
　　他用的都是命令式的语气，让流风回雪十分不悦，甚至开始猜测对方如此冷淡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自己昏睡的时间过长，让大祭司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山风之城唯一的主人，因此很不愿意看到真正的神灵醒来和他分权。
　　那样才是真正的举止轻慢。可是，当他毫无敬意的面对流风回雪的时候，那群侍从，以及身边的巫祝都会低下头默不作声。
　　因此，流风回雪知道对方的影响力延伸到何种地步了。
　　只不过他对此无动于衷。
　　凡人没有能力与神灵抗争。他们的寿命短暂，力量微弱，苦心经营的一切只不过是神灵生命中转瞬即逝的泡沫。只要山风之城依旧需要庇护神的存在才能生存，他便可以高坐神位安枕无忧。这一点没有任何凡人可以取代。
　　所以，他暂且默许了大祭司的逾越，用来补偿他在自己昏迷期间的劳心劳力。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直觉——勇于当面顶撞的人总比那些一味顺从的人来的可靠。
　　“供奉的熏香呢？”他十分严厉的询问巫祝，让后者的脸色瞬间苍白。
　　流风回雪虽然不大喜欢巫祝，可是，见她遭到如此严厉的斥责也会心生同情：“是我不让他们点的。”他主动背锅，说，“我不喜欢线香的味道。”
　　可是巫祝立刻跪了下来，说：“是属下忘了准备，自愿领罚。”
　　她不领情，流风回雪只好闭嘴望天。可是大祭司的怒火很快转向了他，而且比之前更盛：
　　“你在袒护她？”
　　“呃，我只是......”
　　“为了袒护一个凡人撒谎？怎么，你要娶她做妃子吗？”他一脸讽刺。
　　“不是......”
　　“那就不要滥发慈悲！”
　　流风回雪想要争辩，但是忍住了，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生气。
　　他不能在情绪方面失控，给巫祝火上浇油。
　　“快点让他们准备好。”
　　“是！”
　　守在门外的侍从已经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在巫祝的催促下很快把熏香端来了。她战战兢兢的跪在流风回雪的餐桌前放下，然后郑重叩拜三次：“风城族人，谨以果品佳肴，祭祀之礼，供奉于吾神座前，祈求五谷丰登，社稷安宁。”
　　巫祝教过他怎么回复。
　　流风回雪郑重举起右手，答曰：“如你所愿。”
　　这是吃饭之前固定的流程，平时只有走完这一步才会允许侍从告退。流风回雪一向不喜欢这种繁琐的礼节，等侍从退出去了，就和大祭司说：
　　“依我看，没必要把吃饭搞得这么麻烦，以后还是取缔这一步吧。”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巫祝在一边以一种我命休矣的表情闭了闭眼。
　　“巫祝没告诉你？”
　　“呃......”流风回雪下意识又想袒护她。可是，他刚才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最好忍住冲动，闭嘴不言。
　　幸好，大祭司没再追究，而是缓缓踱步，娓娓道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是神王，对外负责征战，对内接受祭祀，都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理解征战，但是不理解祭祀。”流风回雪问，“吃饭之前点香真有这么重要吗？”
　　“你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何成为山风之城的庇护神吗？”
　　流风回雪一边吃一边以摇头回应。
　　“神灵不吃凡人的食物，但是，只要这些食物点上熏香完成祭祀之礼，就能成为神灵享用的贡品。神灵一旦吃下凡人的供奉，就必须满足对方提出来的任何心愿。传说很久以前，神灵并不与凡人同住，后来，世界发生了十分惨重的劫难，凡人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存活，便按照一位智者的提点，前往神灵居住的高山献出食物，完成祭祀之礼后藏起来。等神灵忍不住吃下食物后，凡人便从藏身之处现身，在神灵面前跪下，祈求对方成为自己的庇护神。神明已经收下供奉，只能答应。从此，盟约达成，牢不可破，至死方休。”
　　......
　　所以说，自己原本生活的无忧无虑，都是因为嘴馋才被拐到山风之城的？
　　凡人现身跪下的那一刻，究竟谁成了主人，谁成了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