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浮光》夜游星

6、往事如烟，挥手说别离

　　秦西玥知道，薛清屿喜欢鸟。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们在广场上喂鸽子时薛清屿看向鸽子的眼睛都会发出柔和的光，比看她还要温柔，同时他还会忍不住微笑，简直看得入迷了一般。好像薛清屿真的爱鸟儿一样。
　　不过，他是真的爱。
　　在某个周末，他们走出校园在街上闲逛，遇到了一个旧书市场，那条小巷走到尽头，又成了花鸟市场，各种鸟雀在木笼中蹦跳鸣叫，而笼子则高高低低地挂着，错落有致。
　　秦西玥很有兴趣，就在鸟笼前多看了一会，之后，当她转过身去寻找薛清屿时，她看到的一幕竟然让她怔了一下。
　　阳光从碧空热烈地洒下来，鸟鸣喧哗，而周围也有行人嘈杂，然而薛清屿站着的地方，却独独产生了格外宁静的气氛。
　　薛清屿站在那里，眼睛凝视着鸟，嘴唇嗡动，居然在和笼里的一只白鸟说话。那只鸟有着修长的尾羽，比其他鸟儿更好看一些，它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摆了摆头，叫了两声，又跳到另一处。
　　然后，薛清屿垂下了眼睛，从他那漂亮的侧脸，秦西玥看到了哀伤。
　　她那时并没有多在意，以为清屿只是因为鸟不理他有些气馁。
　　她走到他身边，问：
　　“清屿，你喜欢这只吗？要是喜欢的话，就买上它，我们一起养。”
　　薛清屿听到她说话，好像回过了神，当下就摇头，然后转过身拉着她继续走。
　　“嗳，怎么了？你要是喜欢我们就一起养它啊。”一边走，秦西玥还试图说着。
　　“不，”薛清屿说，之前眼中的哀伤已经消失了，似乎已经被他掩盖了下去，“把它束缚在笼子里不好。”
　　之后秦西玥再回想起这件事，才真正意识到，清屿喜欢鸟，却不愿意养鸟，因为不想拘束它们的自由，他是真的爱鸟啊。
　　秦西玥的爸妈工作很忙，有时候她假期回家，一整天也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早上时在半梦半醒中等到门砰的关上了，然后她就会忽然清醒。妈妈有时候会把饭给她留在锅里，有时候则是她自己煮方便面。
　　你的拿手好菜是什么？
　　——烧得一壶好开水。
　　——煮得一锅好方便面，不论是老坛酸菜、剁椒排骨、卤香牛肉，各种口味都会做。
　　她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本来打算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的，但爸爸接了个电话忙去了，后来妈妈也出门了，于是一桌的饭菜又剩下了她一个人。
　　吃饭的时候，她忽然对着空气说：
　　“我总是一个人吃饭。”
　　大学毕业后，薛清屿带她参加了高中的同学聚会，虽然期间清屿十分照顾她，但那一次她并不快乐，反而惴惴不安。
　　只因为一件事。
　　清屿向同学介绍她时，秦西玥清楚地看见旁边一个性格外向的男生露出的惊讶、不解的眼神，并且还说了半句话：
　　“哎？我还以为是……”
　　之所以是半句话，后面被薛清屿打断了。那男生和她之间隔着薛清屿，她只看到清屿看了他一眼，大概令那男生察觉自己言语不妥，就没再说下去。
　　那个男生的眼神却让她有点莫名受伤，天生的直觉以及后来从其他同学口中走露的信息让她明白了那种感觉：
　　他们觉得不该是她站在清屿旁边，而是另一个人。
　　她实在想搞清楚清屿的过去，于是在清屿离席时拿到了那男生的联系方式，最后终于得到一个名字。
　　汤锦期。
　　按照那个男生的说法，汤锦期是个有点怪的女生。
　　那时候薛清屿长得好看又学习好，有不少女生都喜欢他，但却不知里面是否包含汤锦期。
　　当时有一件事情，这个男生正好和汤锦期坐同桌，语文课上老师让练习背《滕王阁序》，这个男生问汤锦期：“你会背了吗？”
　　汤锦期点点头。
　　“那我考你，你给我背。”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个男生像个大男孩一样活泼。
　　他说当时汤锦期支着头慢慢背，然后语文老师从背后走了过来，大概是其他同学都在自己读书，只有他们俩面对面好像在说话，老师冷不丁就问：
　　“你们俩是在搞对象吗？”
　　他们两个连忙摆手否认，然后老师又问汤锦期：
　　“你有喜欢的人吗？”
　　汤锦期立刻坚定地说：“我只喜欢我自己。”
　　那个语文老师其实年龄已经较大了，听完他点点头，用长者那种语重心长的语气道：
　　“喜欢自己好啊，还喜欢爸爸妈妈，对不对啊？”
　　汤锦期十分赞同地用力点头。
　　所以汤锦期是否喜欢薛清屿，这个男生也不确定。但大家之所以觉得他们应该走到一起，是因为对其他女生都只限于礼貌的薛清屿，却十分照顾汤锦期。
　　还亲昵地叫她：“小期”。
　　提到“照顾”，秦西玥快速脑补了一大堆青春浪漫场景：耐心讲题，保护她不受欺负……
　　而事实却是……
　　大多数时间他们两个都不会和对方说话，谁也不会下课跑到对方那里，甚至没有人见过他们两个一起讨论问题。
　　但高中喜欢八卦的同学总会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薛清屿叫她小期，这种昵称只对她一个人。
　　到了高二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令人唏嘘不已的事情。
　　汤锦期生病了，作为同桌的这个男生知道她第一个晚自习一直都趴在桌上睡觉。
　　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薛清屿忽然来到他面前指了指睡觉的汤锦期问：
　　“她一直在睡觉？”
　　“她好像发烧了吧。”
　　然后在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薛清屿一手支着课桌，俯过身，用另一只手把汤锦期摇醒了。
　　汤锦期醒来看见薛清屿好像也吓了一跳，稍微坐起来一点，这时候薛清屿就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然后薛清屿就打算带汤锦期去医务室输液。
　　汤锦期最开始不想去。
　　薛清屿就站在那拉着她的胳膊说：“你爸妈现在不在你身边没法管你，那你就听我的话，小期，快点起来，我和你去。”
　　汤锦期：“我不用输液，喝点药就好了。”
　　“那你喝药了吗？”
　　汤锦期低下了头：“没有……”
　　最后汤锦期还是跟着薛清屿走出了教室，那时上课铃响了。
　　第二天以及之后，他们俩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像陌生人一样的状态，只是在碰巧遇到时会打个招呼。
　　后来有八卦心强烈的人问汤锦期她和薛清屿究竟是怎么回事，汤锦期就说：“我们是老乡，你没听说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吗？”
　　但班里人还是知道了另外的一些事情：比如后来薛清屿又给汤锦期买过一次眼药水，还送过她生日礼物，有人还看见他们俩在黄昏时分一起走在草丛中……
　　因为那段时间薛清屿精神状态不好，秦西玥就提议两人去三亚，她原本希望薛清屿在海边能够放松恢复过来，却没想到。他们两人一起去，最后她一人返回。
　　那天太阳落山之前，她和清屿牵着手在海滩漫步，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心中充满惬意。
　　清屿忽然说他想下水一会，让她在沙滩上等他，她已经忘记了那个时候自己是什么感觉，在清屿放开她的手的刹那，看着墨镜外那个健美的轮廓，她真的没有一丝预感吗？
　　“我总是一个人吃饭。”
　　她好像想起了自己对自己说的话。
　　清屿曾经和她说：“你应该学会享受独处，我没办法总在你身边，我想教你让你自己变得强大。”
　　秦西玥坐在沙滩上，旁边有小孩的嬉笑声，她看着清屿一步步走进海水中，蓝色的衬衣在海风中簌簌而动。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拍碎在她脚边不远处……一块云忽然遮住了阳光，天地瞬间暗了一分。
　　秦西玥抬起头看了看，当她低下头再向海面望去时，薛清屿已经游远了。
　　仿佛想追上远去的身影，秦西玥往前走了两步，漫上来的海水打湿了她的凉拖鞋。
　　忽然，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她划开手机的时候，心中猛地惊跳起来——清屿拿着手机下水去了。
　　是薛清屿给她发的消息：
　　“西玥，不要找我了，你回家吧。”
　　秦西玥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这一切仿佛一场幻梦一样怪异而猝不及防。
　　她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她抬起头，慌忙地摘下墨镜，清屿……你在哪里——！
　　秦西玥好像被重击了一般倏地跪了下去，而就在这时，周围的人们忽然喧哗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奇观。
　　秦西玥恍惚中抬起头，几乎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示，她就看到了——
　　云层忽然散开，露出垂在天边的即落红日，顿时霞光万丈，映出云海绮丽，广阔的海面铺满金色，而在那万道金色的璀璨光芒中，竟有一只白色的大鸟向着夕阳、云层、和高空飞去。
　　游客们纷纷拿出手机拍摄，而秦西玥只是跪坐在沙滩上怔怔看着。
　　当地人曾说，称得上好看的海边日落并不常见。
　　最后，她终于低下头，捂着脸哭了起来。
　　……
　　很久以后，当秦西玥恢复过来，对着如烟往事挥手别离后，她决定去见一见汤锦期。